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云华 著 新华出版社 出版

　　为了祖国的明天（序）

　　顾秀莲

　　青少年是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是祖国的明天，也是家庭的希望。我们都希望孩子成为"优质品"，而不是"危险品"。当今，预防和减少青少年犯罪,是世界各国十分重视的一个社会问题,有学者将青少年犯罪与环境污染、贩毒吸毒并列为世界三大公害。

　　党和政府历来十分关心对青少年的教育和培养，高度重视未成年人保护和预防青少年违法犯罪工作。特别是党的十六大以来，以胡锦涛同志为总书记的党中央深刻分析和把握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设工作面临的新形势，对加强和改进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设进一步提出了明确的要求，作出了新的部署，为保护青少年健康成长、预防和减少青少年违法犯罪提供了良好条件和重要机遇。

　　2004年3月，中共中央、国务院下发《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设的若干意见》。胡锦涛同志在全国加强和改进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设工作会议上发表了重要讲话，全面总结了我们党加强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设的宝贵经验，这些经验对做好预防青少年违法犯罪工作同样具有重要指导意义。为贯彻落实中央的指示精神，中央综治委下发了《关于深化预防青少年违法犯罪工作的意见》。中央综治委预防青少年违法犯罪工作领导小组和中央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委员会办公室启动了"为了明天--预防青少年违法犯罪工程"。

　　2005年6月，胡锦涛同志就未成年人犯罪问题做出重要批示，强调"要从国家和民族的未来的高度，重视未成年人犯罪问题。要明确责任、大力协同、综合防治，通过教育和法制相结合，使未成年人犯罪问题得到明显好转"，体现了党中央对广大青少年健康成长的殷切关怀，体现了对预防青少年违法犯罪工作的高度重视，为我们进一步开展工作指明了方向。

　　由于我国当前正处在社会转型期，社会环境中的各种因素十分复杂，未成年人犯罪呈上升趋势，各种新问题、新情况不断出现，其特点是涉财型犯罪比例大，团伙犯罪突出，性犯罪增多，低龄化趋势明显，闲散未成年人犯罪严重，作案手段成人化、智能化。

　　在党中央的正确领导下，中央各有关部门和地方各级党委、人大、政府及社会各界齐抓共管，对青少年违法犯罪问题实行综合治理，未成年人保护和预防青少年违法犯罪工作取得了很大进展。与此同时，关于预防未成年人犯罪的研究成果不断涌现，乔云华同志写作的《罪与罚--与少年犯对话》就是其中之一。

　　新华社记者乔云华同志，多年来一直关注青少年违法犯罪问题，多次深入未成年犯管教所、看守所、公安局、检察院、法院、研究所、社区、农村、学校、家庭等单位和地方采访，研究案例，探寻犯罪的原因，与专家、教师、政法干警等交流预防和矫正的对策。他用心血和泪水完成的这部作品，以对话的形式，通过与未成年犯管教所、看守所内的未成年犯进行面对面的谈话，展示了青少年犯罪的巨大危害性及给家人造成的极大痛苦，揭示了青少年犯罪的原因和行为、心理过程。书中记录的这些案件触目惊心，被害者的遭遇使人同情和惋惜，犯罪者的行为令人气愤和痛心。这部作品真实生动地反映了青少年犯罪过程的相关因素、阶段特征和后果，是一部预防青少年违法犯罪的好作品，对青少年具有深刻的教育意义，对青少年的父母、教师、学校领导和专家等也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预防青少年违法犯罪是一项涉及千家万户的民生工程，涉及的职能部门很多。各地区、各部门要在各级党委、政府的领导下，加强协作配合，坚持综合治理，抓好预防青少年违法犯罪工作各项措施的落实，为青少年的健康成长营造良好的氛围，遏制青少年违法犯罪上升的势头，向人民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为了祖国的明天，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二○○九年三月

　　（顾秀莲，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原副委员长、中国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主任）

　　目录

　　为了祖国的明天顾秀莲

　　引子 河里的儿女，岸上的爹娘

　　死刑犯的"罪与罚"

　　少年犯的"罪与罚"

　　人类的"罪与罚"

　　第一章 早恋挽歌

　　娇艳的罂粟花

　　哽喉的苦味

　　吃醋的代价

　　令人心碎的真相

　　黑发人送黑发人

　　看守所里的忏悔

　　黄色文化之祸

　　刑期如山

　　第二章 报复惨剧

　　眼神勾起愤怒情

　　愤怒点燃仇恨火

　　仇恨就是让自我"燃烧"

　　"末路"时的决断

　　死刑犯的忠告

　　呼宝远的心路历程

　　七情之发，唯怒为剧

　　仇恨能使人变成囚犯

　　复仇会使你被仇人欺负两次

　　泪只能跌碎在囚服上

　　第三章 团伙泥潭

　　未管所里的一枝"红玫瑰"

　　出走的滋味

　　"全真道人"的法术

　　进易出难的"盘丝洞"

　　"火焰山"的"烈焰"

　　变味的友情

　　"义气"结恶果

　　"冯老师，我对不起您"

　　恩人的恩人，惨死在他"义气"朋友的刀下

　　我很想牵住妈妈的手

　　母爱是血，父爱如山

　　引子

　　河里的儿女，岸上的爹娘

　　这是列队而来的一批少年犯（"少年犯"是俗称，法律术语是"未成年犯"，本书为方便读者阅读，多用"少年犯"这一称呼）。

　　他们为什么犯罪？

　　120多名少年犯的犯罪经历告诉我：他们心中没有爱--不懂爱，也不会爱。

　　少年犯们不懂爱，譬如父爱、母爱。

　　死刑犯的"罪与罚"

　　"爸爸爱你的表现是什么？"我曾问少年犯。

　　他们大多数回答的是"我要什么给我买什么"、"供我上学"、"希望我有一个好的前途"……

　　"爸爸的爱有多深？情有多重？"我又问。

　　他们一时都语塞了。

　　我给他们讲了一个爸爸爱子的故事。

　　这个爸爸叫肖付园，他以"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伤害罪"数罪并罚已被判处死刑。

　　几年前，当地公安机关在对他及其团伙的犯罪问题调查取证后要抓捕他时，他闻风而逃，躲到我国西南边陲的一个小镇，伺机潜逃出境。

　　但是严密的边防守控使他没有得逞，于是他就隐匿在当地小镇的一个朋友家里。

　　他虽然暂时逃脱了法律的惩罚，但是却无法逃脱心灵的惩罚。

　　有人讲，罪恶是与人类一起诞生的。

　　不过，人类的文明史记载着罪恶，也记载着对罪恶的惩罚。这种惩罚有对肉体的：战争的魔王被推上"绞刑架"，血腥的劫掠者被送上"断头台"；也有对心灵的：俄国著名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罪与罚》中讲述道，一个贫困交加的大学生，因痛恨放高利贷的老太婆的盘剥，愤而行凶后却饱受着心灵的折磨和煎熬--思维混乱、精神恍惚、噩梦连连……

　　罪与罚，这是人类文明发展的一个永恒主题。

　　惶惶似漏网之鱼的肖付园刚安身，他的心灵就立即陷入了恐惧、不安、自责的惩罚中。白天，他窝在屋里，不敢见人；夜晚，他不敢脱衣，稍微听到一点儿动静，就吓得一跃而起。夜深人静时，他常泪流满面地指责自己，不该犯罪，不该抛下儿子，让儿子一人在家，孤独无依。

　　一个晚上的偶然所见，使他决定回家看看儿子：俩男孩把一个小学生逼到墙角，从他身上搜出一些钱后，扬长而去。那俩男孩大约十六七岁，其中一个圆脸、胖墩墩的，很像他的儿子。

　　"儿子不会也成了这样吧？"他很担心，随后拨了家里的电话。

　　这是他逃跑半年来，第一次向家里拨电话。他清楚，家里的电话肯定已被警方监控，拨电话，就意味着暴露藏身之地，很快被警察抓住。

　　"抓就抓吧，宁可被抓也得看看儿子怎样了，也得嘱咐儿子不能学那俩男孩，不能成为我这个样子。"他这样想到。

　　电话那端，无人接听。

　　"也许儿子睡着了，也许……"他连续拨着电话，拨了将近一个小时，仍无人接听。

　　他不安了，他想象着一切坏的可能性……

　　他霍地跳起来，决定要回家去看儿子。"回家？回家就意味着被抓、被枪毙！即使被抓、被枪毙，也比猫在这里，与儿子生不得相依，死不得相问好。自己已是大罪在身，怎能让儿子再步后尘？"他这样想着。

　　回家吧！可是，家，怎么回？青山横，乌云飞，家，有万里之遥！警察早在火车站、飞机场、长途汽车站设下天罗地网，又怎能回得了家？

　　屋外，雨声淅沥；芭蕉，愁肠百结。

　　真是一念牵动万里愁。

　　那就"打的"走！

　　趁着夜色和雨幕，他钻进了一辆出租车，向家乡奔去。他担心司机起疑心，走一段路程就改换一辆出租车。

　　随着残月赶路，顶着晨星起程……他终于进入了家乡的县界。

　　车窗外，是一片丘陵荒滩，灌木丛生，荆棘遍地。这片荒滩绝非一般，它是一个刑场。

　　上个世纪80年代初，他邻居家一个叫"超儿"的小伙子因抢劫杀人就是在这里被枪毙的。枪毙"超儿"前，县里在广场上开了个公开宣判大会。会一结束，"超儿"就被许多人簇拥着押到一辆解放牌汽车上拉走了。因为是邻居，又好看热闹，车在前面走，他就跟在后面跑。当他赶到这里--这片荒滩时，他看到，"超儿"仰面朝天，手和脚被捆着，头枕着一摊血迹，早已死了，只有头发还在寒风中打颤……20多年后，这可怕的一幕可能又要落到自己身上了。

　　他想到这里，后背发凉，心"嗵嗵"地跳了起来。

　　"停车！"他喊道。

　　车停了下来。

　　司机看到他脸色如灰，嘴唇干裂，身体打颤，以为他得了病，连声问他："怎么啦？哪儿不舒服？"

　　他没有说话，但脑子却在高速地运转着。

　　"逃吧！"他督促自己。这里离县城，也就是离家还有几公里。要逃，还有机会，还有时间，也还有钱……

　　"爸爸……"他的耳边好像突然响起了儿子熟悉的声音，不过那声音不轻柔，像是急促的求救声。循着声音望去，他好像看到儿子正被汹涌的河水席卷而去，儿子时而伸出手，时而被浪头打下去……

　　他的身体一欠，像是要去救儿子。

　　能不救吗？他想到了电视上一个印象深刻的画面：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德国纳粹正在活埋一对犹太人母子，就在土屑从头顶纷纷飘落的时候，那个母亲，把自己弯成一张弓，用身体为怀中的孩子遮挡住泥土。一个女人在临死这一关头还不忘保护自己的孩子，而自己呢？自己是一个大男人，在儿子小时就与妻子离了婚，没让儿子得到多少母爱，现在自己为逃命，又把儿子孤零零的一个人撇在家中……

　　无论如何不能再逃了。

　　"走吧。"他催促司机。

　　"去哪里？"司机问他。

　　"往前。"他大声说道。

　　车开进了县城，开进了他住的那条街道。

　　他走上楼，正要敲门时，几名警察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把他摁倒在地，戴上手铐，带走了……

　　他不知道，就是回家了，也看不到儿子，儿子的确掉进了"河"里。

　　前不久，他的儿子因故意杀人罪刚被逮捕。

　　肖付园被抓获了！他是一个典型的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犯罪团伙的头目，多年来，在他的组织、领导下，这个犯罪团伙欺行霸市、寻衅滋事、聚众斗殴，有20多名群众被无辜打伤、两名企业老板被砍死……

　　我闻讯后，立即赶到当地去采访。然而，面对我的采访，肖付园却一言不发。

　　我表面镇静，但内心很焦急，极力捕捉着他表情变化的每一个细节，寻找着采访的突破口。

　　他把头转向了窗外。

　　窗外，正值春天。春天催开桃蕾，桃吐丹霞，又飘到柳梢，柳堆绿烟……在万物复苏时，他知道自己这一被捕就意味着要被送"走"了。

　　他突然一抖，抖得镣铐哗啦作响。

　　他低下头，手铐、脚镣正紧紧地箍着他的手和脚。

　　"这副镣铐将被你戴到死亡"，我"刺激"了他一句，试图逼他开口，"其实，这副镣铐不是从现在才戴上的，而是从你当初犯罪时就戴上了。"

　　他又抖了一下，慢慢抬起了头，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他哆嗦着嘴唇说："我脑子很乱……很乱……你答应我一个事吧。"

　　没想到，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竟跟我提交换的条件。我想，他无非是为免一死，要检举他人犯罪的新问题、新线索……

　　"你说吧。"

