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试教育难根除

孩子要学很多东西

“孩子争夺战”

　　“若要问我恨你有多深，封杀奥数就能代表我的心。”一位学生家长曾在网上这样留言表露心声。

　　近日，成都市教育局一则要封杀奥数的消息再次把这一话题推上浪尖，奥数为什么由最初的个人兴趣走到了全民喊打的地步?又为什么在各地政府明令禁止、全民喊打的声浪中久禁不绝，屡屡死灰复燃?

　　教育公害为何禁而不绝

　　对一个家庭奥数征途的透析

　　8月25日，北京海淀区学院路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里，微风徐徐。

　　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区周围，至少盘踞着三四所小学以及五六所重点中学，“求学”永远是小区的热门话题，这点从大门口海报栏里贴满的“奥数提高班”、“小学疯狂英语夏令营”等小广告中就可见一斑。

　　“很多搬这儿住的都是为了孩子上学方便，现在不是常说嘛，一切为了孩子，上哪所学校，是孩子一出生就要开始考虑的一场战役。”说这番话时，吴梦正招呼上四年级的女儿凡凡别玩得太累，明天还有作文班。

　　吴梦是典型的北漂一族，18岁高中毕业就来到北京闯荡，当时父母很反对，提醒她将来有了小孩上学会很麻烦。“我当时真没想过结婚后孩子上哪个学校会有多大区别，一开始真的很艰难，后来和学计算机的老公在中关村做起了电脑生意，慢慢有了积蓄，倾其所有在天通苑那边买了套房子，等孩子上小学时才发现，周围根本没有好学校，于是只好把房子卖掉，贷款在学院路买了套老房子，就是因为这附近好学校多。”吴梦摇了摇头，“中国人把孩子受教育这事看得太重了，有时想想，一辈子累死累活，也就为了孩子这点事。”

　　凡凡现在每周要上5个特长班。小女孩掰着指头告诉记者，周一是英语，周二是作文，周三和周六是奥数，周四围棋，周五游泳。问她累不累，凡凡无奈地说:“有什么办法啊，都习惯了。”凡凡扶了扶鼻梁上的小眼镜说，“我隔壁的薇薇上了7个班，多加了钢琴和小提琴。”

　　“没法子啊，小升初的战役要从三年级就打响。小升初不统考，很多家长为孩子能进好中学，发疯地带孩子去考证报班。”吴梦告诉记者，“别的孩子都报班，你不报班，等于你的孩子少学了。”

　　凡凡的班里有50多个学生，100%的孩子都报了特长班，而这其中又有90%以上的孩子都报了奥数班。凡凡说，“如果可以删除一项的话，我最不想上的就是奥数班。”妈妈吴梦赶紧在一旁插话:“现在考重点中学都看这个，你不好好学可不行!”

　　奥数:小升初的潜规则

　　几天前，一条新闻的出现再次把奥数这个“烫手山芋”扔进了舆论的油锅。成都市教育局即将出台相关政策，彻底封杀“疯狂奥数”:教师校外兼职教奥数或私办奥数班将被严处甚至开除;民办学校“小升初”或“初升高”的“自主选拔试题”不得有奥数内容;公办学校以奥赛成绩选拔学生，校长最重可“撤职”;教师进修校、少年宫这些“半官方”培训机构停办奥数班。

　　吴梦也看到了这个消息，“可在全民皆奥数，奥数猛于虎的大环境下，成都出台的规定，也恐怕是一纸空文吧。”吴梦显得有些无奈:“我跟身边一些家长聊天，现在许多重点中学就是根据奥数成绩来录取学生，奥数竞赛的得奖者还可以免试升入重点大学。如今升学竞争这么激烈，有这样的机会，你说哪个家长不竭尽全力争取?为了将来孩子能有个好出路，有条件要上奥数，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得上啊!”

