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贸易预警组织统筹者、瑞士圣加仑大学教授西蒙·艾弗奈特

　　专访“全球贸易预警组织”统筹者西蒙·艾弗奈特：中美贸易战并非不可避免

　　东方早报记者 沈雁飞

　　刚刚过去的几周，一场中美轮胎特保案将中美贸易关系推到了媒体的镁光灯下。

　　中国轮胎、中国钢管、中国铜版纸、美国肉鸡和汽车部件、美国拟议的碳关税……中美之间诸多领域的贸易摩擦令全球各国如临大敌，贸易保护主义问题顺理成章地进入二十国集团（G20）匹兹堡峰会的主要议题。

　　人们确实有理由相信，贸易保护主义这一“幽灵”很可能再次出没，进而摧残全球经济复苏“绿芽”。作为世界贸易组织（WTO）的智囊机构，全球贸易预警组织（GlobalTradeAlert，简称GTA）发布最新贸易预警报告指出，各国领导人在恪守反对贸易保护主义诺言这一点上出现了倒退，其中中美贸易近况尤其令人担忧。

　　总部位于多伦多的GTA得到多家独立智库、世界银行和英国政府的支持。该组织的统筹者、瑞士圣加仑大学教授西蒙·艾弗奈特（SimonEvenett）在接受早报记者专访时指出，中美贸易冲突的继续演变对双方都不利，G20领导人应共同商讨关于应对贸易补贴的长期方案。

　　“中国反应慎重而有节制”

　　东方早报：美国工会说，对中国的贸易制裁将会扩散到钢铁、造纸等各个行业，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这样的情形最终会扩散到中美贸易的方方面面，甚至演变成一场贸易战？

　　西蒙·艾弗奈特：中美贸易战并非不可避免。两国有着深厚的经贸关系，即使两个国家的领导人暂时没有意识到这一关系的密切程度，但来自行业经济面的反馈将很快证明这一点。最近的事件是一场并不受欢迎的贸易问题升级，但我想这没有必要演变成为一场贸易战。

　　尽管美国不明智的决定在先，但中国方面对此的反应十分慎重、有节制，我想接下来事情会继续朝好的方向发展，当然这在一定程度上还取决于美国国会方面的态度。所以我想说的是，贸易战的确没必要发生，但这也有待双方接下来的政策走向。

　　东方早报：你刚刚说中国对此的应对很慎重，可有西方媒体说，在美国对中国轮胎征收惩罚性关税后，中国随即宣布将对美国部分汽车和肉鸡产品展开反倾销调查，表明中国的反应也很过激？

　　西蒙·艾弗奈特：其实对于奥巴马在这件事情上的任何决定，中国政府都必然要有所反应，但我个人现在并不倾向认为中国的做法特别过激。

　　需要明确的是，美国的做法是不值得的，中美之间存在如此密切的贸易关系。我还是希望，双方都能认识到当前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事情已经有些过火了。

　　“美国的做法威胁复苏”

　　东方早报：鉴于危机教训，多哈回合谈判本月终于艰难重启。但作为危机源头，同时也是全球最大的经济体，是不是可以认为奥巴马政府的做法给全球经济树立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先例？

　　西蒙·艾弗奈特：这的确是对当前全球经济的威胁。美国的贸易保护主义做法，可能会引起其他过激的效仿之举，而当前的现实情况却是，出口贸易亟须提振，全球经济复苏有赖于此。作为全球经济中广受关注的两大经济体，中美之间的贸易冲突出现在信心尚待恢复之际，对推进全球自由贸易进程的影响是负面的。美国的确没必要这么做。

　　东方早报：在之前的重大国际场合，奥巴马都曾高调宣扬反对贸易保护主义，但危机中，他曾经颁布过“购买国货”这样的条款，而在最近经济出现复苏迹象后，美国又发起针对中国的贸易抵制，你怎么看？

　　西蒙·艾弗奈特：我想奥巴马面临了一定的国内政治压力。

　　从最近与中国的贸易纠纷来看，奥巴马的做法是非常危险的，因为他选择了妥协战术，也就是牺牲中美贸易换取国内的政治得分（推动其医疗改革进程等）。事实上，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其国内一些势力要求的条件会越来越多（甚至超出了奥巴马妥协的范围），这是没有好处的。

　　东方早报：来自美国的说法还声称，中国4万亿元经济刺激计划一定程度上压低了中国钢管等产品的价格，所以他们必须采取相应的举措，以“维护市场的公平竞争”，在你看来，美国是否能拿经济刺激计划来说事？

　　西蒙·艾弗奈特：首先我要说，中国的经济刺激计划的确存在一些支持本国出口贸易的因素，比如针对中国公司的出口退税等，这是事实。不过还有另一层事实，不仅中国，欧盟内部也采取了类似措施，而且据我了解美国也有这类政策。

