痕迹专家叶成立：想象力让物证复活

　　通讯员 刑宣 记者 金立鹏 摄影 王鹏军

　　《神探狄仁杰》中有这么个案子：

　　一女子在家中上吊死亡，丈夫来衙门报案称：他刚从农田做活回家，妻子已上吊自杀。

　　狄仁杰勘查现场发现，丈夫用来干活的锄头放在室内角落。

　　一个做农活回家的人，如发现妻子上吊，应把锄头直接丢弃在门口或尸体旁边，又怎么会放在角落里呢？

　　根据这样的推理，狄仁杰判断丈夫所言有假，并查明他杀妻后伪造上吊现象这一事实。

　　叶成立最崇拜的人就是狄仁杰。

　　他的工作和狄仁杰一样，要研究案发现场，哪怕一件小物品的摆放，哪怕现场的一点小插痕。

　　任何纰漏，都有可能影响破案的进展。

　　而狄仁杰口中开阖严密的推理，也正是基于侦查的丝丝入扣。

　　“这是刑侦的基础，不论在狄仁杰的年代还是现在，都一样。”叶成立说。

　　当然，做这一行，是需要想象力的。

　　因为你要做到毫厘不差，而对话的对象只有现场，只有物证。

　　老板娘在居民区附近失踪

　　宁波一个30多岁的老板娘在家门口失踪。

　　2008年12月1日晚上，家人一直等到晚上12点多，也不见她回家。

　　虽然做生意难免应酬多，但像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连个电话都没有，还是很少见的。

　　家人不免暗自着急，打她手机也联系不上。

　　最终，心急如焚的家人，在住宅附近开始找人。让家人震惊的是，她的车就停在小区附近，人却不见了！

　　显然，她回来过。为什么又不告而别呢？

　　是临时有急事出去了？还是在家门口遭遇不测呢？

　　第二天，家人以失踪案报警。

　　警方介入调查，但没有合理的理由，能推断出老板娘失踪的原因。

　　这是一起可疑的失踪案。

　　是情杀还是仇杀？

　　随着调查的深入，一起普通的失踪案开始变得扑朔迷离。

　　据老板娘身边的人说，她老公因为做生意失败，欠了600万元的外债，经常有债主上门逼债。为了躲避债务，老板娘和老公处于假离婚的状态中。

　　老板娘和老公的感情也不稳定，双方各有情人。

　　当地刑侦大队在初步分析案情后发现，这个老板娘曾跟人有债务纠纷，在情感上与丈夫不合，有外遇，这起失踪案并不简单，极有可能是一起命案。

　　半个月之后，老板娘找到了。

　　她的尸体在距离停车点几公里之外的垃圾站里被发现。

　　她是被掐死的。

　　循着情杀和仇杀两条线索，侦查人员对老板娘周围的人员进行排查，但一无所获。

　　叶成立的介入已经是在案发20多天之后。

　　现场照片一张一张地在眼前掠过，他手中的烟一根接着一根，烟雾缭绕中，他突然定睛在一张照片上。

　　这是一张尸体的照片。老板娘的死因早已有了结论，是被掐窒息身亡后抛尸，但叶成立发现，尸体大腿两侧分别有一处圆形的出血点。

　　为什么？

　　一般搏斗的过程不可能在这个位置产生这样的伤痕。叶成立的经验告诉他，不寻常的伤痕也许就会是案件的突破口。

　　鞋子磨痕成破案关键

　　叶成立看现场有个习惯，就像遇到一个陌生人一样，他一定会先看被害人的衣服、裤子、鞋子。

　　其中，鞋子是重点。

　　因为如果现场有过搏斗，鞋底就有可能留下能还原现场搏斗的摩擦痕迹。当他从物证室调出受害老板娘的衣物和鞋子，仔细分析后，一条若明若暗的线索果然出现了。

　　鞋子有新的擦痕，而且擦痕在右鞋底的内侧边缘。

　　这是怎么引起的呢？

　　叶成立反复做了实验，发现任何一种姿势的搏斗都不可能在鞋子这个部位留下擦痕。

　　叶成立又回到案发现场和抛尸现场，仔细寻找现场的摩擦痕迹，仍然一无所获。

　　如果不是在这两个地方形成的，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在抛尸途中形成的。叶成立开始转变思维方式，把精力集中在抛尸工具上。

