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国记忆·老战士故事

　　记者 肖秋生

　　李景海是一线炮兵，参加过无数次战役。解放东北、解放天津后他又“打”到广西，还去过朝鲜战场。无数战役过去了，无数战友“光荣”了。他很知足，他说，我和老伴儿住在光荣院里，生老病死国家全包了，一年四季的衣服，从里到外，全发，连卫生纸都发，吃饭不花钱、看病不花钱，而且，每月还给零花钱。你说，我再要钱还有啥用？

　　红色文物一大堆

　　86岁的李景海，住在蓟县光荣院。

　　老爷子很精神，很利索，也很爱笑。慈眉善目，还没张口说话，就已经笑得满脸阳光，如果不是胸前挂满了军功章，谁能想象得到当年他是那么勇敢无畏的战士？

　　“勇敢奖章”和“艰苦奋斗奖章”是东北人民解放军颁发的，“和平万岁奖章”是赴朝慰问团颁发的……还有一摞大大小小的立功、获奖证书，最难得的是，老爷子还珍藏着两份“立功喜报”。

　　立功奖章、立功证书、立功喜报三者并存，完整再现了在伟大的解放战争中人民解放军的奖励机制。

　　无疑，能够将立功奖章、立功证书、立功喜报三者完整地珍藏了60多年,使之成为红色文物，是李景海这名老战士对共和国的又一贡献。

　　“立功喜报”，是部队邮寄给立功将士家属的喜报。他说，我在部队获得了立功奖章和立功证书，1954年转业返乡，回到家里才看到贴在墙上的“立功喜报”，我爹我娘把它当成宝贝。我就到县城买了一对镜框，把“喜报”镶在里面，结婚的时候就挂在新房里，一直保存到今天……

　　抚摸着镜框，追思着以往，老爷子的双眼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我们情不自禁，朗读着“立功喜报”的文字：

　　河北省玉田县八区太河庄李文先生：

　　贵子弟李景海同志自参加我军以来，一贯努力为人民服务，深得全军嘉许，尤以最近在天津战斗勇敢，经评定立一大功。

　　特此报喜并致贺忱

　　东北人民解放军第二纵队第116师司令部 政治部

　　另一“立功喜报”内容为：

　　河北省蓟县十一区太河庄李文先生：

　　贵子弟李景海同志自参加我军以来，一贯努力为人民服务，深得全军嘉许，经评定立三大功。

　　特此报喜并致贺忱

　　东北人民解放军第二纵队第116师司令部 政治部

　　李文是他的父亲，他们村曾经隶属玉田县。他说，爹活着的时候，总是念叨当年接到喜报全村乡亲都来祝贺的喜庆场面，爹说有你这个儿子俺光荣……

　　有趣的是，老爷子还珍藏着他们当年的结婚证书呢。

　　老爷子和老伴儿一辈子无儿无女，这些证章、证书、喜报等等，就像是“孩子”一般被他们珍爱着、珍藏着，爱得那么深。

　　我说，这些宝贝都是红色文物，能够珍藏到今天，不容易呀。

　　他说，我就是为留个念想，别忘了过去，别忘了那些牺牲的战友。

　　一人俘虏一个排

　　1948年8月15日，他在辽沈战役中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为四野116师347团3营12连炮兵。他们是伴随步兵的炮兵，是一线炮兵，使用的是缴获日寇的九二步兵炮。这是一种能拆卸的小型火炮，能够肩扛、能够人拉，也能够马驮，战斗中配合步兵拔掉敌人的火力点，是最苦、最累、最危险的炮兵。

　　东北解放后，他们马不停蹄直奔关内……解放天津的炮火打响，他战斗勇敢，渴望立功。在北马路竹竿巷一带的战斗最为艰苦，敌人凭借明碉暗堡负隅顽抗，战斗持续了将近4个小时。当时，最大的难点是城里的地面都是石头或水泥、砖头的，时值严冬，地面无法挖掘，炮架安装不稳，射击就不准确。几经努力，部队终于想出从楼顶用竹竿甩炸药包的办法，炸毁了敌人的碉堡。

　　他们一直打到法租界，冲到现今的解放路上，从院子里出来一个人，用手指暗示里面有敌人，他对班长说，我去!