　　"你能替我去看看我的儿子吗？"出乎意料，他却提了这样一个问题。

　　我答应将来去替他看儿子的要求后，他很痛快地接受了我的采访。

　　我的采访任务完成后，他被押走了。

　　一年后，他被执行了死刑。

　　一个偶然的机会，一名当年行刑的法警给我讲述肖付园被执行死刑的情景时，我的心不由得一颤：他在被押赴刑场的路上，还记挂着那名记者--我是否去看了他的儿子。他从车上被押下来时，瘫成了泥，是被两个法警架进刑场的，法警开枪都有点困难。当时一名法警灵机一动就说："你要想让那名记者再去看你的儿子，你就自己跪直。"没想到，这句话真灵，他哆嗦着，跪了起来，黑洞洞的枪口下，他跪得真的很直……

　　肖付园被枪毙，咎由自取。

　　然而，糊涂了一生的爸爸在一时清醒后所表现出来的对儿子的爱尽管如闪电一样消失了，但它迸发的光却直达人的心灵深处……

　　少年犯的"罪与罚"

　　像这样的爱在世间不是唯一的。

　　除了父爱，还有母爱、同学间的爱甚至是陌生人对我们的爱……其中有的较肖付园的"瞬间父爱"表现得更持久、更强烈、更伟大。但许多少年犯没有读懂、领会，更没有把受到的这种恩惠泽及社会，相反，却恩将仇报。

　　肖付园的儿子肖兵（书中大部分人名为化名，按照有关规定，作者对一些情节进行了技术处理）就是其中一例。

　　肖兵因故意杀人罪被起诉、判刑后，被送往未成年犯管教所服刑。

　　听到法警讲述的对肖付园行刑前那一幕，我赶到了关押肖兵的未成年犯管教所。之前，我一直想兑现对肖付园的承诺，代他看肖兵，但因为肖兵的案件没有审结，就没有成行。

　　在管教干部的陪同下，我穿过两道铁门，才进入管区。

　　管区俨如学校：教学楼、习艺厂、宿舍、食堂、运动场一应俱全。但管区里的高墙、电网、警戒线……又提醒来者，这不是一所普通的学校，而是一座监狱。

　　走近一幢灰色的监舍楼，管教干部按响门铃，通报姓名，一道铁门被打开。穿过这道铁门，转上二楼，我们来到关押肖兵的监舍。

　　在管区的谈话室，肖兵被带到了我的面前。

　　与他的爸爸肖付园五大三粗、一脸横肉、目露凶光不一样，他中等个头，寸头，眉清目秀，一脸稚气。

　　我怎么都不能把他与一个杀人犯联系在一起。

　　而事实是，他杀了一个人，那个人还是他的恩人。

　　他说，他小时候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后来爸爸犯事逃跑后，家中就剩下了他一人。老师知道后，就领养了他。可时间稍长，他觉得在老师家不自由，便偷了老师200元钱，躲到一个网吧中。

　　偷来的钱用光后，他又到一个商店偷钱时，被店中的顾客抓住。这名顾客打了他一个耳光又要报警时，他吓哭了，请求放掉他。开店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他问清缘由后，心生怜悯，对肖兵说："只要你改掉上网和偷盗的习惯，好好上学，我就养你。"

　　于是，老人重为他撑起了一片天。

　　在这片天下，他享受着"别样"的父爱：过去，爸爸为弥补他缺失的母爱，只懂得溺爱，一味地带他吃喝玩乐，见什么买什么；老人对他却是严爱相济，既敢严厉批评他的缺点，又会十分关心他的学习和生活。老人舍不得喝奶，却让他喝；为帮他戒掉网瘾，老人舍不得买药，却花钱给他报了个绘画的班……可以说，老人对他的爱，胜过了父爱，甚至比他的父爱更无私、更厚重、更博大、更炽热、更浓烈……

　　可惜的是，他没能读懂老人的爱，相反拿着"过去爸爸从来不逆我"的那份扭曲的父爱衡量这份沉甸甸的"父爱"。

　　于是，在他继续偷钱上网遭到老人的严厉批评后，因"受不了"，便找来一个朋友一同砍死了老人。

　　有人讲，爱是一种世界通用的语言，它可以使盲人感到，聋人觉到……然而，对老人这份无私的爱，肖兵感到了，觉到了，还享受到了，相反，却用仇恨把它残杀了。

　　肖兵对犯罪经历平和的叙述让我震惊，愤怒，痛惜。

　　其实，青少年犯罪是一个困扰世界的难题。

　　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受第二次世界大战影响，美国一大批年轻人抛弃信念、远离责任、败德纵欲、及时行乐，以"垮掉的一代"著称：他们放纵、堕落、沉沦、颓废，有的倒在铁轨旁，有的死于酗酒中，有的莫名其妙地失踪……于是诗人们惊呼，"我目睹着同辈中最优秀的人才被疯狂所毁灭"，"没有人知道我们是催化剂还是发明物，抑或只是实验中产生的一堆没用的泡沫，我想，我们三者都是。"

　　自此，"垮掉的一代"示范效应波及世界，全球青少年犯罪率连年攀升！

　　在我国，继上个世纪80年代初出现青少年犯罪率大幅度上升后，目前青少年犯罪的状况更令人担忧。

　　"上世纪80年代初，受刚刚改革开放影响，青少年犯罪也曾一度猖獗，可那时候他们的犯罪主要是打、砸、偷、抢；而现在绑架、敲诈勒索、故意杀人等恶性案件，无论性质还是危害程度都超过以往任何时期，"与少年犯打了30年交道的中国青少年犯罪研究会理事、北京市未成年犯管教所原调研室主任王成江说，"不懂爱，不会爱，无畏，自私，残忍，冷漠是当今未成年犯的最大特点。"

　　王主任这番话让我联想到了曾在未成年犯管教所看到的一幕：一个精神失常的中年妇女想冲进去替儿子坐牢，被门前的警卫拦在了外面。

　　一年前，由她的儿子刘玉操纵，几个人把他的一个同学打成植物人，刘玉被送进了这里。她的儿子曾经是她的骄傲，学习成绩在年级中一直排在第二三名，深得老师喜爱，加上长得英俊，人见人爱，作为知识分子的爸爸妈妈整天高兴得不得了。

　　不料，在一次期末考试前，爸爸和妈妈许诺说，如果他能再上一个台阶，考个第一名，就给他买个笔记本电脑。笔记本电脑是他期盼已久的，他们班里已有两个学生买了。有一个同学还把它带到了班里。刘玉因羡慕，上课时走神，还挨了老师批评。但他知道，考个第二三名自己已是尽了最大的力了，而超过一直稳居第一名的同学几乎不可能。此时面对爸爸和妈妈的许诺，这个同学成了障碍，怎么办？他想出了一个歪点子：考试前找人把他"修理"一下，不让他参加考试。

　　可那个同学也是有恩于自己的！一次，放学的路上，刘玉正骑着自行车向家走，一个醉鬼驾驶着机动车从后边向他冲来，假如不是那个同学把他向路边推了一把，他肯定要被撞倒。可就是这一把，那个同学却差点丧生在醉鬼的车轮下。然而，当这个有恩于自己的同学和笔记本电脑同时摆在他面前时，他冷酷地选择了后者。

　　这个同学被打成了植物人，刘玉也被送进了未成年犯管教所服刑。

　　那是爸爸和妈妈第一次被批准到未成年犯管教所看他。前一天，他们得到消息后，一夜都没睡好。在爸爸开车前往看儿子的路上，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妈妈一再提醒爸爸要注意安全。

　　但车祸还是发生了。车过十字路口时，爸爸因走神，闯过红灯，撞在了一辆面包车上。爸爸被卡在车内，妈妈被撞得满脸是血，面包车上也有两个人受伤。警察赶到后，把他们都送进了医院。待他们稍微安置好，妈妈就在爸爸的催促下，裹着绷带赶到了未成年犯管教所。

　　然而，儿子却嫌他妈来得太晚，觉得失了面子，死活不出来见面，只是请人捎信给妈妈让她多留点零花钱就成。

　　一个月后，又是会见日，思儿心切的妈妈吸取上次教训，凌晨就赶到了未成年犯管教所。没想到，儿子见面后既不问家里的现状，也不问爸爸的病情，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让你多给点零用钱，你就不肯。"

　　妈妈本想告诉他，家里现在也急着用钱，那场车祸不仅夺去了爸爸的双腿，还夺去了另一个人的命。她为给死者赔偿，给爸爸治病，把房子都变卖掉了，现在挤到了外公家。没想到，妈妈刚开口说"家里……"两个字就被儿子打断了："家里怎么啦？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再怎么你们也比我囚在这里好呀！要不是你们成天逼我、诱惑我考第一，怎么会有这些事发生？有罪的是你们，我是替你们坐牢的。"

　　妈妈不敢吭气。她知道，"坐监"的滋味不好受，自己说多了，儿子年纪小，要是想不开，再出点事，不是更麻烦？

　　然而，儿子的话却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像鞭子一样抽在她的心上。她的心在流血：难道我们鼓励他努力学习有罪啦？我们不是希望他将来考个名牌大学有个好前途，将来少受罪吗？他为什么就读不懂爸爸、妈妈的爱？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雨，不一会儿，桥下积水成河。她好像没了意识一样，糊里糊涂地骑着自行车冲到了里面。水很深，她连人带车摔倒在水中，眼睛磕在车把上磕出了血。

　　这是一幅让人痛心的画面：风嘶鸣，雨如注，旷野上，大桥下，一个孤独无助、心中积满不解和痛苦的女人站在齐腰深的水中，放声号啕，带血的污水顺着她的脸往下流……

　　回家后，她病倒了，精神从此失常。一年后，她的儿子刘玉被转到别处的成人监狱，她仍然每个月到这里来，她要替儿子坐牢。因为在她的记忆中，儿子就被关在这里；儿子说，有罪的是她，坐牢的应是她……

　　人类的"罪与罚"

　　少年犯们为什么如此自私、残忍、冷漠？他们心中的爱是怎样被抹去的？

　　在我就这些问题调研时，专家们一再提醒，未成年人犯罪的原因尽管复杂，但一定要通过报道让学生们知道，生活如同行路，社会、家庭、学校包括他们自身都有"红灯"闪烁，他们闯过任何一个"红灯"，其结果都可能是致命的。

　　那么，社会、家庭、学校包括未成年人自身闪烁着怎样的"红灯"呢？

　　我们先看这个时代。

　　这是一个怎样的时代？这是一个物质丰富、科技发达的时代，这样的时代更需要人们提高道德水准、提升扬善抑恶的精神境界。

　　然而，历史学家汤因比却警告说："我们从精神上还未充分地把握好当今的物质力量；而今天的道德落差比以往任何时代都要大。"

　　因为物质丰富，致使享乐主义盛行，物欲横流；因为科技发达，电视、网络、通信……这些高科技设备在传播智慧时，也更广泛、更迅捷地贩卖一些不健康的、低俗的价值观。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物欲横流、低俗价值观和社会转型的一些丑恶现象，以九天银河倒挂之势扭结着飞旋而下，扑向人类，冲击、拍打、摇撼着人类立足的堤岸……一浪下去……一浪又跟着上来……

　　刚刚步入青春期的未成年人并没看到这个问题的可怕，反而以为自己"长大了"、"成熟了"、"独立了"。其实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犹如一根铅笔芯，虽然很硬，但是很脆。他们只想由着性子、好奇地去"戏水"、"踏浪"……于是，他们中有的人踏着流沙，踩着泥水，摇摇晃晃，跌倒、爬起、跌倒，还自我感觉良好，结果有的被摔得遍体鳞伤，眼睛里、耳朵里、嘴巴里全是泥水，有的人甚至被浪卷走了，而最危险的是脚下的堤岸在松动、在崩裂……

　　危险！

　　家长一步跨上来，想伸手拉住他们……

　　然而，他们自进入青春期就与父母发生冲突，争吵不断。他们呼唤"独立"和"自由"、保留隐私，他们疏远父母，拒绝父母的建议，指责父母的言行。在他们眼中，父母做的事几乎没有正确的，他们既埋怨父母对自己的关心不够、理解不够，又责备父母给的爱太多，让他们有了负担……所以，当父母伸手去拉他们时，他们本能地表现出厌烦，甚至不屑地推开。

　　不过，还有一双手快速有力地伸向他们……

　　那是老师的手！这是一双有着严父的"严厉"，慈母的"慈爱"的手，这双手能带给他们力量和智慧。

　　然而遗憾的是，伴随着"教育民主"在一些地方被哄抬到一个不切实际的高度，教师的权威地位被颠覆，师生间关系日趋微妙……一些学生宁可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归属的小团体也不再信任老师，不再向老师敞开心扉，甚至对老师产生了反感和敌意……所以他们虽身处险境，也会"巧妙"地避开老师伸向他们的手。

　　他们抹去了自己心中的"爱"，也拒绝了父母、老师的爱。

　　于是，像肖兵、像刘玉一样的几百名，不，应该说几千名、几万名未成年人就这样被"河水"卷走了！他们中有的甚至连叫喊一声也来不及就被卷走了！

　　问题的可怕性还不止于此！

　　在这些未成年人被卷走时，还有许多未成年人虽然站着，但脚下的堤岸也开始松动、崩裂……

　　一名从事了20多年未成年犯教育管理工作的未成年犯管教所所长在多年调研的基础上作出了两个"1:10"的估测：以他这个未成年犯管教所里关押的2100名少年犯计，触犯刑法的未成年人应是这个数目的10倍，也就是说是21000人（已触犯刑法未进未成年犯管教所的多是被"消化"在公安、检察院、法院等，如被批评教育、不起诉、判缓刑等）；还有个1:10，即受这些犯罪者影响的未成年人又是触犯刑法人数的10倍，也就是说有21万名未成年人受到违法犯罪的传染和影响，假如遇到犯罪诱因，他们就可能成为新的违法犯罪者。

