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以“生态”为标签的县城，在当地民众的口诛笔伐中显得有点底气不足，而这一切都和“萦绕”在此的警报声有关。警报声则来自于距离县城11公里的百花滩水电站

　　百花滩电站袭扰下的“生态洪雅”

　　□本报记者 徐秋颖 发自四川洪雅

　　青衣路254号，是退休老干部刘玉珍的家，这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本是她和老伴颐养天年的居住之所，但目前他们不得不考虑离开这里搬到城中心儿子的房子里去住，仅仅是因为那里远离青衣江。

　　在刘玉珍眼里，“生态洪雅”已经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被警报声污染的县城。

　　如今，刘玉珍每天除了背着自己的小包去网吧炒股之外，又多了一项必须要做的工作，“和噪音作斗争”。

　　这些噪音不是什么工业机器声音，它源于青衣江上游的百花滩水电站，每年汛期水电站放水和泄洪时就会拉响警报，刘玉珍和江边的居民称之为“鬼哭狼嚎”。这段时期也是他们最难熬的时光。

　　于是，三年来，刘玉珍和附近的居民为了改善他们的居住环境，用尽了各种方法，他们写联名信，向水利局反映，求助人大代表，同时在网上洪雅论坛里发帖，借助媒体之力向政府讨说法。“没用啊，水利局的会挂我们的电话，人大代表提案也没能解决。”他们自称是“弱势群体”。

　　警报引发的愤怒

　　但是，刘玉珍和江边的居民并没有因此放弃，他们坚信一定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迫使水电站取消警报。刘玉珍在阳台上推开窗户，就能清晰地看到青衣江对面的隐蒙山。他们声讨的警报器就放置在此。

　　其实除了这个警报器之外，在青衣江自然河道上还有四处警报器，分别位于：电站大坝坝址、联合料场、止戈马河三组、城区水厂取水泵房。

　　“晚上警报拉响的时候，我睡不着觉，只能剥豌豆，听着那声音心慌。”刘玉珍将每次的警报拉响的时间和持续的时间都记录在一个小本子上。

　　刘玉珍楼下邻居的小孩每次听到警报声就开始哭，无疑这警报声对于老人和小孩的影响最为严重。

　　曾经是业余运动员的张金荣，将自己三年来体重骤减十斤的罪魁祸首归结为汛期每日数十次的警报声，这让她患上了失眠症和恐惧症。

　　江边居民形容警报声音之大，就像穿透了人的耳膜，他们会在交谈时模仿出这种声音，而警报拉响的次数之多，更让他们无法接受。对于患有心脏病的人来说，突然而至的警报声的危险不言而喻。

　　按照防汛办的防洪预警方案，在汛期达到汛限水位就要放水，防水前要提前预警两次，每次预警时间是2分钟，间隔3分钟。

　　“你看这是我儿子从淘宝网上给我买的耳塞，不管用啊。”刘玉珍拿出橙色的泡沫耳塞。

　　“这警报声只在白天响也还能忍受，可是在晚上三更半夜的时候仍然响个不停，在雷雨交加的夜晚，警报声远远压住了打雷声。”刘玉珍提起警报不禁咬牙切齿，称警报声在深夜里的警示作用根本是多此一举。

　　当然，也有人并不赞同，在江边居住的老人经常在河边钓鱼，认为警报声在夜晚放水的时候尤其重要，“因为黑夜是看不清水的涨势，必须有警示才能提醒河边的人离开。”对于晚上休息的问题，他哈哈一笑称自己没别的优点就是睡得香。

　　对于居民的投诉，百花滩水电厂副厂长姜健也表示无能为力，“警报的拉响和分贝都是有严格的规定和统一标准的，不能擅自更改。”

　　而据医学资料显示，如果人突然暴露于极其强烈的噪声环境中，听觉器官会发生急剧外伤，引起鼓膜破裂出血，可能使人耳完全失去听力，也有研究表明，噪声污染是引起老年性耳聋的一个重要原因。为了保护人们的听力和身体健康，噪音的允许值在75?90分贝。保障交谈和通讯联络，环境噪音的允许值在45?60分贝。对于睡眠时间则建议在35?50分贝。

