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工业大生产的发展，日本企业主越来越多地把生产过程的组织、管理与生产技术的研究开发等工作交给其他人，于是在企业主与工人间的中间阶层，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白领阶层，迅速扩大。为了区别于日本的旧中间阶层（农民、自营业者），日本学者将这个白领阶层称为新中间阶层。

　　新中间阶层的学历是各阶层中最高的，这个阶层的政治意识强，对各种不公平的存在较敏感，反对传统的、权威主义意识的人相当多。这个阶层在经济上虽然比较富裕，但政治上并不保守，是一个追求现代生活方式和价值观的群体。

　　东方早报记者 王国培 发自东京

李媛 绘图

　　39岁的公司职员青柳隆司最近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在8月30日的日本第45届众议院选举中，把自己的一票投给最大在野党民主党。这个决定的艰难之处在于，自从拥有投票权以来，青柳一直支持的是执政党自民党。

　　“我对自民党感到疲倦。我从他们那儿看不到希望。”青柳说。

　　对自民党而言，可怕的是，他们要面对的不止是一个两个或十个八个“青柳”，而是成百万上千万的、足以推翻其政权的“青柳”们。

　　日本共同通讯社昨天公布的最新民调结果显示，传统支持自民党的受访者中，15.8％可能转而投票给民主党。而43％的“摇摆”选民有意把票投给民主党，有意投票给自民党的“摇摆”选民仅15.8％。这一调查对象超过15.5万人，其中大约31.1％的受访者为独立立场选民。

　　最老牌的政党

　　曾有最稳定的票仓

　　事实上，这一投票立场转变背后，是日本社会近10年来发生的深刻变迁。

　　日本社会学中有一个名词叫“中间阶层”，即中产阶级。曾几何时，日本总人口中有1亿人都认为自己是中产阶级，所谓“一亿总中流”。

　　而作为二战以来日本执政时间最长的政党，自民党长期以来积累了广泛而坚实的社会支持力量，农民、自营业者、大企业主是自民党的传统票仓。而自民党目前最大的竞争对手民主党1998年才成立。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农民、自营业者都在“一亿总中流”中占据相当的比重。

　　“二战以后，在美国的主导下，日本政府放土地所有权于农民。虽然是美国主导，但广大农民还是把这份感激给了自民党。这使得农民成为自民党最坚定的支持者。而自民党则也从政策上保护农民，以稳固这一票仓。自民党执政的日本政府在自由贸易协定、农产品进口等方面的政策取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一点。”上海交通大学日本研究中心主任王少普说，“至于大企业主，看到自民党许多政治世家本身就是大的财阀出身就不难理解了。”

　　新中间阶层崛起

　　只追求“优良政治”

　　但这种情况随着日本工业大生产的发展发生了转变。新中间阶层的涌现，悄悄改变着自民党的势力版图。

　　王少普说，虽然农民和自营业者曾经在中间阶层占据相当的比重，“但是随着工业大生产的发展，日本企业主越来越多地把生产过程的组织、管理与生产技术的研究开发等工作交给其他人，于是在企业主与工人间的中间阶层，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白领阶层，迅速扩大。为了区别于日本的旧中间阶层（农民、自营业者），日本学者将这个白领阶层称为新中间阶层。”

　　据调查，随着日本经济的发展，社会结构的最大变化是：新中间阶层和工人的增加，以及旧中间阶层中主要成分农民的减少。在自民党传统政治据点——日本西部乡村地区的松山市爱媛县，自民党党员数量已经降到3万。与1990年高峰人数相比，这个数字只达到当时党员人数的1/3。

　　“新中间阶层的学历是各阶层中最高的，这个阶层的政治意识强，对各种不公平的存在较敏感，反对传统的、权威主义意识的人相当多。这个阶层在经济上虽然比较富裕，但政治上并不保守，是一个追求现代生活方式和价值观的群体。”王少普说。

　　日本伊藤忠商社的室长越智克彰就说：“我并没有特定支持的政党,我只支持践行优良政治的政治家。”