　　我无法核实这位所长的估测，但他指出的未成年人犯罪的严重性、传染性及预防犯罪的艰巨性在我的采访中确实得到了证实：

　　从城市到乡村，从社区到学校，我从许多正在学校读书的学生的身上看到了少年犯的影子，也就是看到了他们犯罪前的征兆：自私，贪婪，逃避现实，迷恋上网，无责任感，漠视生命，对父母、老师恶语相加，没有法律意识，缺乏自制力，以盲目追求所谓的"快乐"为最高原则……

　　眼前，一支由数百名少年犯组成的队伍正从监舍被带到运动场。阳光下，这些少年犯清一色的灰色囚服，腰杆笔直，步伐矫健……

　　我仿佛突然看到，这支队伍正变成两支、三支……与此同时，我还仿佛听到大墙外，警车奔向案发现场的呼啸声，警察给未成年犯罪嫌疑人戴手铐的"咔嚓"声，看守所里花季少年忏悔的哭泣声，探监路上那名精神失常女人的号啕声……认真地听，哭泣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仔细地看，探监路上黑压压的，这里面有农民、工人、知识分子、公务员、企业家……就是死在探监路上的，也都像死刑犯肖付园一样，脸上还凝结着放不下的牵挂。

　　未成年人犯罪现象严重的不只是我国。

　　2005年，英国内政大臣惊呼：英国约有1/4的青少年犯罪，已被卷进一股"骇人"的犯罪浪潮中；2006年，美国司法部的官员称，在过去5年里，青少年犯罪似瘟疫般地从城市中心向郊区迅速蔓延。

　　青少年犯罪正成为诱使人类文明毁灭的一种力量。

　　面对核反应堆随意扩散，细菌武器、化学武器四处开花，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伴随着科技的发展和未成年人犯罪性质的升级，当这些无畏、自私、残忍、冷漠的未成年人再次被浊浪席卷时，他们将扣动化学武器的扳机，摁下生物武器的按钮，"点燃"核武器的"导火索"。

　　那是怎样可怕的一幕？

　　一枚化学武器能使方圆几十平方公里土地上的所有生命迅即瘫痪、窒息；一小瓶炭疽病毒液针剂能使300万人中毒死亡，败血性的鼠疫菌能使感染者100％死亡，短的不超过一天，长的不超过3天。

　　人类最后可能会面临这样的"罪与罚"：就在医护人员兴致勃勃地从妈妈体内接生出一个新生命时，一枚，不，所有核武器先后爆炸！人类文明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一瞬间，高楼被夷为平地，地球燃起"地狱之火"……这个新生命还没来得及哭一声，就葬身在几十万摄氏度高温的火海中。他是人类降生在这个地球上寿命最短的生命，也是降生到地球上的最后一条生命！

　　灭顶之灾已直逼人类的头颅。

　　黑洞洞的枪口下跪着的死刑犯肖付园将可能成为全人类代替个别少年犯被惩罚、遭受毁灭的缩影！

　　哦，"河里"的少年，"岸上"的人类！

　　不，我们要坚决遏止这种发展趋势，避免这种悲剧的发生。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青少年是人类的春天，关注青少年的现在，就是关注人类的未来！

　　于是，2004年10月，我受命完成河北省国税局原局长李真贪污受贿一案采访并撰写《地狱门前--与李真刑前对话实录》一书后，便在国家有关部门的大力支持下，走进了北京、上海、河北、四川、广东、辽宁、黑龙江、广西、湖北等地的一些未成年犯管教所、看守所、公安局、检察院、法院、研究所、社区、农村、学校和家庭。

　　我要追问，少年犯们心中的爱是怎样一点点被抹去的？他们为什么会那么无畏，自私，残忍，冷漠？

　　我要探询，少年犯们是怎样从明亮的教室或者父母的身边一步步走进高墙里的？在他们走进高墙的路上，他们究竟闯了多少"红灯"？

　　如果说，我过去采访包括肖付园、李真在内的一些成年罪犯时，内心感受到的是震撼，心情曾有过不畅、抑郁，那么采访少年犯，内心感受到的则是撕裂。

　　一次追问，心灵就刮起一场"风暴"；

　　一次探询，就能通过一个个看似"偶然"、"巧合"的事件，听到一声又一声的警报！

　　那是怎样的"风暴"？

　　又是怎样的警报？

　　第一章早恋挽歌

　　高中一年级的学生汤章因早恋失恋强奸杀死了同班同学刘筱！

　　这个消息瞬即传遍了整个校园。

　　同学们一震：这不可能！汤章高大帅气、为人友善，是班长；刘筱漂亮活泼、能歌善舞、学习优秀，是学习委员。他们俩被同学们私下称为"金童玉女"，还谈着恋爱。汤章怎么能杀死刘筱？

　　老师们听到这个消息，先是震惊，继而疑惑：汤章与刘筱谈过恋爱，在老师、家长的劝说下已分手，两人都表示要把精力用在学习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汤章的妈妈更不相信：家里死一只猫，汤章都要难过好几天，怎么会对同学，更是昔日的好友狠下毒手？

　　事实是：汤章因强奸、杀死刘筱已被拘留、逮捕。

　　这天上午，当地人民法院对汤章强奸、杀人一案开庭。

　　国徽高悬，

　　法庭庄严。

　　法庭上，汤章面对检察官对他因强奸、杀死刘筱的严厉指控供认不讳。或许是对无情的法律的畏惧，或许是对自己犯罪的忏悔，汤章当庭跪下，泪流满面地恳求刘筱父母的原谅。

　　"原谅？你说得轻松……你害了我的女儿，也毁了我们一家……"面对汤章的哀求，坐在旁听席上的刘筱的妈妈还没说完这句话就悲愤得昏厥过去。包括这次，她在失去女儿的三个月内，因过度悲伤，身体虚弱，昏厥过九次。

　　专家们在分析这个案件时说："这是一起典型的中学生在青春期谈恋爱导致的暴力犯罪案件。这起案件折射出的问题，对当今正步入青春期门槛的中学生有很强的警示意义：首先，中学生谈恋爱并由此导致的打架斗殴、致死致残案件，在一些学校屡屡发生，且呈逐年递升的特点；其次，这名少年犯因失恋杀人，尽管行为极端，但其犯罪前不良的心理、情绪在许多中学生身上存在着，只是程度不同。"

　　也因此，对于这起典型的早恋悲剧，我们不得不像德国文豪歌德一样去追问：

　　"青年男子谁个不善钟情？

　　妙龄女郎哪个不善怀春？

　　这是我们人性中至洁至纯，

　　为什么此中竟有惨痛飞迸？"

　　娇艳的罂粟花

　　看不到她，我就像丢了魂似的……尤其是我俩的视线一碰，心，甜得像要晕过去。

　　"为什么此中竟有惨痛飞迸？"

　　歌德发出这样的追问是缘于他写的名著《少年维特的烦恼》中的青春期恋爱悲剧：

　　少年维特在一个小镇的舞会上认识了名叫绿蒂的少女，这个少女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他倾倒。绿蒂也喜欢他，却不能给予爱的回报，因为她已与维特的一个好朋友订婚。陷入痛苦中不能自拔的维特，最后用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法庭对汤章强奸杀人案审结后，我在看守所对汤章进行了采访。

　　听说汤章（以下简称"汤"）很喜欢读歌德的这本书，我采访他时便从讨论这本书开始。

　　乔：你认为少年维特的烦恼是什么？

　　汤：我说不太清楚。您说呢？

　　乔：我认为，他有一颗早恋的心，幻想最后变成了绝望。你说呢？

　　汤：（汤章点了点头。）

　　乔：出事前你是不是有过和维特一样的烦恼？

　　汤：是……就是"解决"的方式不一样，维特杀了自己，我杀了她（指刘筱）。

　　乔：恋爱过程一样吗？

　　一听"恋爱"这个词，他上身一抽，像是受到了惊吓，随后就不吭气了。于是，我换了个角度提问。

　　乔：维特涉足爱河缘于在小镇上的一次舞会。当时，他正值青春期，心情处于"从忧郁一变而为喜悦，从感伤一变而为兴奋"，"反复无常，变化莫测"的阶段。他应邀去参加一个舞会，初见绿蒂，就被她的漂亮外表、隽永的谈吐迷醉了，他神魂颠倒，周围矇眬中的世界对他已不复存在。你呢？

　　汤：我对刘筱也是一见钟情。

　　乔：也是被她的谈吐所迷？

　　汤：不，不是，我是被她漂亮的外表迷住了。那是开学报到的第一天，我刚进校门，一个梳着长发的女孩从我面前闪过。现在学校里梳长发的女生并不多，因而她一下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她那乌黑的长发，再配上那细高的身条，真是太迷人了。正当我目不转睛盯着她看时，后面有个同学叫她。她一回头，我一下呆了：她长得太漂亮了！她前面的一个男同学因为回头看她，一下撞在了别人的自行车上，摔倒在地……她太漂亮了……像玫瑰，不，更像是牡丹……

　　乔：她长得确实很漂亮……我看过她的照片，说她如国色天香、娇艳欲滴的牡丹一点都不过分。

　　汤：当时我心里说，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儿，看着她都是种享受，我要是和她分在一个班该多好呀！没想到，后来她真的和我分到了一个班。我是班长，她是学习委员。她入学时，考分是我们班最高的。而且她举止优雅，特有气质。我们私下议论，她爸妈肯定是大官，不然哪儿来的那么好的气质？几天后，我发现了一个事实，可把我乐坏了。

　　乔：什么事实？

　　汤：有一天，班主任让我帮着整理我们全班学生的学籍表时，我特意看了看她的情况，你猜怎么着？她的父母根本不是什么大官，她妈妈是个护士，爸爸是个普通工人……而我妈是个副县长。后来，我很巧妙地对她说我妈是个副县长，想让她高看我一眼。没想到，她很平静，像没听见一样。我心里很不舒服：牛什么？你不就是漂亮吗？我虽然心里不舒服，但还是暗暗喜欢上了她。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对她更着迷了。

　　乔：什么事？

　　汤：一个外国使团到我们学校来参观时，我们学校举办了一场欢迎外宾的音乐晚会。晚会上，我和刘筱共同表演了一个节目《梁祝》，我拉的是小提琴，她表演的是舞蹈……哇，她跳舞跳得美极了……赢得了一阵又一阵的掌声。

　　乔：你说的这个节目，我从你们学校刻制的光盘上看到了。她跳得的确很美：伴着你演奏的乐曲，在摇曳的灯光下，她柔软的胳膊时而环绕腰肢，时而伸展如练，如同两条飘带……那苗条的身段衬托着她那匀称的五官，仿佛天女下凡……

　　汤：你描述得很生动，我当时看到的就是这样。我因为情不自禁地看她跳舞，把琴都拉得跑了调，不知道你从那个光盘中听出来没有？表演结束了，可她的舞姿还在我的脑子里"盘旋"着……

　　当刘筱的舞姿在汤章的脑子里"盘旋"不去时，刘筱的心也悄然萌动起来。

　　刘筱在9月25日的日记中有这样一段话（经刘筱的父母删节和授权，现把刘筱的部分日记公开如下）：

　　……他的小提琴拉得真好，但今天，却跑了几次调。我追问原因，他的脸一下就红了。看他的脸一红，我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不过，从音乐厅回教室的路上，听到二班的几个女生边走边议论他的帅气、小提琴拉得好……噢！他竟成了她们的偶像，我心里酸酸的……

　　汤：从那场合作演出后，我感到她对我也有意思，我对她的好感一天天增加……她太有魅力了，她出现在哪里，哪里就阳光灿烂……我的整个身心都被她俘虏了。

　　有一次，我们在操场上开班委会。突然，我从地上看到她的影子和我的影子叠在了一起，我几乎要晕过去。我多么希望她在原地多站一会儿，可是，她很快走开了。以后，每当路过那儿，我都会情不自禁地看一下……时间一长，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我给她写了很多纸条，可就是不敢送，怕她拒绝，每当鼓起勇气时，就告诉自己，等下一次吧。不过，那种感情越来越狂热……那种感情……怎么比喻呢？

　　乔：那种感情就像一溪春水，纵是快刀也难斩断，是不是？

　　汤：是这样。我表达的机会终于来了。

　　乔：什么样的机会？

　　汤：她过生日那天……那天中午，我从一个同学那里得知，她的爸爸到蛋糕店给她定做生日蛋糕时，被车撞了，住进了医院……放学后，我壮着胆子拿着两束鲜花赶到了她爸爸住的那家医院，打电话叫她下来……你知道，我在下面等她时，心兴奋得狂跳。我准备了好多开头的话，没想到一见到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镇静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说，一束花送给她爸爸，祝他早日康复，另一束送给她，祝她生日快乐……她接过花后，便低下了头，看到我的赠言，都有些激动了……