　　在所有的特长班里，“奥数”(奥林匹克数学)“华数”(华罗庚数学)是所有家长的烦恼。自从北京市取消了小学统一考试后，择优录取就是各个初中自主招生，考数学、语文、英语。数学的很多内容涉及到奥数和华数。海淀区某重点中学教数学的李老师告诉记者，“奥数和华数是两个数学体系，华数一直是人大附中在搞，奥数是每个学校都在办班，但两个数学体系的本质是一致的，那就是‘选拔人才’。择优考试都会在数学部分出一些奥数题目。”

　　吴梦说，奥数在小学的火爆近乎疯狂，老师要求上，家长疯狂报，培训班迭出，谁的孩子不上就肯定考不上好的中学。李老师的回答也印证了吴梦的说法，“很多学校都认为，数学好的孩子更有发展潜质，所以，奥数目前近乎是小升初的潜规则。我们教研组的数学老师经常被派去出‘择优考试’的数学题，不过说实话，那题目确实有难度，连我们做时脑袋都经常卡壳，更别说那些孩子们了。”

　　国内外的专家也公认，只有5%智力超常的儿童适合学习奥数。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研究员孙云晓说得更直白:“奥数，是一个让大部分孩子一次次证明自己是傻瓜的课程。”

　　9岁的凡凡到底能否理解奥数?她一会儿摇摇辫子，一会儿又点点头，自己也说不清楚。吴梦说，她上高中时数学成绩还不错，可现在让她来解小学生的奥数题她都头疼，“太难了，好多题目，我根本不会。”网上现在热传的“小学奥数题难倒数学博士”的帖子，虽然有点危言耸听，但这种情况也的确有可能出现。

　　禁而不绝:砍不断的利益链

　　24年前，中国开始参加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当初，教育部讨论在中小学生中设立奥数培训班时，只是想针对极少数有数学天赋的学生，让他们到国际大赛上去展示自己的风采。始料不及的是，随着获奖学生纷纷被著名大学破格录取，许多地方的中小学也把奥数成绩当做入学的参考标准。于是，各种课外数学提高班、培训班冠以奥数名头，成为备受家长青睐的大众化课外教育，奥数热由此兴起。

　　针对已经变味儿的奥数狂潮，从中央到地方，都出台过相关文件明令禁止奥数，从官方到民间，都展开过奥数到底该不该禁的争论，可这都难以给奥数热降温。北京和成都一些家长透露，迫于政府的禁令，一些名校口头上表示执行国家规定，背地里却继续以奥数作为录取门槛。因为这背后是一根庞大的利益链:通常情况下，培训机构先找到名校校长，然后再由校长推荐名师，聘其担任奥数培训老师，后者再动员学生报名，到培训机构上奥数培训班。

　　奥数顽疾难治，一位奥数培训的资深人士说，“因为整个奥数培训市场的蛋糕太大了。”有些教师或学校，利用教学上的便利，推销教材，或将学校出租办班，或干脆自任老师，入股培训学校。很多校长把学生在奥林匹克竞赛获奖作为自己的政绩，一味向学生灌输数学、物理等个别学科的技巧性，对其他学科的正常教学带来很大影响。这种很不正常的政绩观、利益观，助长奥数的火焰越蹿越高。

　　今年4月15日，教育学者杨东平教授在他的博客里措辞激烈地炮轰万恶的奥数教育，“我建议像打击黄赌毒那样，严禁戕害小学生的奥数训练，这个东西无论从教育规律上还是实践中，已经有非常确定的证明对于培养人的数学思维没有任何好处，是一个数学杂技，是一个毒品，是少数人盈利的工具。”

　　早在2005年，北京、广东、河北等地就要求全面叫停中小学各类收费辅导班。小学、初中不得开设“实验班”、“特色班”、“创新班”、“奥数班”等各类性质的教学行政班。可效果甚微，往往雷声大，雨点小。