　　显然，百花滩水电站警报声的分贝是远远大于这个数值的。

　　警报有效性遭质疑

　　身为洪雅县水利局防汛办的负责人，副局长张继平也在为此烦恼。

　　就在前几日，家并不在江边的他专门在夜间去河边喝茶，为的就是听一听这警报声，评估它对居民的影响。而警报的效果果然如居民反映的，但是他仍然坚持认为，在没有新的警示措施出现之前，仍然沿用警报进行警示，奉行“人命大于天”的原则。

　　由于江中一边水流较小一边则较大，久而久之就会形成滩涂，居于河流中心，“很多人喜欢去那里玩，也有人在河中游泳。”上游泄洪或放水，如果没有警报势必会对在河中耍的人造成危险。姜健认为“警报起到的警示作用是不可忽略的。”

　　“没有警报是很危险的，由于青衣江是比较奇特的一条河流，上游下雨的时候它涨水，瓦屋山山区下雨它的支流会涨水，有时流水是100到200立方米每秒的速度，有时却能猛涨到9000立方米每秒。”百花滩水电厂负责人表示这是对自己生命不负责任的行为。

　　同样，百花滩水电站的性质也决定了它必须频繁排水，而排水之前就必须拉响警报。

　　百花滩同它上游的两个水电站均属于进流式，加之洪雅、雅安是著名的暴雨区，汛期流量会突然增大，汇流速度极快，“百花滩本身属于中级水电站，库容较小，对于防洪来讲只有害没有利，在流量低于600立方米每秒时，水流走的是尾水渠，自然河道是干涸的，超过这个数值，就必须泄洪，水流进入自然河道，否则大坝就有危险。”

　　张继平的解释仍然不能取得居民的理解，他们认为，不能仅仅因为河里人的生命就漠视河岸居民的健康。

　　每一个警报器的有效覆盖范围在三公里左右。“目的就是在河里的每个人都能听到警报声，提早撤离。”姜健强调警报的作用毋庸置疑。“在警报方面群众还是有很多误解，并不是每次都要拉警报的，只有当电站总下泄流量大于1000立方米每秒时才会拉响下游的两个警报器。”

　　然而，警报声却不是一直有效的。就在今年的五月份，36岁的刘国忠与另外两名游泳爱好者进入青衣江洪雅县城区江段游泳时终因水位陡然上涨而溺死。而江水上涨主因是位于上游的百花滩水电站突然增加机组发电，致使下游水流量增加至200立方米每秒，造成县城江段水位暴涨了20厘米左右。刘国忠家属以“百花滩电站放水发电导致下游水位上涨，但未告知下游从而引发下游安全事故”为由，要求有关部门追究百花滩电站的责任。

　　另一种致使警报声无效的情况是，河边附近居民对于警报声充耳不闻，“今年也有好几起事故是我们拉了警报居民不撤离造成的，我们的人要是违反了操作规范，要受处分的。”姜健对于警报效果打折扣颇感无奈。

　　“河边的茶铺都是违规的，还有在夜间非法捕鱼的，但是屡禁不止，拉警报了不听，再打110求救。”曾亲自下水救过五个人的张继平承认警报的局限性。

　　酝酿新方案

　　眼下，针对警报声失效的情况，防汛办制定了方案，一为发传单进行宣传，树立警示牌告知危险，遇到特大流量通知城管联动，到河边巡视。

　　当务之急采取这个办法还是有效的，但是仍然不能解决与民众之间的矛盾，既能起到警示作用同时又不扰民的措施是张继平最近比较头痛的事情。

　　“我在构思一种新的方案，水电站在白天放水还是采取警报的方式，晚上11点后，采取探照灯的方式，利用灯光的闪烁来告知危险。这个方案马上就会通过各方面的论证，到明年五月份的时候警报扰民的问题可能就解决了。”张继平对于新方案很乐观。

　　但在实施新方案之前，张继平坚持警报声是不能取消的，我们将城区的警报器的方向进行调整，使之偏向两侧，再降低分贝，尽量减少对河边居民的影响。“希望他们能够理解。”

　　河边居民似乎并不领情，他们认为还是没有解决根本问题，他们仍然要忍受附加给他们的负担。

　　“我们不可能在沿岸全部安排人去管理，没有那么多的人力去做疏散工作。”水电站负责人说。“如果江边居民能够想出更好的办法，我们将会采纳。”