　　乔：你写了什么？

　　汤：我摘抄了这样一段话：这芬芳四溢的花朵是我的心，系在你如画的梦中，愿它像只黄鹂清唱的小夜曲，在你的梦中不断歌唱、飞翔。祝生日快乐！

　　看到这段话，刘筱的确很激动。

　　对于这件事，刘筱在10月5日的日记中写道：

　　……伴着这飘香的花儿，他走进了我的心中；数着这一瓣又一瓣的祝福，我的心也随着风儿飘向了九霄……天空有多彩的星星，我愿把它点缀成他今晚的梦境……

　　乔：恋爱的船就这样悄悄解了缆？

　　汤：是的。不过，我内心总是矛盾，一会儿我觉得自己不够帅气，配不上她；一会儿，我又为能得到她，沾沾自喜；一会儿，我又担心她只是装装样子，逢场作戏……上课时，我无法安心了，总是偷偷瞟她……下课后还想盯着她。看不到她，我就像丢了魂似的……尤其是我俩的视线一碰，心，甜得像要晕过去。

　　对于初恋时这种眼神，刘筱在10月11日的日记中有这样一段话：

　　你用眼睛领我上路，我随你而去，这时我才发现，这是一片爱的世界。白天，我不敢再去读你的眼神，你的眼波里闪动着一汪秋水，流到我心里，就变成了佳酿，我不喝，也会有醉意；你的一个眼波，便是片温柔的海水，够我久久畅游；在夜晚的河面上，舀起任何一个梦，都是甜甜的：因为这梦里，有你的眼神……

　　汤：那时，虽说天到了秋末，但我感觉好像是在春天……

　　乔：幸福、快乐的心境就像《少年维特的烦恼》中写的一样，"自此，日月星辰尽可以安安静静地升起又落下，我却再也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周围的整个世界全给抛到了脑后"。

　　汤：（汤章点了点头。）

　　有人讲，早恋往往充满着蜜汁和胆汁。它先让你尝点甜头，然后趁你还没过瘾就溢出苦涩的胆汁来。甚至还有人讲，早恋更像娇艳的罂粟花，看起来很美，但却能吞噬你的灵魂和生命。

　　这些说法很快在他们身上应验了。

　　哽喉的苦味

　　爱情不是枝上的苹果，可随手就摘。真爱需要等待。

　　如同《少年维特的烦恼》中的维特一样，汤章和刘筱踏进爱河后，就发现预期和现实有着巨大的落差。

　　这种落差让他们尝到了哽喉的苦味。

　　乔：恋爱让你尝到了甜蜜，就没尝到苦味？

　　汤：怎么没尝到？恋爱后，我才发现得到的和想要的根本不一样。

　　乔：怎么讲？

　　汤：我觉得刚开始恋爱那段时间，确实对我们的学习和生活有帮助。那时，我们一起聊理想，谈未来，赠诗，写诗，背诵有关爱情的精彩语句，好像都成了诗人……为使对方开心，学习上相互激励、比着学，你超我，我超你，我的外语、语文成绩还提高了不少呢……课下，还一起分享快乐、忧愁……我们约定考上大学后，牵着手到海边漫步、看日出日落……还约定要互相关心，彼此相爱到永远……可随着交往的密切，感情的升华，很快就陷入了烦恼中。

　　乔：什么烦恼？

　　汤：约会占去很多时间，分散了不少精力……临近考试，心还是静不下来，整天胡思乱想，电话、短信不断……考试成绩下滑……因为心情很糟，我俩还常为小事吵架，说些伤害对方的话……

　　乔：还有别的烦恼吗？

　　汤：有，比如既想多接触，又怕被同学、老师、父母发现，可以说，快乐和恐惧并存，内心斗争特激烈。

　　对于初恋情绪的困扰，刘筱在11月4日的日记中这样表述：

　　……私下与他相爱，可在老师、父母面前还得假装正经。回家时间一拖再拖，还编造不同的谎言……说谎的滋味真难受，看着老妈那一脸的真诚和期待，有时我都想哭。恋爱把我推向幸福的高峰，又把我抛到伤心的低谷。

　　汤：事情最后还是暴露了……班主任看到教育不起作用后，就通知了我妈。没想到我妈一到校就把书本摔到了我的脸上，班主任想拦都没拦住。我担心班主任再告诉刘筱的妈妈，那样就更坏事了，我赶紧保证说："我们再也不谈了……"

　　乔：真的分手了吗？

　　汤：没有。分手哪儿有那么容易？

　　这就是中学生的初恋！

　　这就是情网之"网"的厉害！

　　你想逃出这个世界，找回昔日的宁静，但心中涌出的激情，却往往又把你紧紧系住。

　　汤：为了排解烦恼，两星期后，我们到郊外去爬山……爬山时，每当我一靠近她，心就像小鹿一样在怀里突突地乱撞。山间有条小溪，我跳了过去，她不敢跳，我就鼓励她。她猛地一下跳过来，扑在了我的怀中。一股热血一下涌进了我的脑中，我就紧紧地抱住了她。她犹豫了一下，脸刷一下就红了，使劲儿挣开我，跑了。我却像被电击了一下似的，先是一愣，后又赶上去想再紧紧地抱住她，并与她发生……她急了，一边挣脱，一边喊，要我尊重她。我怕她翻脸，就放开了她。放开她后，我的心还在剧烈地跳，好像都能听到怦怦的跳声……她有句话让我现在都记得……

　　乔：哪句话？

　　汤：她说，"真爱需要等待"。

　　乔：是的。爱情不是枝上的苹果，可随手就摘。真爱需要等待。

　　汤：其实，正是因为她自重、自尊，说出了"真爱需要等待"这句话，我才感觉她更值得我去爱……不过，有一天放学后，她说有件事要跟我说……我高兴极了，心又怦怦跳起来，以为她想……莫非我盼望已久的快乐就要降临了？可谁知道她竟然提出来要和我结束恋爱关系。

　　乔：怎么回事？

　　汤：当时我惊呆了，随后追问是老师批评她了，还是她的爸爸、妈妈训她了，打她了，或是她对我上次提出的想发生那种事儿有看法。她说都不是……我忘了她的原话是怎么说的，她的意思是说，现在要把这段感情埋在心里，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学习上，等我们长大了再说。这种理由，这样的话，老师讲过几百遍，她能不知道？她怎么现在才提出来？早干吗去了？这肯定不是她跟我分手的主要原因，她肯定另有隐情不说……但我不想分手呀……于是，我为了鼓励她，便把过去背过的一首诗抄给了她。

　　乔：什么诗？

　　汤：既然我们已经起程，就不要担心风雨。不要说前面有高山峡谷，不要说头上有烟雨交织。我将伴你远行……风雨袭来，我是你头上的雨伞；漫漫长夜，我是你眸子里的启明星……无论外面有怎样的狂风暴雨，我们都应让爱在怀里绽放春色一片……

　　乔：还满富诗意的。她呢？

　　汤：她被我感动了，但提出不再约会，可以递纸条、发短信……有时把她说动了，也跟我短暂地约会一次，聊聊天……后来，无论我给她递纸条还是发短信，她基本就不回了……看来，她是彻底要和我结束那种关系了。

　　乔：这样你们就可以把精力用在学习上，多好啊！

　　汤：我怎么用在学习上？我的心都被她挖走了……正常的生活被打乱了、思维被摧毁了……哪儿还能学得进去……我感觉天崩塌了，世界陷入了黑暗中……我失恋了。

　　乔：其实初恋的幻灭对于任何人都是痛苦的，这也是为什么魅力的"魅"要带"鬼"字。不过，纵使泪水漂起来的是地狱，你也得走出来。

　　汤：我很想走出来，但无论如何也走不出来。她那么完美，占据了我整个心……我放不下她……我试着用了很多办法不去想她，可都失败了……那段时间真想死了算了……我把《黑夜有一千只眼睛》抄下来送给她，以表达我的心情：

　　黑夜有一千只眼睛，而白昼只有一只，

　　一旦太阳落山，白昼定会变成黑夜；

　　头脑有一千只眼睛，而心灵只有一只，

　　一旦爱情消失，生命之火就会熄灭。

　　她可能害怕了，就找到我说，我们的恋爱就应像公共汽车内的一句小诗，我问她是什么意思，她说："不是路已走到了尽头，而是该转弯了。"她随后又找到了班主任，班主任又连夜找到我家，给我做工作……正好，那段时间，我姑姑从国外回来。我姑姑在国外的事业搞得很大，她知道这种情况后，很为我担心，希望我到国外去读书，算是换个环境，也调节一下心情……但真正让我从这个阴影中走出来的是班主任送我的一篇文章。

　　乔：什么文章？

　　汤：我忘记文章的题目了。文章大意说的是，2001年美国发生"911"事件时，恐怖分子的飞机撞向世贸大楼，一个银行家被困在楼里。到处是大火，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出不去了，在这生死关头，他掏出手机按下一个电话。可刚拿起手机，楼顶就坍塌了，一块水泥把他砸倒在地。他一阵眩晕，知道时间不多了，于是改变主意按下了第二个电话。可还没等电话接通，他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儿，又拨通了第三个电话。

　　最终，他还是死了。他死前，有两人收到了他的手机信号，一个是他的助手，一个是他的律师。遗憾的是，两人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他们俩查了一下，发现他遇难前曾拨过三个电话。

　　那他的第三个电话到底是打给谁的？他在电话里说过什么？他们俩想，很可能和他要把遗产留给谁有关。可他无儿无女，又离婚了，现在只有一个瘫痪的老妈妈。

　　后来，那个律师找到了他的妈妈。他的妈妈哭着说："儿子的第三个电话是打给我的。"那位律师紧接着说，他有权知道电话的内容，这关系到她儿子那么多的遗产要归给谁的问题，因为他生前也没有留下相关遗嘱。可他的妈妈摇摇头说："我儿子的遗言对你毫无用处，他临终前已不关心留在人世的财富，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那位律师含泪告别了这位痛失爱子的母亲……不久，美国一家报纸在醒目的位置刊登了"911"灾难中一名美国公民的生命留言："妈妈，我爱你！"

　　班主任用红笔圈住了这句话，并在旁边给我写了一段令我深思而且难忘的话……

　　乔：什么话？

　　汤：他写的是"这位银行家临终前还不忘用语言向他瘫痪的妈妈表达爱，你呢？你把生活简化成了恋爱、失恋，"淘汰"了对妈妈的爱。你也应向妈妈表达爱，用行为，而不是语言，因为，你还健康地活着，因为，你的妈妈也是"瘫痪"的，不过，她"瘫痪"的是眼睛。"这段话就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是的，我妈妈的眼睛也"瘫痪"了……我妈妈过去在县里当副县长。一年前，爸爸因病去世，妈妈由于心情不好，工作压力大，就在前段时间，眼睛因出血导致失明……妈妈能摸索着走路后，就到附近一个学校上了个"家长辅导班"。妈妈说，她过去因忙于工作，管我较少，知道我早恋后，心里很难受，现在想与我好好沟通一下，却发现我已有些叛逆了，沟通起来很困难。现在姑姑想把我接到国外读书，妈妈就想赶在我出国前学点沟通的技巧，好与我谈谈心。她对我一直不放心……前段时间，她还因到家长学校去上课，被一辆三轮车撞了个满脸花……

　　在班主任的启发下，在妈妈的引导中，汤章终于走出了失恋的阴影，流血的心也渐渐痊愈了。

　　然而，没过多久，他又震怒了！

　　这次震怒是被醋意激发的。

　　吃醋的代价

　　在爱情里，一旦有了争风吃醋的情绪，人往往会失去理智，变得非常毒辣凶狠。

　　有人讲，醋海风波是凶险的。在爱情里，一旦有了争风吃醋的情绪，人往往会失去理智，变得非常毒辣凶狠。这种情绪能断送一切！

　　在《少年维特的烦恼》中，当少年维特得知他心爱的姑娘与另外一个男人--他的好友结婚时，他也"受不了"，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了自己的醋意和妒火，没有伤害心爱的姑娘和他的情敌。

　　而汤章却不然。

　　汤：有一天，我路过一家医院的门口时，看见她拿着一束花往医院里走，我心想，她要去看谁？我就悄悄地跟了过去，没想到她看的是我班的同学常进宇……噢！常进宇有病了，我是班长，只知道他请了病假，怎么就不知道他住院了，她是怎么知道的？再说他们之间要是没有特殊的关系，她会通知我一起去看的，因为我是班长啊。可她竟是一人来看，来时还带着花儿，这跟当初我拿着花到医院去看她爸爸是多么相似。看到这一幕，我的脑子就"嗡"地响了起来。让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放学后，她又去了医院……他们俩还肩并肩，挨得很近……就像当初我跟她在一块似的……