　　按照这个思路，首先可以排除是用汽车。如果不是汽车，有没有可能是摩托车或电瓶车。叶成立脑子中浮现出汶川大地震后那幅多次出现在电视上的丈夫背妻子尸体在摩托车上的照片。

　　叶成立做了一个模拟试验。

　　答案很快揭晓，当一位和受害者身材相仿的女民警坐在电瓶车后座时，鞋底的摩擦痕迹与受害老板娘鞋底的痕迹类似，而电瓶车后座两根用来固定物品的钢条，正好解释了为什么受害者大腿两侧会出现圆形出血点的现象。

　　之前已反复做过排查的一位大队长马上对叶成立说，“是有这么一个嫌疑对象。”

　　原来，停车场附近出租房的一个暂住人员，在案发后第二天把一辆电瓶自行车卖给了老乡，回了老家重庆。而且有监控录像证实，他在案发当天凌晨还曾经到附近银行的ATM机取过款。

　　几天之后，犯罪嫌疑人被从重庆抓获，很快交代了为了筹钱结婚，抢劫女老板娘并杀人抛尸的经过。

　　其人

　　“也许是个大型国企的中层领导吧。”这是18岁那年，叶成立为自己规划的人生理想。那一年，他从宁波机械学校中专毕业，被分配到那个年代知名的象山梅林罐头厂。

　　当时流行的糖水蜜橘、荔枝，就像是现在流行的燕窝、冬虫夏草一样，是馈赠亲友或者探望病人的最好礼品。在浙江，大抵都是梅林罐头厂的产品。

　　而叶成立又遇到了好时候，他1978年上的中专，读的是机械制造专业，等他毕业的时候，国家的发展重点正从重工业转向满足消费需求的轻工业。于是最有可能被分到钢铁厂的他被分配到了象山最好的食品厂，仅仅在车间修了一年机器之后，他就被调到了设备管理科。

　　铺在叶成立面前的是这样一条道路，若干年后，他成为这家国有企业的干部，又或者有公务员编制的他会被调入政府部门，出任分管工业的领导……

　　所以，当1983年的夏天，罐头厂厂长跟叶成立说，“下个月的工资要到公安局领了”，他的条件反射是抵触，“这不是我学的专业”。当然那仅仅是内心的抵触，“组织上定好了，也就去了。”

　　很多年后叶成立才了解到，那一年省公安厅开始培养刑事技术人才，首次从基层选拔培养机械、化工、电子类刑侦人才。负责选拔的刑侦队长到厂里来考察时，叶成立正在画机械结构图，队长在叶成立旁边看了一会，就定下了他。