　　同时，百花滩水电站的工作人员尽力解答网上网友的问题，并花了一笔广告费请眉山电视台做一些解释警报的节目，但是效果并不显著。百花滩三年以来的警报声已经让江边居民对其产生敌意。

　　很多居民开始放出激烈的言辞，如撤掉警报器，甚至有提议炸掉水电站的，追究水电站建设之初的“历史问题”。

　　据居民反映，百花滩水电站在2003年的时候开始动工，投资人是本地的洪雅人，2006年的时候建成发电，当时在位的县委书记封昌明后来因为经济问题被双规，随后投资人将百花滩水电站转手卖给中国广州核电集团，不久之后出国，现在是加拿大国籍。城中居民认为大坝的建设更多考虑的是背后的经济利益。

　　现在百花滩水电站的负责人则认为，当年的规划是有严密的考证的，现在水电站的位置并非经济利益最大化的，最合适的地点还要再靠近城区五公里，当时正是考虑了对于城区居民的影响才在此处建设水电站。但事实仍然不容乐观。

　　水电站负责人透露，利用上游水电站的尾水再次发电，落差超过五米就符合修建水电站的标准。现在全国却没有统一的专门用来防洪的警报器，现在的警报器仍用的是较低频率的防空警报。

　　张继平不否认建立水电站侧重于经济效益，洪雅县幅员面积1896.49平方公里，地形由西南向东北高低梯次变化形成高山、中山、深丘、浅丘、台地、河谷、平坝，地貌以山地丘陵为主，河谷平坝分布在青衣江、花溪河两岸，素有“七山二水一分田”之称。

　　利益分割漏掉百姓

　　大面积的原始森林，丰富的水资源，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吸引了众多投资商，投资高回报率能够解释这里水电站密集高的原因，“从解放后到前年，每年几乎都在建水电站，青衣江已经开发完了，青衣江洪雅段的理论水能蕴藏量是100万千瓦，现在已经利用了94万千瓦了，要是再建水电站就是过度开发了。”张继平介绍洪雅在全国小水电排名中位列第一。

　　与此同时，带来的负面影响也显而易见，对于洪峰的抵抗能力下降，当地的珍稀鱼种的减少，以及植被的破坏，导致了水土流失的加剧。

　　厦门大学中国能源经济研究中心主任林伯强认为，加快电力建设的同时，产生了许多盲目无序建设，除了没有充分评价其环境影响，对于水电站的布局、资源、交通、用水和最小成本都没有时间充分评价。

　　百花滩水电站为此饱受争议。

　　从城内的新大桥坐车到百花滩水电站只有十多分钟，而在百花滩水电站上游不到五公里的地方就是高凤山水电站。

　　如此众多的水电站与城中居民的电费之高似乎不成正比，“这些水电站发的电都是百分之百进入国家电网的，而洪雅用电也是直接从国家电网里输出的，电费是全国的统一标准。”百花滩水电站负责人在中央控制室内指着这些输电设备讲到。

　　“我们洪雅资源方面牺牲的最大，支援了国家的税收，只发不供，就好比喂猪的和卖猪的人是分开的，老百姓什么优惠政策都没有，这就造成了某种程度上的不公平。”张继平称现在国家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已经开始实施“自购电政策”。

　　“比如说，发电站卖给国家是两毛五一度电，卖给个人是六毛，现在电厂有权利出售一部分电，这部分电卖给当地的工厂是三毛，当地工厂用国家的电网过电，再向国家交点过网费，这样就等于是国家让利支援了地方建设。”张继平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但是，当地居民仍然享受不到任何优惠，却还要承受着发电站的警报噪音，这座水电站一日发电，就势必会沿用警报，而河边居民已经开始低价出售自己的房屋。

　　在前年，城中新大桥和旧大桥之间准备建立一座新水电站，最终在群众的抗议声中被叫停。水电站如何处理好生态和民众的关系迫在眉睫。

　　“也许等国家发展到一定程度时，也会像美国一样去买加拿大和巴西的电，为了保护自己的生态环境，炸掉这个水电站也是有可能的，但是现在肯定不是时候。”张继平认为。■（实习生廖娥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