　　乔：他们在做什么？

　　汤：好像是刘筱为常进宇补课……

　　乔：补课……这不是很正常，也应该的吗？

　　汤：常进宇功课比她还强，需要她补课？

　　乔：这件事对你的刺激很大？

　　汤：是，就好像一把剑刺穿了我的心……原来，她移情别恋，另有所爱，过去说的"要好好学习"、"真爱需要等待"等等全是骗人的鬼话。我感到被骗了，当时真想冲进去指着她的鼻子问她为什么要骗我？那天，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回家后心情不好，跟妈妈吵了一架……我不相信这是真的。那一夜，我没睡着。第二天，我一早赶到学校，想试试她跟我讲不讲真话。我婉转地问她这两天放学后做什么，她先是一惊，后故作镇静地说做作业……看看，她就是骗我！她要是心里没鬼，肯定会说实话……这更让我相信，他们俩就是在谈恋爱！最让我受不了的是，她心里一点儿也没有了我……她能花时间跟常进宇补课，就不能跟我约会？从这儿以后，我再怎么约她，她都不出来，甚至连短信也不回，有时还冒出一句让我向常进宇学习的话。后来，常进宇出院回到了学校，她的做法更让我无法接受。体育课上，常进宇跌倒了，那么多人不动，她偏偏跑过去扶他；下雨时，她竟然还把自己的雨披借给他，自己淋着雨回家……反正，所有的事情看来都说明，她喜欢上了常进宇。

　　乔：刘筱本人怎么看？

　　汤：她说没有跟常进宇谈恋爱，反而说我小心眼，误会她了……她的解释是，常进宇身体不好，需要关心……你想一想，她会承认这个事吗？她敢承认这个事吗？

　　乔：依你看，刘筱为什么会喜欢常进宇？

　　汤：她水性杨花、趋炎附势。

　　乔：水性杨花？

　　汤：常进宇的学习比我好，人长得也比我帅气。他是个转校生，从外校转到我班不到两个月。我看她就是见一个爱一个。

　　乔：怎么解释她的趋炎附势呢？

　　汤：常进宇的家庭条件比我好，听说他的爸爸是一个厅长。

　　乔：因而你开始恨她？

　　汤：我能不恨她吗？我恨她骗了我……有一天，我一看她又要去医院……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我截住她，问她为什么要骗我？她的嘴还那么硬，还说没有骗我，要我冷静，希望有机会再向我解释。她说着就要推车绕开我走。我气急了，想用一个最恶毒的词，骂她、侮辱她，可就是想不出来……我就用尽力气打了她一个耳光。那个耳光"啪"的一声，特响，引来了好多路人的眼光，有的还指责我。她哭着走了，我的怒火还是没有熄灭。

　　乔：她说有机会再向你解释，说明她有难言之隐，你为什么就不听听她的解释呢？

　　汤：我觉得没有机会了。回到家里，妈妈告诉我出国留学的手续快有眉目了，要帮我作一下出国的准备。想到我一走就再也见不到她，心里就难受。其实，无论我打她还是恨她，她的形象一直萦绕在我的脑中，我一直爱着她……因为爱她，所以我吃醋。不要说她现在爱上了常进宇，就是过去我每看到她跟别的男生说话还生气呢。那时我真想把她跟所有的男生隔开。过段时间我要走了，他们俩不就更可以放开了说笑，甚至亲热吗。一想到这些，我就妒火中烧，受不了，简直要发疯！

　　乔：把"爱"看成占有，"玩"感情就会变成玩命！

　　汤：反正我咽不下这口气，不能就这样放过她……谁也别想把她从我身边夺走。这个想法一有，就牢牢生根了。不过，我又一想，也许她知道我要出国留学了，就会高看我一眼，那样我们还会像从前一样好起来。这样一想，我把她骗到了我家的新房子里……没想到她还是那么嘴硬，还是骗我说"等我们长大了"的那一套鬼话。看来，她是铁了心地喜欢上常进宇了。我的心被彻底撕碎了……我想，我不能得到她，别人也休想得到她……我提出跟她发生一次性关系……她不同意，我就扑了过去……

　　就这样，汤章强奸刘筱后，担心事情败露，又杀死了刘筱。

　　令人心碎的真相

　　生命不是花朵，落了可以重开。生命对人只有一次。

　　初恋对一个少女也是一场风暴……

　　从与汤章开始恋爱到分手，刘筱的内心刮的是一场怎样的风暴？莫非刘筱真的如汤章所言是一个水性杨花、趋炎附势的女孩？如果说不是，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我打开刘筱留下的日记，试图从中找到答案。

　　答案找到了。

　　这个答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当我把刘筱的部分日记送给汤章时，他边看边流泪，读到最后竟失声哭起来。

　　下面摘录的就是被汤章的泪水打湿的刘筱的几页日记：

　　12月27日

　　我决定不再与汤章谈恋爱了。

　　这个决定来自今天我的遭遇：一个盲人被一辆停在盲人道上的三轮车撞了个"满脸花"。三轮车是一个拾破烂的，他一看盲人伤得很重，就吓坏了。我正好从那里路过，就扶着那个盲人进了医院。

　　世上竟然有这样巧合的事！盲人竟是汤章的妈妈！他妈妈的眼睛怎么失明了呢？什么时候失明的？汤章怎么一直没跟我说。怪不得我有好长时候没见过她妈妈的车了。我们两家仅隔着两条马路，过去每逢星期一上学时，常看到接她妈妈上班的那辆黑色轿车，汤章总是很得意地指给我看……不，汤章好像跟我说过他妈妈因工作累得眼睛出了点毛病，不过是轻松一说，我也没当回事，也没深问……原来竟失明了！没想到，我过去在路上遇到的那个拿着棍子摸索着走路的盲人，原来竟是他妈！可汤章却从来没有给我说明过。在他的口中，他妈妈一直是个在任的、工作上很有魄力的副县长……

　　他的妈妈是准备到附近的学校上"家长培训课"的。他的妈妈说："我过去忙于工作，很少与儿子交流，等发现他不安心学习、谈恋爱后，想与他交流时，却晚了，他不和我交流了。他现在很任性、叛逆，我决定把他送到国外的姑姑那里读书，给他换个环境，也换种教育方法。在他出国前，我想利用"家长培训课"学一些方法，好好与他交流交流。"

　　我劝她说："您也别着急，不单是汤章一个人这样，许多同学都这样，再说早恋也没你们大人想得那么可怕。"

　　他的妈妈却说："早恋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早恋折射出的问题，如缺乏责任感比较可怕。"

　　"责任，责任，父母和老师教育我们时动不动都上升到责任，您说什么是责任？"我笑着调侃她。

　　他妈妈的脸一沉，说："我过去在县里是分管工业、环保的副县长。有一次到一个因污染严重超标而被关停的企业检查时，没想到一进入厂区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原来，这家企业仍在偷偷生产，找厂长，厂长跑了。我就质问工人，"你们就不怕死吗？"没想到我这个"死"字一出口，有个人竟"呜呜"地哭了。

　　"哭泣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单从外表，你根本无法分辨她的性别。她把长发盘在一个破旧的帽子里，脸上、口罩上沾着不少化学颜料，一道红一道白。旁边的一个工人说，她的丈夫原来也在这里上班，刚因肺癌去世，医生说他的肺癌就与呼吸这里的气体有关。我问她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干，她有气无力地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孩子正在县城念高中……我到城里打工，一年下来也攒不了几个钱，如果赶上黑心老板，一分钱也拿不到……在这里干，虽说有点呛，但月月能拿到钱……

　　"我听了她这番话很心酸，就到学校找她的儿子，本来是想帮助他，没想到，老师却说，这个孩子不好好学习，有"早恋"表现。我一听这，心就凉了。你想想，他的爸爸为他死了，他的妈妈正为他冒着患癌症的风险工作……他竟漂在父母的血泪里玩起了"早恋"……不体谅父母的血、泪和苦心，不珍惜良好的学习环境，说穿了，就是对父母不负责。一个对生他、养他的父母都不负责的人，将来还能对谁负责？"

　　汤章妈妈的这席话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的心，我一下无语了。

　　静下心来想一想，哪个父母不是用血和泪供养着孩子？为了找到与汤章交流的办法，他妈妈的额头被碰得露着白骨，为了能让他安心读书，失明的妈妈已不再考虑自己生活的不便，决心把唯一的儿子送到国外；我的爸爸呢？他是一个水暖工，本来就有腰肌劳损病，可还得常常钻进下水道修理管道，有时一猫腰就是一整天，常常累得一回家就躺在床上，连饭都不想吃；妈妈呢？她是个护士，照管了病人后，还要照管我……有好多次，我欺骗妈妈说放学后要参加一个校外活动，其实是和汤章一起玩、聊天。在等我回家的时候，妈妈急得坐立不安，满脑子都是车祸、抢劫、凶杀……她知道这真相后，有一次竟在电话里哭着向一个教育专家求教："女儿现在开始谈恋爱、说假话……我既不想严厉斥责、伤害她，又想保护、教育她，我的心都要操碎了，可成效并不明显，我该怎么办呢？"

　　汤章的妈妈、我的父母和那个不惜得癌症供养孩子上学的妈妈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是用自己的血泪供养着我们，说白了，我们是靠"吸"他们的泪，"喝"他们的血活着……还有什么资格过早谈情说爱虚度光阴？我们应该对自己、对父母负责。

　　责任感是人间最高贵的情操。我们现在的责任就是：不辜负这美好的青春时光，好好学习。

　　我决定不再与汤章谈恋爱了。

　　12月29日

　　……一谈到分手，他就不耐烦了，追问我好多问题……可我始终没说出与他妈妈--一个失明的母亲见面的感触。他的自尊心，也可以说是虚荣心太强了，他就是告诉我了他妈妈已失明又怎样呢？不过，谈到分手的原因，我说是因爸妈养我们不易，爸妈是希望我们能珍惜大好时光，好好学习时，他也沉默不语了……我说服他的时候，又再次说服了自己。

　　2月4日

　　放下了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真好！

　　不再上课时走神儿，不再为早出晚归编造谎言，不再回味与他在一起时的快乐……妈妈笑了，老师笑了，我想他的妈妈也会笑的。

　　妈妈问我与他怎么说分手就能分手，我说："我们现在分手了，但有个约定。"妈妈又追问是什么约定，我红着脸引用过去背的一段话告诉妈妈："眼下，正值春季，是播种的季节，就让我们把那颗躁动的心埋进这个春天吧！在来年、在我们长大的春天里愿它们重生！"

　　妈妈激动地流着泪说道："你长大了，懂事了，也让我这颗悬着的心落进了这个春天里。"

　　没想到妈妈也蛮富有诗意的。

　　2月23日

　　今天放学后，他又约我。不过，一想起前些日子看到他妈妈时的感触，我立即对他说："我答应妈妈今天早点回家，她身体不舒服。"看着他失望的眼神，我的心又软了。回到家，妈妈已把饭做好。我不敢正视妈妈一眼，连斜视她一眼都不敢。过去，我说已与汤章分手，妈妈相信了，因为激动，还落了泪，可今天又……我怎么就管不住自己？怎么就……我真想哭。

　　3月16日

　　天哪！我的同学常进宇得了白血病。白血病就是血癌，号称绝症中的绝症！

　　他住在妈妈护理的病房里。妈妈说他表现得相当坚强。

　　白血病人做"腰穿"是很痛苦的，得把身体"蜷"成虾米状，医生用长针从背后的脊椎间扎进去，抽出液体……针扎进去后，病人的身体不能动，免得针移位触及旁边的神经……这是连医生都极不情愿做的。许多患者，不要说青少年，就连成人在内，往往得靠两个男大夫使劲按住，患者痛得哇哇大叫……妈妈说给常进宇做"腰穿"时，他没哭叫一声。等做完后一看，他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

　　3月17日

　　常进宇一定要我为他的病保密，他不希望看到老师和同学们同情的眼光。

　　我问常进宇为什么能这么坚强？

　　他说为了妈妈，为了减少妈妈的痛苦。他说，他爸爸是个副厅长，年初，到下面检查工作时，不幸遭遇车祸去世了。真是祸不单行，妈妈还没从这个悲痛中走出来，他又得了这病，妈妈痛苦得都要疯了……妈妈听说附近一座山上的寺院很"灵"，为了治好他的病，就从山脚一直磕到寺院里，那座山仅台阶就好几百级。到了寺院，妈妈的两个膝盖都烂了……

　　3月20日

　　今天在医院，我见证了常进宇的坚强。

　　由于化疗药物的作用，常进宇已有两个星期没进食了。他的妈妈急得直哭。他说："妈妈别哭了，我能吃了。"说完，他就把一块面包在水里泡了一泡放进了嘴中。我看他咽面包时，如同被刀割一样痛苦。

　　医生说，由于化疗，常进宇的皮肤肿着，不能碰，一碰像针扎一样，里面也是这样，可以说他的消化系统从口腔、食管到整个肠胃都因受损肿着，进食时非常疼痛。

　　看他妈出去了，他悄声对我说："我宁可自己受刀割，也不愿让妈妈的心再受刀割。"

　　我不由得想到了过去看到的一则故事：二战期间，在英军的部队里有一对父子士兵，其中爸爸被敌人的子弹击中。幸免于难的儿子请求上尉允许他去背回爸爸。上尉说："你爸爸可能已经死了，冒着生命危险把他的尸体背回来没有任何意义。"但在他的一再恳求下，上尉同意了。就在那名士兵冒着枪林弹雨把他的爸爸背回营地时，他的爸爸因负伤过重早已死去了。上尉问道："看看，你背个死人回来有什么意义？"但这名士兵回答道："不，我尽了我的责任。当我找到爸爸时，他还活着，他说，"儿子，我知道你会来的--你一定会来的。""