　　国民彷徨

　　思变潮井喷

　　4年前，很多人与青柳一样，对小泉的改革充满期待。然而，小泉的新自由主义失败了。青柳说：“我一直认为只有自民党才能保护日本，小泉改革使我对其更充满期待。但是四年过去，我有种被欺骗的感觉。我希望可以由能真正做出改革的政党来管理我们的国家。”

　　与青柳一样的新中间阶层正等待一个时机的到来。

　　“小泉改革主张小政府大社会，主张金融自由化，主张能力主义，主张民营化、分权化等等。此种政策，一度使日本经济出现复苏趋势，但同时带来贫富分化等问题。”王少普说，“而且，时运不佳，新自由主义以"次贷危机"的发生为标志，在其发源地美国遭受重挫，继而波及日本。日本政府不得不重新对经济进行大规模干预。于是，积极财政政策与巨额财政赤字间的矛盾，更见尖锐。在经济上似乎有了方向的日本，再度陷入彷徨。”

　　29岁的大山顺子在日本某补习学校从事教材编纂工作。她这样描述自己目前的心境：“我对自己的生活感到不安。看不见自己的未来。我面临的一个现状是，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解雇。世界经济不景气使得越来越多的日本家庭开始削减子女的教育费用。”

　　从经济总量看，日本仍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日本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已从1991年的世界第三滑落至去年的第18位；2007年，日本家庭平均收入约为5.8万美元，创19年来新低。日本失业率眼下为5.4％，达6年来最高点，年轻人就业形势尤其严峻。日本民众对生活前景的悲观情绪也在上升。政府资助的统计数理研究所7月中旬公布的一项调查结果显示，近六成日本人认为他们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认为生活会更好的只有11％。而在30年前的类似调查中，结果正好相反。

　　不仅经济模式陷入迷途，日本的政治改革也显滞后。自民党一党独大几乎连续执政五十多年，世袭政治、派阀政治横行，腐败滋生……国民充满对政治的不信任。而与此同时，世界格局也正以不可遏止的趋势由美国独大向多极化发展。这就使得一直紧紧跟随美国的日本在对国际关系的认识上也开始出现动摇。

　　“我认为日本国民对现状感到很困惑。现在，日本面临的人口减少、老龄化、经济停滞等问题是迄今为止没有过的状况。虽然现在日本社会结构是这50年、60年间建立起来的，但却和现在已经格格不入。这种格格不入产生的龃龉，其外在表现就是经济停滞和贫富差距扩大等问题。”代表日本大财团利益的日本经济团体联合会某部门的中层干部田中秀明向记者坦言，日本社会确实面临着一个前所未有的状况。

　　王少普则表示：“日本正面临明治维新、二战战败美国占领以来的第三次重大转折点。”然而面对这一现状，自民党却毫无应对之策。“在这样一种闭塞的状况下，新中间阶层的强烈改革欲望的喷发便是必然了。”他说。

　　打败自民党的

　　是自民党本身

　　田中秀明告诉早报记者，多年以来，他主要根据政党的政策，特别是经济政策、外交政策来投票。而从整体性和综合性进行判断后，他都支持的是自民党。

　　虽然对于这次的支持政党，田中没有明说，但他的表述还是清晰地显示他将坚持一直以来的立场：“此次选举的焦点，我认为是今后的经济政策和社会保障政策。关于这些焦点，从现阶段来看，我认为民主党的政策还不够清晰。虽然自民党对这些年政策的失败没有足够的反省，但事实也未必如日本媒体所说的那样简单——似乎自民党的政策全都没起作用。民主党的政策是否更优良，还存在许多疑问。”

　　不过他也承认自民党在这次选举中所面临的不利。“国民对政治（特别是对常年执政的自民党）非常不满。他们是以一种"希望有所改变"的心理来面对选举。从目前这种不满来看，支撑迄今为止的自民党的形势理所当然是不利的。”他说。

　　“与其说日本民众对民主党有多么高的期待,不如说人们希望尽快结束自民党的统治,如果不取消自民党执政,日本政治就很难走出新的一步。”王少普说。

　　讲述

　　“民主党政治信念就是保卫life”