　　他们炮兵每人只在腰间挂着两颗手榴弹。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箭步冲进院子，一座二层小楼，没人。他飞脚踹开房门，高举手榴弹，大喝一声：缴枪不杀！解放军优待俘虏！

　　整整一大屋子国民党兵呀，一个个放下武器，举手投降……这是一个加强排，40多人,40多杆枪，全都成了战利品。他一个人俘虏了敌人一个排。

　　他说，那时凭的就是勇敢！不怕死！我举着的手榴弹都忘了把拉环抠开，如果有敌人胆敢反抗，我肯定就“光荣”了，而且，可能来不及拉响手榴弹……敌人就是被我们打蒙了，吓坏了！

　　解放天津，他荣立大功。挥师南下，一直打到广西镇南关，接到上级命令，不许进关，他才知道那边是一个叫越南的国家。经历大小战斗无数，他又多次立功，让老战士最难忘的是一次横渡江水500米。

　　他们追击马步芳的部队，在江面用大捆的竹子搭起浮桥。浮桥晃荡，部队过去了，驮炮的马匹却不肯过浮桥，唯一的办法就是有人带着牲口游过去。领导询问，谁会游泳？

　　他高举手臂大喊：我会！

　　其实，他只是小时候在家乡的河沟和池塘里游泳，并没有长距离游泳的经历。

　　通讯员把一匹枣红色的大马牵到他跟前，把缰绳交到他手里。牲口有一个特点，过河时要有人把“头马”领下水，后面的就会跟着下水，游到对岸。开始，是他带着枣红马游，他知道江面宽阔，却不知道水流湍急，他紧紧拽着缰绳，被水流冲着斜向游……越游感到江水越冰凉，连骨头都冰得生疼，浑身发冷，嘴唇打战，游到江心，已经是枣红马拖着他游了，他觉得双手发木，连缰绳也攥不住了，猛然意识到，自己一松手，肯定被江水冲走，自己“光荣”也就“光荣”了，牲口不能到达对岸，完不成任务，对不起自己的誓言啊！

　　他回忆说，我那时就一个想法，就是死命也要拉住缰绳！就在我昏昏沉沉时，觉得被托了一下，原来，是身后的一匹大黑骡子用脊背托着我，牲口真是通人性呀，我就是被它们一个拉着，一个托着游到了对岸，少说也有500米远……团长说给我记功，我拍着枣红马和大黑骡子，说还是给它俩记功吧。

　　那次渡江，让他落下“老寒腿”的毛病。他却一点儿也不后悔自己的“当年勇”，而是当作“光荣的纪念”。他很较真地说，你们想想呀，假如没有那通人性的枣红马和大黑骡子，我肯定就“光荣”了，闹天气的时候腿肯定是不疼了，命没了呀。

　　老爷子还挺幽默。他说，我的多少战友都“光荣”了。在朝鲜，炮弹在我身后爆炸，几个战友不见了……运炮上山的时候，为了顶住大炮不让它摔下山，我的胳膊落下点儿伤，这算啥呀？

　　知足常乐感恩情

　　是啊，老爷子能够非常细心地把这些红色文物珍藏至今，就是为了珍藏那一份永久的回忆，就是他所说的“留个念想”。

　　有了这一份珍藏与回忆，他就是一个胸怀宽广、知足常乐的人了。

　　这位从枪林弹雨里闯过来的老战士，在部队当过副班长、班长，副排长、排长，回到家乡，他当了几十年的支部书记，先是当村支书，然后在公社的种子场、育苗场、养鸡场当支书，跟大伙儿一起种地干活儿，身份一直是农民。

　　许多人为老爷子惋惜，亲友中也有人想为他“鸣不平”。他们认为，老爷子1948年参加革命，屡立战功，应该享受离休待遇，不然，就太亏了。他们想不明白：老爷子在部队是排长，大小也是个干部，1954年转业的时候，为什么不要求到市里工作？起码，也得要求到县里或公社工作呀？你怎么就这么傻呢？

　　老爷子又笑了。他说，你们懂啥？党员，军人，咋能跟组织提要求呢？让人家笑话！离休不离休的有啥用？争那点儿钱？对得起我那些“光荣”了的战友吗？他们有的才十八九岁，连媳妇还没娶就没了，我如果不是命大，早死八回啦！争，你争啥？知足吧！我和老伴儿住在光荣院里，生老病死国家全包了，一年四季的衣服，从里到外，全发，连卫生纸都发，吃饭不花钱、看病不花钱，而且，每月还给零花钱。我75元，老伴儿30元，你说，我再要钱还有啥用？所以，我特别知足，从心里感激党、感激新中国。

　　正是因为老爷子怀着一颗感恩心，所以，他知足常乐；所以，他健康长寿；所以，当去年汶川发生大地震的时候，老爷子两次捐献“特殊党费”，那是他平时积攒下来的零花钱。他说，我用不着这些零花钱，捐给灾区就能帮他们一把。

　　于是，老爷子的一堆红色文物中，又增加了新收藏——两份“特殊党费”捐献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