　　所以在全球市场上，类似贸易补贴的政策总以这样那样的形式存在，但对这一问题的解决办法，并不应该是彼此加以贸易制裁。尤其在当前的情形下，各国都出台了大规模的经济刺激计划，不应该以另一国的经济方案为由加以制裁，这只能让问题升级。

　　对于这样的情形，我们需要做的是，贸易双方共同商讨一种降低补贴的长期方案——这也正是此次G20峰会应该开始追求的，各国政府应该共同商讨如何降低每一个国家的贸易补贴，而不是在对个别国家的做法加以挑剔。

　　“G20提供对话好机会”

　　东方早报：正如你刚刚提到的，反对贸易保护主义也将成为此次G20峰会的重要议题，且中国国家领导人也在纽约与奥巴马进行会面（编注：胡锦涛已向奥巴马表示，中国输美轮胎采取特保措施不符合两国利益，类似事情不应该再次发生），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认为中美贸易纠纷的解决指日可待？

　　西蒙·艾弗奈特：在匹兹堡召开的G20峰会是双方达成谅解的好机会，而胡奥会也使得双方充分沟通。现在来看，此次峰会在贸易问题上至少应该取得两项成果：一是就最近的中美贸易问题达成一项妥协计划；二是各国应该达成一致，坚持反对贸易保护主义的立场，放弃不当的贸易政策，减少保护主义的做法。

　　东方早报：有观点批判说，前两次G20峰会达成的共识过于宽泛、难以落实，那么此次G20峰会在反对贸易主义方面有没有可能取得实质性进展？

　　西蒙·艾弗奈特：诚然，有时候峰会的结果会和我们的预期有差距。但这次峰会上，解决中美贸易冲突问题将变成一件非常迫切和重要的事情，我想领导人肯定也有足够的重视。尽管之前的经验可能让我们认为，G20并不是一个那么高效的机制，但至少可以推动这一问题的直接解决。

　　东方早报：在美国诸多的贸易伙伴中，似乎对中国的贸易制裁尤多，这背后除了经济原因，还有别的动机吗？

　　西蒙·艾弗奈特：在中美贸易问题上，如果说奥巴马的做法代表了所有美国人的观点是不准确的。许多美国企业、员工都和中国保有非常和谐的关系。同样，正因为产品出口到美国市场，中国人民的生活水平也在逐步提高。

　　奥巴马决定采取对中国的贸易举措，更多是其最近关注国内政策事务的反映，以致破坏了对于中国贸易战略的连续性。

　　东方早报：你觉得此次中美贸易可能出现的最糟糕情形是什么样子？其他国家会不会效仿美国？

　　西蒙·艾弗奈特：现在的问题已经足够麻烦了，不过如果说更糟，那就是进一步升级，也就是双方不停地相互制裁，不顾及对全球经济的系统性影响。

　　更明智的选择是，两国首脑能够坐下来充分商讨，认识到双方经济的相关性，继续下去对谁都不利，事情应该到此为止。

　　各国效仿，这属于更进一步的升级，但我不认为会发生。我想情形应该是，领导人会更快地得出正确判断，达成积极共识，不会有更糟的情形出现的。

　　“WTO并不完美”

　　东方早报：中国已及时向WTO提出磋商要求，你认为这一做法是不是会奏效？之前人们总说，贸易冲突只要涉及美国，问题似乎总是很难公正解决。

　　西蒙·艾弗奈特：WTO并不完美，但进入WTO可以促进问题的合法、正规化，至少解决会更快地到来。WTO所做的是，试图通过高端对话、政治对话来促进贸易争端的解决，比如中美两国领导人可以通过WTO更早地承诺不让贸易问题进一步升级。

　　中国有权利申请进入WTO程序，但WTO程序总是要经历很久一段时间，或许通过G20来讨论，会更有利于问题的解决。也就是说，我们不必等到WTO理事会做出裁决，重要的是领导人先达成谅解。不过前提是此次G20能在贸易保护主义问题上达成共识。

　　东方早报：作为奥巴马的前任，布什总统曾经6次否决“特保条例”，但其在2002年任期之初，曾限制钢材进口，涉及的贸易额比轮胎大得多。然而，此举并没有引发全球向保护主义全线退却的现象，那么现在奥巴马政府的这起案例，与当时的案例比较，有何异同？

　　西蒙·艾弗奈特：我记得当时布什的贸易措施不是一个国家的事情，包括中国、欧洲等等，奥巴马的这次政策是一次special legal provision particular，只针对中国来进行制裁，这的确令人吃惊。政策内容也存在诸多不同，采用政策的工具、出发点、目标也有所不同。

　　东方早报： 如果有机会向奥巴马提出建议，你会提什么？

　　西蒙·艾弗奈特：我希望他认识到问题已经不能进一步发展了，到此为止。然后，像之前多次峰会一样，和各国领导人好好谈，停止不明智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