铃木宽民主党常任干事长参议院议员

　　为什么要加入民主党？其实很简单，因为我希望创造一个人人你来我往的快乐世界。

　　我一直以来的观点就是，政治的基本是“保卫life”。这里的life指的是生命、生活和人生。因此，从国民处得来的贵重的税金最优先投入的，应当是能够消除日本人生活不安的关键之处。我的目标是在医疗、教育、媒体等社会服务领域实现改革。要实现这一目标，人才培养、方法开发、系统改革是必要的。

　　当初，在各种各样的场合进行了各种各样的思考后，我发现，我愈来愈想当一名国会议员，以承担起制定系统改革所必需的法律和预算的责任。而只有民主党才能实现我以上的梦想。因此，我加入了民主党，并于2001年挑战参议院议员选举。

　　然而，自民党政权最优先的并不是保卫life。在小泉内阁时期，经济财政咨询会议为小泉的新自由主义慷慨买单。这是以改革为名轻视国民生活的行为。弱者被丢弃，劳动者分配率变低。正是因为如此，在2007年的参议院选举中，他们失去了民心。而且，我坚信，那一次变革的大潮将继续波及到今天的众议院选举。民主党与生俱来的目标——政权更迭，指日可待。

　　作为民主党的一员，我认为，要保卫life，为振兴信息、通信、医疗、看护、保育等人类交流领域而进行政策总动员最为关键。在雇佣机会增加的同时，贫富差距也可期待缩小。

　　这种支撑人与人心灵交流的人类交流的充实，作为提高生活品质的事业，其重要性自不必多说，更应当注意的是，伴随男女雇佣机会均等化、价值观多样化、老龄化等各种因素，今后将有更多这方面的需求。而现状则是，这种人类交流事业处于绝对供给不足的状况。如果在今后适应这种实际需求，在供给方进行侧重补助，将直接拉动实际需求和消费。

　　自民党指责民主党的政权公约是建在沙滩上的大厦，没有财政基础。他们这是试图利用民主党没有执政经验的弱点，混淆视听。

　　政权公约选举的本质是什么？是同广大国民缔结诺言，把这诺言在公约中明确展示，实现公开的政治，并在之后的政权运营中一步一个脚印地实施之前承诺的政策。把政权公约当作每逢选举展示、用来招揽人气、制造话题、吸引投票的道具，这种“选举对策表演政治”与民主党的宗旨——实现重视生活者的开放政治完全是背道而驰的。

　　对于民主党来说，攻破包括少子化问题、医疗崩溃、环境问题、贫富差距扩大、扩大的社会服务需求与财政赤字、恐怖主义等一系列文题不光是日本同时也是全世界面对的课题，是我们的政治信念。并且，我们拥有具体的计划——这一计划来自于迄今为止民主党在与广大国民的对话和国会讨论中的长期积累。

　　民主党的政权公约是民主党迄今为止雄厚积累的外在表现形式。在实现政权更迭后，我们将努力快速实现所有政策。

　　早报记者 王国培 发自东京

　　“自民党本身出了大问题”

　　田村重信自民党政务调查会首席调查员庆应义塾大学大学院法学研究科讲师日本论语研究会代表干事

　　1975年，由于想从事跟政治相关的工作，大学刚毕业的我进入一个名为“宏池会”的派阀事务所工作。“宏池会”是自民党的派阀，由池田勇人（后成为首相）创立。当时会长是大平正芳（时任日本大藏大臣，后成为首相），铃木善幸（后成为首相）在事务所中也占有一席之地。

　　在那之后，1978年，我成为自民党总部职员，加入自民党也是那时候的事情。

　　当时正处于冷战时期，自民党的实力具有压倒性优势。虽然自民党实现了长期稳定政权，但是与党相比，派阀的势力更加强大，那是一个党内对立十分严重的时代。那个时候除了自民党外，还有日本社会党、公明党、民社党、日本共产党等政党。现在的民主党成立于1998年，在那时候尚无影无形。