　　在这个儿子看来，爸爸把他带到了这个世界上，他冒死也得回报爸爸，他和常进宇有什么区别？他们都用自己感恩的行为表达着对父母的爱。

　　而我呢？我的父母没有倒在战场上，不需要我们冒着枪林弹雨去救、去背，我也没有得白血病，不需要为了妈妈，忍着疼痛把嘴唇咬破，忍着像刀割一样的痛苦咽食物……他们只要求我们能珍惜这黄金年华、好好学习。可就这，我都做不到！我还谈什么责任？

　　4月5日

　　他给我发来了一条信息："我在翻阅你的心……"我立即给他回了条短信："用你的理智和意志紧紧系住那片红帆吧！我愿在那约定的日子呈给你一片温馨的港湾。"

　　今天得早睡，明天要早起去给常进宇补课。常进宇因为治病需要，已有三天没让我去补课了。

　　4月12日

　　常进宇的状态真好！

　　他说他一边接受化疗，一边等着做骨髓移植手术。

　　什么是骨髓移植？妈妈说，骨髓移植是传统的说法，过去是要把与患者"吻合"的骨髓移"植"进患者体内。现在科技发展了，不需要移植骨髓，只需要移植造血的干细胞就可以，这对捐献者和患者都不痛苦，就像献血、输血一样简单，而且对捐献者也不会造成任何伤害，不留任何后遗症，但要找到"吻合"的骨髓却相当困难。

　　常进宇说："现在包括我妈妈在内的许多人忙着帮我找"吻合"的骨髓。我在希望中活着，我的妈妈也就活在了希望中……"

　　我很想为他捐献骨髓，但妈妈说，我还不到成年，再者，血型也不符，妈妈还想捐呢，血型也不符。

　　我祈祷--为了常进宇能尽快找到"吻合"的骨髓。

　　6月1日

　　终于找到了"吻合"的骨髓！

　　常进宇说，他就像中了大奖一样的激动，一夜都没睡着。

　　窗外，小鸟在树枝上欢快地跳着、叫着。看得出，他的内心比小鸟还要快乐，那种快乐想按捺都按捺不住。

　　病房里也像过节一样，医生、护士个个脸上挂着笑容。

　　所有的人都盼着这一天，这一天终于来了！

　　6月9日

　　为常进宇骨髓移植的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了。

　　天有不测风云。今天妈妈回家后告诉我，常进宇的手术无法做了。我急着追问原因，妈妈说，那个捐献骨髓的人不知什么缘故改变了主意，不想捐献了。

　　啊？！

　　不想捐献了？为什么？为什么？那是为什么呢？常进宇还不得崩溃？

　　6月10日

　　常进宇一看到我，眼圈就红了。

　　"我不想死……我一直期盼着有个转机……我一直和这病斗着，"他指着床边的一本《杰克伦敦小说选》说，"我就像《热爱生命》中的那个人"。

　　是啊，常进宇就像《热爱生命》中的那个人！

　　在寂寥的荒野里，在严寒、饥饿和野兽的威胁下，那个人没有屈服。他虽然饿得已失去了知觉，仍像一条大虫子似的在地上蠕动着，向前爬着。他要爬出这荒野，爬向那大海，爬向大海中那艘捕鲸船，那是生命之所在。他不愿死去，他要活着，尽管奄奄一息，他还是不情愿死，就是到了死神的铁掌里，他仍然要反抗，不肯死。他既尽力和昏迷斗争，又想干掉那个一直跟着他、想吃掉他的狼。终于，他把狼抓住了，他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狼的身上。他手的力量虽然还不足以把狼掐死，可是他的脸已经紧紧地压住了狼的咽喉，嘴里已经满是狼毛。

　　如果把饥饿、野兽比喻成白血病，这多像常进宇与白血病在斗争！

　　最终，那个人得救了。而对常进宇来说，一个得救的机会却失去了。想到这里，我的眼圈一下就红了，他也跟着哭了。

　　他擦了一下眼泪，很平静地说："说真心话，我真不想死……我常常在夜里惊醒，坐直身子，祈求苍天，别把我带走。我还想上大学，好好工作，回报妈妈，回报关心和帮助我的人。昨晚，我就梦到又坐进教室里学习了。"

　　坐在教室里学习，对我们是最平常不过了，而对常进宇却成了奢望！然而，我们身体健康的人，又有几个人珍惜这大好的学习条件和机会？生命不是花朵，落了可以重开，生命对人只有一次。但仅有的这一次，我都不珍惜。

　　活着，上大学，工作，养活妈妈，这是常进宇的梦。然而，这个梦，在他却恐怕无法实现了。妈妈说，他的病情在迅速恶化，得救的希望已很渺茫。就是这样，我今天去看他时，他还在做数学习题，因不能长时间坐着，只能佝偻着身子。

　　这是我命运里的一次闪电！

　　这次闪电让我看到了我的生命，也让我更加懂得怎样珍惜自己的生命！

　　6月13日

　　他打我了，以为我爱上了常进宇……他指责我曾扶起跌倒的常进宇，借给常进宇雨披……常进宇有病，他那段时间尽管复课了，但身体还很虚弱。他还指责我给常进宇补课。常进宇都病成那样了，还要学习，还做着上大学的梦，谁能不为常进宇的坚强感动！我作为学习委员，给常进宇补课这不很正常吗！我很想告诉他真相，可我又答应要为常进宇的病保密。我担心他的嘴不把门，一旦泄露出去，常进宇就不再信任我了。常进宇现在多么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啊！

　　一想到他今天打我，我就想哭。可是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该如何给他解释呢？

　　6月14日

　　今晚，妈妈回来说，常进宇因为化疗，肺部出现大面积感染，要熬过明天恐怕很难。怎么？一个人说走就走？这么快？人走前，莫非还会有感觉？

　　昨天，我去看他时，他竟提到了死。他说："我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恐怕等不到"吻合"的骨髓出现了……现在我已不怕死，只怕妈妈的眼泪，怕我走时，妈妈呼天抢地的哭喊，怕我走后，妈妈无法忍受那种我无法形容的寂寞、悲伤。我要走了，我要笑着走，还想穿上妈妈为我买的那身红色的运动服--因这身运动服不合心意，当初我还与妈妈吵嘴……妈妈生我、养我不易，又给我治病，陪我度过这最后的时光……我爱妈妈，我永远爱妈妈……我愿妈妈不要因为我的走太伤心……其实，走了也不错，那里不会再有痛苦和化疗了……不知那里有没有大学，要是有，我肯定还要考……"

　　你不能走，常进宇！

　　你不能走！你走了，对不起我给你补的课，对不起帮你抄写的课堂笔记，也对不起我明天要放弃的决赛--市里举行青少年特长比赛，我在作文组、舞蹈组的预赛中都获得了第一名，老师和同学们期待我在决赛中捧回两个冠军，为学校争光。但我决定要放弃，妈妈也同意我放弃。妈妈说以后的比赛有的是，但生命对你--常进宇只有一次。尽管我一直在帮你，但妈妈却十分感谢你。她说，我从你身上学会了坚强，懂得了珍惜生命，懂得了什么是责任。等着我，明天一早我就赶到医院去看你……

　　黑发人送黑发人

　　苍天闭目，万朵愁云凝泪雨。大地止息，千条溪流放悲声。

　　刘筱走了。

　　她还没来得及看常进宇就走了。

　　刘筱走了。

　　她再也不会为如何跟汤章解释而困惑了。

　　殡仪馆的告别厅内，哀乐低回，刘筱长眠在鲜花丛中。

　　在刘筱被汤章杀死后的第三天，200多名师生和她的亲友，包括常进宇的妈妈，胸佩白花，表情凝重，与刘筱做最后的告别。

　　同学们流泪了，他们为痛失了一个学习榜样、一个善良而乐于助人的好友流泪！汤章的冲动、残忍，断送了自己的爱，也断送了她的命，使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仅仅十六个春秋。从此，碧空茫茫、黄泉渺渺，想她、念她，寄信都难！

　　老师们流泪了，他们为痛失一个优秀的学生而流泪！刘筱聪慧、美丽，才艺双全，堪称学校的一株"奇葩"，而今，奇葩方展，她却香消玉殒，只借得了奇葩一缕魂！

　　悲伤的不只是师生，还有殡仪馆的工人。他们看惯了依依痛别亲人的场景，对于火化遗体已显麻木，然而，面对刘筱--这样一个年轻又美丽的生命的逝去，他们的心也在隐隐作痛。告别仪式结束后，他们本来是应匆匆把遗体推进隔壁的焚化炉，而今天他们却有意放慢了动作。他们实在不忍心让这样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孩瞬间化成一缕青烟。他们慢慢地、慢慢地移着刘筱身边一束又一束鲜花……最后还是无奈地推动了刘筱的遗体……

　　然而，就是刘筱这一"动"，妈妈却以为女儿活了。她疯了似的扑到女儿身上，哭喊着："她活了！不能推她走！"

　　是的，不能推她走！她的女儿又"活"了！

　　其实，在妈妈的心中，女儿一直没有死！

　　两天前，当警察通知刘筱的妈妈赶到出事地点时，刘筱已气绝身亡。这无疑是晴天霹雳，妈妈当即昏厥了过去……醒来后，她亲吻了一下筱筱，要抱她起来……小时候，筱筱不想上床睡觉，总喜欢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耍赖，心知肚明的妈妈往往故作惊讶地问："我的宝贝女儿怎么啦？"随后，亲吻一下她的小脸蛋，忍不住，她就"哧哧"发笑，等妈妈把她向怀里一抱，她就一跃而起，大笑着搂住妈妈的脖子。如今，妈妈以为女儿仍是在玩小时候的游戏，还想抱她起来，然而，她怎么能抱得动，又抱得起？

　　今天是送刘筱走的日子。与往日一样，早晨，妈妈依旧是6点开始为女儿准备早餐。多年来，她为了女儿养成了6点起床的习惯；多年来，她就倾心倾力培养着女儿的善良与才艺；多年来，她也为女儿成长中出现的问题，如贪玩、任性、早恋，生过气，伤过心，着过急，而今，这些所谓的毛病，女儿都改了……可以说她为女儿的教育、成长倾尽了一切积蓄和心血！但同时，作为妈妈，她也见证了女儿的坚强和优秀。

　　早餐准备好了，妈妈又像往常一样，去敲女儿卧室的门。过去，敲两下，里面总会传出女儿半含混半撒娇的声音："老妈，我就起。"但今天一连敲了四五下，室内还是没有声音。这是怎么了？妈妈轻轻推开了女儿的房间，床上空空的，桌前一本书还翻开着。噢！她想起来了，女儿已经走了！今天是到殡仪馆送女儿走的日子……想到这里，她又晕了过去……

　　如今，她看到女儿又"活"了，她怎能舍得女儿走？

　　"筱筱……醒醒……咱们回家去……妈妈为你准备好早餐了……你吃后还得去上学。"妈妈跪着、抚摸着女儿的满头黑发，贴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求着……

　　筱筱没有启口。

　　她躺在那里，宛如一尊"通灵"玉雕，圣洁、幽雅，尽管缄默无言，却蕴含着对妈妈、爸爸、老师、同学无尽的、难舍的深情……

　　殡仪馆的工人们表情凝重地站在旁边，伺机推走刘筱的遗体。

　　"筱筱……醒醒……"妈妈急了，她开始哭着摇起女儿的遗体，试图把女儿摇醒："筱筱……醒醒……筱筱……为什么妈妈哭你喊你都不应！"

　　筱筱依然无语。

　　妈妈大声哭着，喊着，用力摇着那个过去陪她说陪她笑，而今却连口都不启的"狠心女"。

　　这个场景撕扯着所有人的心。

　　殡仪馆工人的眼圈也变红了，他们呆立在一边，不知所措。

　　"就让女儿走吧。"爸爸眼含热泪，双手颤抖着、掰着妈妈紧抓着女儿的手。

　　但是，爸爸何尝愿意女儿走！他怎么忍心女儿被推进焚化炉！留女儿一秒，他就可以再多看女儿一眼。十六年来，他也为女儿的成长倾注了全部心血，与女儿结下了天一样高、海一样深的父女情。而今，女儿一走，瞬间将变作青烟一缕，十六年的亲情将一笔勾销……唉，从此后，雨昏云暗，老两口只能泪眼相望；寒夜孤灯，断肠人空对断肠人……