　　治本之策:均衡教育资源

　　刘伟，深圳第二高级中学教师，从教已28年。他以数学教师的身份，用很强的说服力，洋洋洒洒写就一篇近10万字的文章《奥数为什么成了公害?》，对奥数和“全民奥化”进行了批判性反思。他认为，全民奥化背后的深层思维误区是我国大众太迷信“考试”了。我国教育界也存在制度误导和更深层的思维误导。在这样的双重误导下，奥数日益成为庞大的产业，进而催生出了一条疯狂的奥数产业利益链。

　　正是庞大的“奥数利益”，阻挡了教育主管部门一次次发出的“禁令”。剖析“疯狂的奥数”，表面上看，是因为利益驱使，更深层次的原因还是教育资源不均衡所致。学生要进好中学，学校也想要好学生，小升初不考试，在没有更好选拔机制的情况下，“奥数热”自然成了两者对接的平台。

　　刘伟说，经济上分配不公会造成不公平，但教育资源分配不公造成的不公平更可怕，这种不公平对孩子心灵造成的潜在影响更为深远。孩子长期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能健康吗?

　　北京市教育局有关负责人认为，既然有法可循，就要做到令行禁止。但同时更应注意引导，堵不如疏。应按照教育教学规律和人们对教育需求的发展态势，研究、制订真正能让学子们享受优质教育的“一揽子”方案。要让奥数“自然消肿”，就得让绝大多数孩子能够接受到均等的、优质的教育。“在现有国情下，简单地取消奥数班，或是停办奥赛、严厉处罚相关责任主体，都不是治本之策。”这位负责人强调，解决之道应在于政府加大教育投入，通过有差别的政策逐步让所有中小学校具备同一水平线上的实力，让所有学生享受到同样标准的教育资源，包括同样水平的硬件和软件，再加上校际之间领导和教师可互换交流，严格遵守就近入学政策，严格执行统一的收费标准。如此，或许能让“高烧不退”的“奥数热”降温、熄火。

　　痛苦仍在继续

　　在女儿学奥数的过程中，吴梦对两件事记忆犹新。孩子还没报奥数班时，有一次下课追着老师问一道题的解法，老师说，你又没学奥数，就别解这道题了，掌握一般的就够用了。回来后女儿很沉重地对我说:“要想证明自己学习好，要想将来考好学校，看来还是得学奥数，奥数成绩好，老师和同学都拿你当个宝。”还有一件事是孩子刚参加奥数班时，有一天她回来对我说:“妈妈，老师上课讲得很快，有一道题刚出了没三分钟，就问大家做完没，很多小朋友都嚷嚷着做完了。老师又问，都会吗?会了的举手。几乎全班同学都举手了，老师就说既然都会那不讲了。那道题我不会，我没举手。”那一刻，吴梦说，从孩子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恐惧和胆怯，“我觉得她自卑了。”

　　“有时候奥数比拼的是家长的智力，我有时也跟孩子一样，面对奥数特别自卑，觉得自己智力不像成年人。”吴梦时常用“快疯了”来形容奥数带给这个家庭的压力。奥数面前，家长们还要比拼耐心和恒心。从女儿上小学后，吴梦说她几乎就没有过过一个完整的双休日。吴梦和丈夫奔赴在海淀的各个培训学校，把女儿送到班上，然后在车里一等就是俩小时。“你有机会去那些培训学校看看，门口都是车，都是两口子在车里等孩子，别管刮风下雪。什么逛街啊，跟朋友吃饭啊，已经离我很遥远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要走，但是现在家长都喜欢把孩子往一条路上轰，太堵了。”吴梦说，“现在的孩子简直比我当初痛苦多了，而家长的压力也呈几何倍数增长，生一个孩子简单，可培养一个孩子就太难太难了。如果能再选择一次，我宁做‘丁克一族’，不要孩子了。”

　　凡凡在旁边一听妈妈说不要孩子，撇了撇嘴，拽着妈妈很懂事地说:“我多听话啊，您可别不要我啊。”

　　对于凡凡来说，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马上就要结束，因为9点半之前她必须上床睡觉，明天一早她还要爬起来上一天的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