　　斗转星移。

　　虽然在2005年的众议院大选中，我们自民党在小泉纯一郎的领导下获得大胜，但是在短短两年后，我们却在参议院选举中败给了民主党。如今又一个两年过去了，我们面临的则是更为严峻的局面：有可能失去执政党地位。

　　发展到今天这种局面，原因有很多。其中之一便是，自民党本身出了大问题。

　　而这其中最大的问题是政党领袖的问题。小泉纯一郎首相毫无疑问是卓越的领袖。眼下，我正随同他在全国各地进行选举游说，更加切身感受到他是一个伟大而杰出的人物。

　　然而，他之后的自民党领袖与他相比便立即相形见绌了，这也使得这些领袖们面临更大压力。于是，安倍晋三、福田康夫纷纷短命下台，麻生太郎的人气也一路下滑，这些都给选举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此外，自民党、政府、官僚的丑闻也屡见不鲜。现在，民主党又煽动经济低迷导致的群众对生活的不安情绪。虽然民主党前代表小泽一郎因为献金问题而受到舆论批判，但当他辞掉党代表由鸠山由纪夫担任后，民意又再次倒向他们。

　　选举，现在已经笼罩在民主党“政权更迭”的口号——政权更迭国民生活就会改善的幻想当中。民主党在现阶段是成功的。

　　但相比之下，我们自民党更强调的是责任。现在，我们自民党在努力思考并为之努力的是：今天的日本已经成为“长寿国”、“因长寿而感到幸福的国家”，但如何才能维持这种丰裕？被世界褒扬为优秀国家的日本该如何继续走接下来的路？

　　冷战结束后，国际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保持了国家稳定，经济活动异常活跃，国际地位与日俱增。

　　日本作为在资源和粮食方面大量依赖进口的国家，应当在扩大内需的同时培养有竞争力的强大企业，通过贸易立国。为了实现这一目标而切实实施一系列政策非常重要。这是自民党政策的基石。

　　同时，在日本，如何在严峻的国家财政面前进行高效的预算分配也相当重要。

　　在这样的环境下，靠民主党按从前老一套那样到处撒钱的政策，国家只有破产的份儿。举例而言，民主党的儿童补贴一年的预算是5.5兆日元。而现在的教育·科学振兴预算是5.2兆日元，防卫预算是4.8兆日元。如何确保这些财源？这将给国民带来不安。

　　我从中国的朋友那里也经常听到这样的话：日本是个不错的国家，想去一下，想住一下。事实上，日本就是这样一个国家。自民党的优势就在于，能够在此已有成绩之上，为创造一个更好的国家而进行持续的努力。

　　相比之下，民主党党代表鸠山由纪夫在政权公约的开头中这样写道：在母子家庭中，既不能去休学旅行也上不起高中的孩子仍然存在；即使生病也去不起医院的老人也仍然存在。读完这个的中国朋友八成会认为日本是个贫穷残酷的国家吧。

　　民主党总是想把日本说成一个不好的国家，把小小的不好的部分放大，煽动国民的不安，以此期望实现政权更迭。

　　小泉首相不久前曾表示，自民党偶尔下一次野也无妨。我对此深表认同。在民主主义面前，政权更迭是正常的。

　　小泉首相是这么说的：“执政的自民党无论制定出多么好的政策都会受到在野党的批判。”“民主党不停地批评自民党，尽提出一些不可能实现的政策。但当民主党自己执政后，没有财源保证的政策他们将无法实行。”“完全就像变魔术一样，我也想看一次民主党魔术。这次的预算编造，能行吗？”

　　小泉还说：“自民党也不是没有成为在野党过，不能对此有恐惧之心。选举不是只有一次，选举有无数次。”

　　当然，自民党要成为更加强大的党，自身的改革也是必要的。

　　我认为，不论是党员还是政治家，都应当回归到日本人的本源，即儒教的根本思想“修己知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进行自我钻研。小泉首相便对孔子的《论语》等中国传统文化有深入的研习。

　　今后，民主党也应当更多地吸收国民的意愿，并确立将这些意愿转变成政策的制度。

　　早报记者 王国培 发自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