　　刘筱的遗体再次被推动了。

　　这是刘筱在人间，不，也是在天地间的最后一刻。

　　然而，天地也承受不起这一悲情：

　　苍天闭目，万朵愁云凝泪雨。

　　大地止息，千条溪流放悲声。

　　看着载着刘筱遗体的车一点点地远离，爸爸心如刀绞，瘫倒在地。

　　告别厅内，爸爸请人书写的那付椎心泣血的挽联，刺人眼目，不忍卒读：

　　痛！痛！痛！痛无法踏破天庭舍生换女归；

　　恨！恨！恨！恨不能踢翻地狱拼死夺儿回。

　　那么，汤章在了解这一切后，将会有怎样的表现呢？

　　看守所里的忏悔

　　他浑身颤抖，两眼发直，他的脸如同去世的刘筱的脸一样惨白……想必他正经历着五脏迸裂的痛楚。

　　在汤章读刘筱的日记，听我描述师生亲友痛别刘筱的过程中，我一直观察着他，担心愧疚、自责、悲伤的感情会把他压垮。

　　最终，我的担心还是出现了：在我口述完刘筱爸爸的那副挽联后，不管我再问什么，他都不再讲话了，也许是不能讲话了。他浑身颤抖，两眼发直，他的脸如同去世的刘筱的脸一样惨白……想必他正经历着五脏迸裂的痛楚。

　　无奈，法官要求把汤章押回看守所的监舍。

　　但作为记者，我不愿放弃这次采访的机会。我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在他心灵受到这强烈地震撼时，听一听他的"醒世"真言，问一问他如何看待那段不堪回首的"早恋"？这对当今正沉迷在早恋或想"涉足"早恋的未成年人有怎样的警示？

　　法官答应了我的请求。

　　于是，我的采访又从他喜欢看的《少年维特的烦恼》这本书婉转地、慢慢地切入。

　　乔：《少年维特的烦恼》反映的是一部个人恋爱的悲剧，但表现的是那个时代的烦恼、憧憬和苦闷，因而，因失恋而自杀的维特被德国戏剧家莱辛称为"伟大而又渺小，可爱而又可鄙的怪人"。你怎么评价自己？