　　那一年秋天，在省城杭州举办的痕迹检验培训班上，一位国内痕迹检验的专家正在台上讲解如何绘制案发现场的立体透视图时，一位年轻警员在台下嘀咕，“画法不对”。

　　事实上，机械专业的背景对刑警叶成立的成长是有过帮助的。

　　比如说他还是个新手的时候，有次和刑侦队长去查盗窃案，队长仔细查看后，没发现写字台抽屉有被撬的痕迹。

　　奇怪的是，一般硬物撬开抽屉，都会留下明显的痕迹，那么多现金被盗，为什么抽屉没有留下痕迹呢？难道是内贼所为？

　　叶成立发现，抽屉的边缘有一道细细长长的压痕，他在现场的几个房间四处搜索，试图找出形成这条压痕的工具，结果，他在厨房找到了一把菜刀，其压痕和抽屉上的压痕完全一致。

　　“这是因为我学过材料力学、工程力学，我一下子想到，不同面积的物品压痕是不同的。”后来的调查证明，叶成立的推断是正确的。

　　让案发现场的物证解开谜团

　　是有规律可循的

　　叶成立有个“不良嗜好”，到了陌生人家里，他会跟身边的人打赌，这户人家主人的性格怎么样或是主人的其他生活细节，大多数时候，他都能赢。

　　比如床边放了一双鞋子，他就能推断出主人脱鞋子的方式：如果鞋尖朝外，说明是坐在床上脱的，如果是鞋跟朝外，那就是面对床站着脱的……

　　“其实很简单，物品是自然界和人类活动的产物，犯罪现场的物证同样不会脱离自然界和人们活动的规律。”叶成立说。

　　1.日常活动理论

　　2006年6月，叶成立在一起抢劫杀害洗发女的案件中，发现案犯作案后留在现场的血衣口袋里有多种颜色的细小线头，由此判断嫌疑人工作和生活环境中多次接触过此类物品。民警排查了针织、服装企业后，案件被破获。

　　2.相对特殊理论

　　这是指要善于捕捉现场物品的特殊特性。有一起案子，有具无头女尸被抛尸长达半年以上，解剖后发现尸体乳房内有隆胸假体，上有“275”字样，在找整容医生了解后发现，只有美国的产品才有尾数为“5”的分类型号。据此很快查明了死者身份。

　　3.交叉顺序理论

　　今年有个分尸抛尸案，尸体被埋在一堆工业垃圾中，在案件分析中，对先有垃圾还是先抛尸争执不下。叶成立复查现场后，从装尸体的包装袋下面发现了一根大约20厘米长的边角料，由此推断应该是先倒有垃圾后埋尸。

　　4.要用立体的眼光看现场

　　叶成立认为，任何物品都是多维的，看现场也要有多种眼光。比如2006年的一起案子，绿化带中惊现一具男尸，叶成立发现，尸体的衣着和身高不符合，差了10厘米。再仔细观察后，他发现袜子和内裤是湿的，沾有泥浆，但衣裤鞋都是干的。综合推断后认为，被害人曾被人追打，脱了衣裤跳到水里，逃跑后从某处偷了衣服，在绿化带停留时因为颅内出血死亡。根据这条思路，最后破获了这起黑吃黑引发的伤害致死案。

　　叶成立

　　宁波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技术大队大队长。

　　浙江省公安厅刑侦总队特约研究员

　　2005年、2007年浙江省刑侦行家

　　2009年浙江省刑侦专家

　　擅长以物查案，以物查人，最崇拜狄仁杰。

　　罗国安

　　原宁波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 高级工程师

　　2005年浙江省刑侦专家

　　快报2005年8月16日第11版曾作报道，这位年过六旬的痕迹专家名满浙江，大部分时间都在跟一枚枚似是而非的指纹较劲。

　　罗国安是叶成立的师傅。

　　罗是浙江首届刑侦专家，4年之后，徒弟叶成立也榜上有名。

　　在打通罗国安电话的时候，这位一天要看6000枚指纹的名探正在外地。他说自己已经退休了，不再办案子。

　　可是叶成立透了底，师傅并未像他自己所说那样已经远离江湖。“几乎重大的案子，他都会到场。”

　　比如不久之前的一个案子，一个摩托车司机被抢劫杀害，罗国安在勘察了现场后发现，根据痕迹，摩托车驶离现场的方向，和现场发现血衣和摩托车坐垫的方向是相反的。

　　罗国安推测，案犯很有可能就住在案发现场附近，在抢劫摩托车杀人后，回家清理了血衣和坐垫，然后再度出门抛弃血衣和坐垫。

　　侦查人员在就近排查后证实了罗国安的推论，三个案犯正是在杀人后先回暂住房，清理血衣和坐垫后再次抛物。

　　看来，罗国安的退休生活，依旧是在厚厚的指纹卡堆里度过的。《都市快报》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