　　汤：（汤章想了想，便摇起了头。）乔：依你看，《少年维特的烦恼》中悲剧发生的重要原因是什么？汤：早恋，因为维特的早恋。乔：有位作家说过："早恋是带刺的玫瑰，我们常被它的芬芳所吸引。一旦情不自禁抚摸，常被刺伤。"你觉得是这样吗？汤：是，就像我们老师过去常讲的一句话--花季是与异性交往的日子，但不是恋爱的时期。当初想要的，和最后的结果差得太远，太远。对我来说，整个是背道而驰。乔：可不可以请你详细讲一下？汤：可以。当初恋爱是因为喜欢对方，在学习上，是为了互相比着学。可是一谈起来就变了，就不是那样了，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了。乔：感情，就连成年人都很难驾驭它，何况是你们未成年人呢！感情像什么？有人说，感情就像大海，平静时，海天一色，碧涛映着红霞，银浪掩着金沙；一旦动荡起来，它就咆哮、跳荡、如沸水滚涌，能吞噬一切。汤：过去，班主任也这样教育过我……他说得也挺形象的。乔：他怎么说？汤：他曾问我想象中的海底是什么样？我回答说，是平静、美丽的，在海下能看到神奇的珊瑚、千奇百怪的鱼，勾起人们无限的向往。老师说，中学生偷偷谈恋爱就像在海底航行，他们觉得，这样既可以避免被家长、老师和同学发现，又能欣赏到神奇的风光。其实，在海底航行，风险更大。为这，他还送了我一本书《海底两万里》，要我认真地看一看。当初，我没拿这本书当事。现在出事了，想一想老师真是用心良苦。乔：为什么这么讲？汤：（汤章反问我）你读过那书吗？乔：（我点了点头）那本书讲的是作者乘一艘潜艇，在不到十个月时间内，在海洋底下走过两万里，穿过太平洋、印度洋、红海、地中海、大西洋、南北两极海洋时的所见所感。汤：我想潜艇刚起航时，哪个人都不会想到在十个月的航行中会经历那么多风浪、危险。这不正像我自己谈恋爱时的感受吗？乔：怎么解释？汤：当初谈恋爱时，我做梦都没想过会落个把刘筱杀死，自己蹲大狱的结局……刚谈恋爱时，就像书上写的潜艇刚进入水下，海洋把各种奇妙景象不断地摆出来，时不时地更换布景和场面，百看不厌，心情好极了，这很像我热恋时的那种感受……随后，潜艇进入了大冰群，被一座翻倒的冰山砸住……这又像我失恋、痛苦时的感受……潜艇在海下航行两万里穿越了暗礁、海底森林、珊瑚王国，经历了黑潮、暖流、风暴、旋涡……我呢？谈恋爱的这一年，也经历了不同的"暖流"、"风暴"，尝够了酸甜苦辣咸的滋味。不管怎样，潜艇最后逃了出来，可我毁了。乔：这是从情感的角度来谈的教训。但我想知道，在中学谈恋爱的不是你一个人，失恋的也不是你一个人，为什么有些和你有着相似经历的人从中走了出来，你却毁掉了？从你的性格、心理看，你觉得问题出在了哪里？汤：我性格的毛病太多了。我从小就被娇生惯养，加上学习好、多才多艺、人缘好，一直做班长，所以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被宠着，宠得我自尊心、虚荣心太强，易冲动、骄傲、自私、任性、承受挫折能力差……从小到大，我都是那么如意，根本不知道失败是什么东西……除了刘筱外，我从初中到高中没喜欢过一个女生，倒是有不少的女生喜欢我、追求我，都被我拒绝了。唯独遇到刘筱，我控制不住自己了。没想到，最后却被她拒绝了。因此我就受不了，就像我以前给你讲的痛苦得受不了，胸口像爆炸了似的。回过头来看，我要是虚荣心不太强的话，她肯定会把当时遇到我妈让她珍惜时间的事告诉我。说真的，我有好多次想把我妈失明的事儿告诉她，可话一到嘴边，我就开不了口，我的虚荣心太强了。另外，我要是沉稳的话，她肯定也会把常进宇得病的事告诉我。乔：即使她告诉了你这两件事，还可能要发生悲剧，因为生活中有太多的"想不到"，就像《海底两万里》中的那艘潜艇一样，仅在海下"游"走两万里，它就经历了那么多"想不到"的事。但是那艘潜艇能从九死一生中逃出来，主要凭借的还是那个航行经验丰富的艇长；你就不同了，正值青春期，心态不成熟，情感脆弱，性格不健全，就像一个身心不健全而又没有阅历的艇长，就驾艇下"海"了。当事情不能顺着你的预期发展时，你不能、也无力从容地接受和面对，能不折戟沉沙吗？如果说刘筱和你欠沟通，你对刘筱产生误会是偶然的，那么"爱而不得则毁之"的心态，则有着你违法犯罪的必然性。说到这里，我问你一个问题，在《海底两万里》中，作者描述了一个在潜艇内看到触礁沉船残骸的情节，不知道你注意没有？汤：忘了，想不起来了。对那艘触礁沉船的残骸，《海底两万里》这样写道：那艘沉船侧躺着，甲板上躺着挂在绳索上的四具尸体。四个水手的姿态非常怕人，他们身体抽搐得不成样子，他们做最后的努力，摆脱缠着他们的绳索，然后才死去……旁边还有一个妇人，手中抱着一个小孩。这妇人还年轻，她做最后的努力，把小孩举在她头上。这可怜的小生命，正用两只小手抱着妈妈的脖子……远处，巨大的鲨鱼，眼睛冒着火，正朝着这人肉的"饵料"游来……乔：这艘沉船，不是正像你之前有的"学哥"、"学姐"吗？他们有的也因早恋"触了礁"，毁了前程，有的还像你一样进了监狱，只是你当时没懂得老师说的那番话的深义，没有吸取那些教训罢了。现在你也"触了礁，翻了船"。想想看，除去这个教训，这个故事还告诉了你什么？汤：（汤章想了想）不知道……乔：它是不是还告诉你，一旦因早恋"翻了船"，毁掉的不是你一人……汤：（汤章没有说话，好像陷入了沉思，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刘筱的妈妈才40多岁，过去显得很年轻、精神，可在法庭上我看到她好像变成了一个老太太，头发全都白了……我在法庭上向她磕头，求她原谅我时，她气得一下晕了过去……乔：包括这次，她在失去女儿的三个月内，因过度悲伤、身体虚弱昏厥过九次。汤：（汤章叹了一口气）我杀了刘筱一人，实际上也是"杀"了他们一家呀……因早恋问题处置不当，被毁掉的何止是刘筱一家！一名初中男生，因失恋后，割腕自杀，被救活后，竟把愤怒发泄到先前的"女友"身上，把她打成了植物人。这名女孩的妈妈因受刺激，精神失常，最后抱着女儿跳下了悬崖……在我采访的124名少年犯中，有18名少年犯或因失恋，或因醋意大发而致人死亡或伤残。这些受害者中有他们昔日的"恋人"，也有他们痛恨的"第三者"。因为早恋，"一个男孩或女孩毁了，至少两个家就毁了。"曾有"法官姐姐"之称的、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少年法庭原庭长张红燕深有感触地说。除去"早恋"这个话题，我还有一个重要的话题要问汤章，那就是黄色文化对未成年人的影响。黄色文化之祸黄色文化如章鱼，更如"毒蛇王"。你只要对它"动手"，迎战你的将是一群毒蛇。据侦破汤章强奸杀人案的一名刑警介绍，汤章杀死刘筱除去因年龄过小，处置情感不当，还有一个重要的诱因就是黄色文化。刘筱提出与汤章中止恋爱关系后，汤章一是愤恨忌妒，二是受黄色文化的影响才想与刘筱发生性关系。他因强奸刘筱后怕事情败露，遂杀死了刘筱。对这一问题，汤章从我采访开始就一直回避，但我想弄清楚当初汤章是怎样"沾"上黄色文化的？他是怎样被黄色文化一点点地"吃"掉的？这对当今的未成年人又有怎样的警示？乔：除去中学期间不能谈恋爱这个教训，我觉得还有一个教训也应吸取……尽管你一直想回避，但据侦办这个案子的刑警对我讲，这个问题对你杀死刘筱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那就是黄色文化。汤：（汤章的脸突然变红了，随后低下头，用微弱的声音开始吐字）黄色网站、黄色图像……确实，我当初也并不想杀死她……因为我感觉她又喜欢上了别人，我就生气、忌妒，于是约她到我家谈谈，我本想是让她讲讲原因，想跟她和好，可是她就没有一点松口，我一看，彻底没戏了，心想就算我不能娶她，也得占有了她……这个念头一出现，过去看的网上那些黄色的东西就呼啦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就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我扑向她，她反抗、喊……我担心被邻居听到，就掐住了她……没想到……那些东西确实太害人了，它能像《海底两万里》的章鱼一样把人吸住……黄色文化犹如章鱼？是的，汤章这个比喻很贴切。对于章鱼，《海底两万里》做了这样的描述：它的八只胳膊，不如说是八只脚，长在它的脑袋上，长约身躯的两倍，伸缩摆动，像疯妇人的头发那样乱飘。它还有二百五十个吸盘，像半球形圆盖似的排列在它的触须里。它的嘴--骨质的嘴，长得像鹦鹉一样--垂直地或开或合，像一副大铁钳。它的舌头也是骨质的，上面长有几排尖利的牙。它的身躯作纺锤形，中腰膨胀，形成一大块肉，重量不下两万公斤。这种动物不仅丑陋而且有着极其惊人的"吸附力"。对于章鱼"吸"走水手，《海底两万里》做了这样可怕的描述：这个不幸的人，被章鱼的触须缠住，粘在吸盘上，被这条庞大卷筒随意在空中摇来摆去。他气喘，他窒息，他叫喊："来，救我！来，救我！"……他被章鱼粗大的胳膊压扁，窒息，扭断，被它的铁牙床研碎……章鱼如此"吸"人，"吃"人！这何尝不是黄色文化"吸"人，"吃"人的写照？受网络、影视、小说中一些黄色文化的影响，许多少年犯只是为了"体验一下"，便把毒手伸向了身边的朋友、同学、亲人、邻居，甚至陌生人。被侵害者的年龄上有70岁的老人，下有不满5周岁的儿童。受害者中有的被致死，有的神经错乱，有的落下终身残疾。不过，这些少年犯只因"体验一下"，将付出一生的代价。一名少年犯因强奸女幼童，被受害者的家人打折了一条腿，现在拖着一条残废的腿在服刑。回忆当初事发时，他至今心有余悸："她（指受害者）的爸爸踹开我家门，像疯了似的揪住我，一边喊着"我宁可坐监狱也要灭了你这个小流氓"，一边要把我从楼上扔下去……要不是我家人阻拦，我的小命早就没了……她爸爸看没法把我扔下去，就抓起一把椅子砸向我……我痛得一下就晕了过去，腿折了……"汤章的毁灭再次告诫青少年：黄色文化沾不得！碰不得！迷不得！但他又是如何迷上黄色文化的呢？这对青少年有什么警示？乔：你当初是怎样沾上黄色文化的？汤：最初，我是在地摊上买了一本那样的书，一连看了好几遍，每遍都让我看得心跳脸红，为体验书里面写的那种感受，我约她去爬山。其实，那是我事先设计好的，就想在山上和她做一次那事……没想到她拒绝了。乔：你是怎么迷上这类东西的？据刑警讲，你仅在网上浏览的黄色图片就不下几百张。汤：我失恋后，很痛苦，就在网上打发时光。没想到有一天，无意发现了一个那样的网站（指黄色网站），我就上去了。那上面的文字、照片、影片，比那本书还刺激……我看得全身发热、心跳加速……有时上课走神，想着那事。睡觉前也想那事，短的时候想几分钟，长的时候能想好几个小时。我也担心这样下去会害了自己，我就想法改变自己，但是改变不了。我曾试着用读书、跑步、听音乐等好多方法来改变自己，但都不行。乔：以致不能自拔了？汤：是。到了最后，网上的那些影子在我脑子里怎么都消失不了。读书、做作业也是那影子，再也不能摆脱，总是听到网上的那种声音在我脑子里响，看到那影子在我眼前晃……我强迫自己不要再上网，但我总把持不住自己。于是，我又打开电脑，不自觉地找那样的网站，希望找到不一样的图片。我到处找，一旦找到一张，就希望能看到一百张……黄色文化如章鱼，更如"毒蛇王"，你只要对它"动手"，迎战你的将是一群毒蛇！我不由得想到了一篇描写越战时期美军一个连被一群毒蛇"打败"的故事。"当时，美军的一个连接到潜伏命令。午夜时分，他们为修建工事捡石头时，一个士兵无意中见到石块下有两条杯口粗的长蛇扭结在一起，幽黑的鳞片上闪着淡绿色的光泽。出于好奇，他用刺刀把蛇挑了起来。"好奇，是青少年的特点，倘若青少年对黄色网站、黄色图片、黄色书刊好奇，就无异于那个士兵"挑"起石头下的蛇。结果呢？"那条毒蛇一下蹿起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亮出长有毒牙的巨腭，狠狠地咬了上来，这名士兵的脸上顿时血流如注，等同伴扑上来营救时已来不及了。他们不敢开枪，纷纷拔出匕首，一刀一刀挥刺过去。一条蛇被杀死，另一条负伤钻进石缝逃走了。"黄色书刊让你心跳，让你脸红，你扔掉了书刊、关上电脑，如同打死了一条蛇……但黄色文化的可怕性在于，它带给你的刺激没完……这种刺激如同那条逃走的蛇一样，它会"引"来一个蛇群。那将是怎样可怕的场景？！"就在这些士兵装起石头，准备离开时，大祸来临了。上百条黑绿相间的大蛇，吐着鲜红的蛇信子，从四面八方向他们袭来……几十名士兵中毒身亡，死尸面目狰狞，只有几个行动敏捷、受伤较轻的士兵得以侥幸逃生返回营地。"这正如黄色文化对人的毒害，有的毁灭了，有的吓得像汤章一样想借助各种力量"逃掉"。然而，黄色文化就像那群旋风般涌来的毒蛇，哪能如此轻易摆脱掉！再看看紧接着发生的这可怕的一幕吧："蛇群并不善罢甘休，它们凭着敏锐的嗅觉，顺着人逃走的路线，昂着三角状的头，闪着细长的舌信，咝咝作响，首尾相连，蜿蜒游动，像一股黑色的浊流，又一路追踪而来……"汤章终于被"毒"倒了！倒在"毒蛇"口中的人要站起来是相当艰难的。他要重新站起来，就得付出高昂的代价。那将是怎样的代价？刑期如山"紧紧地抱着妈妈不放"，对许多孩子是很容易的一件事，而对于汤章来说，就是梦想了。在汤章杀死刘筱几个月后，法庭对汤章强奸、故意杀人案作出了一审判决：判处汤章有期徒刑18年。女法官宣读这个判决时的声音是发颤的。其实，这位法官从接手这个案子就陷入了痛苦之中。先是法院和她本人收到了近百名群众和干部联名要求对杀人犯汤章"轻判"的信件。信中说，汤章虽然犯了法，但不希望因对他过重的判决再给他妈妈增加痛苦。他的妈妈是个优秀的副县长，为全县治理环境污染立下了汗马功劳。在关闭、取缔污染企业工作"白热化"时，她竟连续两个月没回家，只好把独生子汤章托付给病床上的爸爸照管。最让人痛心的是，她还因此耽误了治疗眼睛疾病的时间，致使双目失明……现在全县的环境变好了，她却看不到了。可以说，她用那双明亮、美丽的大眼睛给全县换来了"空气优良、河水清亮"的新环境……为了酬报这位好干部，他们希望法官能对她的儿子"法外开恩、手下留情"……再说，汤章也曾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有志向的好学生。开庭前，法官到看守所提审他时，他没有问自己将被怎样惩罚，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妈妈怎样了？"他对法官说，他很爱妈妈，他过去的志向是做宇航员，可自妈妈失明后，他就想未来做一名保护地球生态的学者。他说，他曾跟着妈妈去过一次县里。当初那里的环境污染触目惊心：天空灰蒙蒙的，像用一层灰布遮着；地上，化工原料、工业垃圾把大片的土地变成了寸草不生的"死亡地带"，十多条纵横交织的河道几乎都已干涸，就是有水的，流的也是污水……在一条翻着泡沫、散发着刺鼻的酸臭气味、流着黑水的河岸边，一位老农伤心地对他们说，过去这条河流的都是清水，天气好的时候能照出天上的云彩，想吃鱼了，用洗菜的簸箕往水里一捞，都能捞上活蹦乱跳的鱼。自从这条河被污染后，成片成片的死鱼漂在河面上，一种只有这条河里才产的鱼就再也不见了……汤章还说，他从一本书上得知，地球上曾有5亿种生物，如今尚存者不过500万-1000万种，生物种灭绝的浪潮正向愈来愈孤独的人类席卷而来……没有天外绿洲供我们迁居避难，也不会有星外的智慧生物挽救人类……拯救地球就是拯救我们人类自己，不要说数学、物理、天文、基因工程等，单就"拯救地球"的生态、环保等就有多少课题亟待研究……妈妈治理的是一个县，他要治理、保护整个地球。因而，他的志向就是做一个保护地球生态的学者。为此，他还在学校倡导办起了一个"保护我们家园"的课外小组。就是这样一个有着远大志向的学生却毁了！毁了！该怎样去拯救他？这位法官期望通过调解，用经济赔偿弥补一下受害者家人的精神损失，以便在量刑时能对汤章酌轻一些……然而，她的话一开口，就被刘筱的爸爸顶了回来："赔钱？我们一分都不要，就按法律规定去判，要是钱能弥补痛苦的话，我们给他家钱，把他的儿子杀掉，让他妈也尝尝失去孩子的滋味……我现在连活着的心情都没有了……她的妈妈还精神恍惚着……"事实的确如此，自从刘筱被火化后，他的妈妈从殡仪馆回家后躺下就再也没起来。几个月来，她总是躺着，一动不动地盯着女儿的照片……照片上，漂亮的刘筱一身牛仔，充满朝气，露着灿烂的笑容……法官的心被罪与罚、情与法撕扯着！最后，当地人民法院依据法律，对汤章以强奸、故意杀人罪数罪并罚判处18年有期徒刑。18年的刑期对成人都无异是一座山，一座背也背不动，跨也跨不过的山，而对怀有远大理想、正值青春飞扬的汤章呢？当我听说汤章即将被送进未成年犯管教所服刑时，我再次提出采访汤章，法官却犹豫了。法官说，我上次采访后，汤章被押回看守所，几天不吃不喝不睡。看守所的管教干部做了许多工作后，他才开始吃饭，随后却又想尽各种办法自杀。现在，汤章已被押上囚车，即将送到未成年犯管教所服刑，因我的采访，又触动了汤章的"深层神经"，在押解途中出了闪失怎么办？我进退两难：我知道法官和法警们面临的压力。放弃这次采访，意味着我就很难把汤章即将去服刑时的痛苦心态告诉他的同龄人。而许多未成年人之所以视法律如儿戏，是因为他们的头脑中压根儿就没有犯罪会受刑法处罚这一概念。法官斟酌良久后，最终又同意了我的采访，不过希望我"让他平静"，并限时5分钟。很清楚，我无法保证"让他平静"，作为记者，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很难管住自己的嘴巴。于是，汤章又从囚车被押到了我的面前。对"18年刑期"的话题，我单刀直入。乔：18年的刑期对你意味着什么？汤：（汤章没有说话，只是木然地看着我。）乔：（汤章过去生活幸福，又值青春年少，对时间可能就没有概念，现在对"18年刑期"的理解也许还较矇眬，我试着启发他理解一下时间的"残酷性"）你现在17岁，可你的刑期是18年。假若人生以70岁计算，14岁前，蒙昧无知，犹如白度；50岁后，耳目渐废，腿脚不灵，也如虚掷。中间仅有36年，这36年内，黑夜又占一半，还有18年，而你却要把这18年扔在监狱里。汤：（汤章听我这样解释，一下打了个激灵，双臂也跟着一抖，像试图要张开双臂紧紧搂住这18年的时间，但双臂仅张开了一点，就被束缚住了。他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噢，原来手腕上还戴着手铐）昨天晚上，我就做了一个这样的梦，梦见我爬在一条小溪边喝水……我一低头，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全变白了……河里漂着好多白色的小花。那些小花说："我就是你耽误的青春"，"我就是你白白浪费的时光"。这些小花一边说，一边顺着小溪向前漂……我想抓住它们，可怎么都抓不住……急得我大喊："时光啊，请你停住！青春啊，请你回来!"但那些小花并不听，还是向前漂，我急得一下就扑进了小溪中。于是，我醒了，才知道那是个梦，才知道我还没老，青春还在。可是，看看铁窗，看看身边的犯人，才又想起来，我的青春虽然还在，但已不属于我自己，它属于无情的法律……我想，我还小，我正值青春年少，法官阿姨怎么也不会判我很重。没想到，一判竟是18年，也就是把我一生白白扔了，这跟梦中我的头发全白了有什么区别？人们常把宝贵的时光比作春天。但春天里，飞花片片，会逼春老去；黄莺声声，能催春归去……因此，一位惜时的词人痛苦而又无奈地喊出："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倩谁唤，流莺声住。"面对时光徒然流失，无奈、痛心--这，想必就是汤章现在的心境。乔：美国作家海伦凯勒有部作品《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我想问，假如……假如给你三天自由呢？汤：（汤章一听说"自由"两个字，眼睛一亮，开始瞪着我，那眼神中含着乞求，好像是我掌握着他的自由，能给他自由一样，他的嘴唇哆嗦着说道："三天……三天"，随后扑通一声跪在我的脚下，想抱住我的腿，但手铐紧紧地束缚着他的手腕，他就摇着我的腿，哭着求我）3天？叔叔，为什么自由是3天而不是18年呢？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求您跟这位法官阿姨说说……乔：（我的眼泪也夺眶而出，法官急忙把他从地上扶起）请你平静一下，平静一下……18年，这是法律对你的判决，这个判决谁都改不了，它就是像山一样重，你也得背起来，这就是你犯罪的代价。我提出"假如给你三天自由"的目的，是让你结合自己的教训，给同龄人提提警示，敲敲警钟……汤：（汤章听清我提问的意图后，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他抬起头，天花板上溅着污黑的水泥点子，这点子如同他人生的污点）我最对不起的是刘筱和她的爸爸妈妈。第一天，我就到刘筱家里，给她的爸爸妈妈跪着，整整地跪一天，请求他们原谅。第二天，我到学校里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好好看一看我那张久别的课桌，和同学们一起认真听老师的教育。第三天，我回到家里，什么都不做，只要紧紧地抱着妈妈不放。"紧紧地抱着妈妈不放！"这是一个多么美好而又容易实现的梦想！然而，这个梦想对于汤章却很难实现了。他要实现这个梦想，就得18年！18年后，家乡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出狱后，恐怕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他纵使能回到家，可是妈妈已经不在了。他杀死了刘筱，也"杀"死了自己的妈妈！法院开庭时，面对法官对汤章杀死刘筱的时间、地点、手段等的讯问，汤章逐一做了回答。坐在旁听席的妈妈如坐针毡，即使这样，她仍然不相信儿子会杀人，敢杀人。休庭期间，他的妈妈在保姆的陪同下立即奔到羁押室，双目失明的妈妈捧着汤章的脸问："刘筱……真是你杀的？"尽管妈妈看不到汤章，但汤章却依然低着头不敢看妈妈。"你给妈妈说，你给妈妈说……"妈妈捧着儿子脸的手开始发抖。她抖着、摇着儿子的脸，希望能摇出答案。"是……"汤章从嗓子底部挤出了一个字，声音很轻、很小。但妈妈还是听到了，而且听得十分清楚。她一下瘫倒了。儿子竟是杀人犯！那个心地善良、学习成绩优异、多才多艺、获得过多种奖励的儿子竟是杀人犯！那些曾因儿子表现优秀给自己带来数不清快乐和满足的一切，原本是幻象！她，原本生活在幻象中……以前，环保工作困难重重，没有压垮她；汤章的爸爸去世，中年丧夫的悲痛没有击倒她；双目失明的绝望没有摧毁她。而今，她却被儿子压垮了！击倒了！摧毁了！汤章的妈妈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家。家，寂静、阴冷。当夜，她服下大量安眠药，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