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赌城拉斯维加斯的保险公司近年时常遭遇蹊跷案件：明明是普通的汽车追尾或刮蹭事故，伤者却要接受脊椎穿刺之类大型手术，导致索赔金额庞大。保险公司聘请顶级律师打官司，却往往败下阵来，因为原告的专家证词总是无懈可击。

　　保险商们认为，这座城市存在一个“医界黑手党”——一批资深律师和医生相互勾结，以不知情的车祸受害方为诱饵，骗取巨额保金，“教父”是一个名叫霍华德·阿旺德的神秘人物。

　　联邦调查局介入调查，但困难重重，至今无一人获罪。

　　遇到“好人”

　　2002年6月12日，在拉斯维加斯一家房地产公司任职的辛西娅·约翰逊开车上班，遭另一辆车追尾，蹭及前面一辆货车。没有人受伤，大家交换彼此联络方式后，各自上路。

　　第二天早晨，约翰逊感觉背部有些疼痛。医生对她说，她必须预先支付所有治疗费，因为车祸可能引发法律纠纷，医疗保险可能无法支付。约翰逊就此咨询一位医生朋友，那人答应找人帮忙。

　　不到30分钟，一个名叫霍华德·阿旺德的人打来电话，称自己对此类业务非常熟悉。当晚，他安排约翰逊和脊椎外科医生马克·卡宾斯见面。卡宾斯为约翰逊检查之后，又向她推荐了另外几名医生，并且告诉她，阿旺德已经为她联系了当地在保险索赔领域最著名的律师罗伯特·凡纳。

　　约翰逊感到庆幸，一桩小小车祸让她遇到这么多热心肠的人。而且，她不需要预先支付任何费用。她与凡纳第一次见面时，签署了一份医疗留置权协议，即受伤害一方在案子了结前无需支付任何费用；案子了结时，协议持有人将从判决结果中获得他应得的那份酬金或补偿。

　　“接下来的6周里，我见了无数医生，应接不暇，”约翰逊回忆道。她既感激不尽，又疑惑不解，尤其是凡纳对她说，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提阿旺德的名字。

　　经过治疗，约翰逊的背部疼痛有所缓解。但她每次见卡宾斯，他都敦促她做脊椎手术，否则，10年后，疼痛会比现在严重20倍。

　　同时，凡纳对撞到约翰逊的司机提起诉讼，索赔至少20万美元。但他不知道这名司机是一名联邦检察官，发生车祸时正在执行公务。因此，凡纳这次要面对的不是当地普通的辩护律师，而是美国民事诉讼资深律师露丝·科恩。

　　科恩很快发觉案情蹊跷：如此普通的交通事故，约翰逊却见了8名医生，医疗费高达4万美元。她打电话咨询同事威廉·特纳，此人是农民保险集团驻拉斯维加斯的代理律师。未等科恩描述完案情，特纳就打断说：“他们都与阿旺德有关。”

　　至此，一个被指控为医界、律师界相互勾结、故意夸大人身伤害程度以骗取巨额保险赔偿金的大型诈骗集团开始浮出水面。

　 “医疗顾问”

　　约翰逊发生车祸后一个月，阿旺德在加利福尼亚州大贝尔湖畔别墅举行宴会，招待拉斯维加斯200多名顶级医生、律师、法官及其家属，为两名面临改选的法官筹款。来宾包括卡宾斯、凡纳以及约翰逊案件的涉案医生和律师。

　　作为主人，阿旺德自称是一名“医疗顾问”。他身材不高，戴眼镜，留小胡子，大腹便便。有人猜他有军方背景，因为他在言谈中不时暗示自己参与有关国家安全的高度机密工作，他有一只装满各类奖章的箱子，让所有人对此深信不疑。但也有人说他是脑科医生，或是律师。

　　其实，他的真实身份远没有那么复杂。他早年当过军医，曾往返于阿拉斯加和科罗拉多州之间，为保险公司的人身伤害索赔案例做评估，上世纪80年代后期来到拉斯维加斯。

　　约翰逊案件曝光之前，拉斯维加斯的保险律师们已经发现令人担忧的蛛丝马迹：一些原本微不足道的案例却索赔额巨大，一些原本只需简单治疗的病人却接受脊椎穿刺手术。保险公司请来顶级律师，却往往铩羽而归，因为原告专家证人的证词总是无懈可击。而且每桩案件都能听到“霍华德·阿旺德”这个名字。

　　2002年，保险业律师召开年会商讨其中的蹊跷。一些向阿旺德发过传票的律师说，曾受到阿旺德助手的警告，如不罢手，就别想继续执业；还有律师说，他们请的专家证人有时会突然改变证词；一些拒绝与阿旺德合作的医生则遭遇莫名其妙的渎职起诉……大家一致认为，他们面对着一个可怕的黑幕。

　　“卡宾斯经济”

　　约翰·索尔哥特是一名脊椎外科医生，招认自己曾参与阿旺德的组织，后因成为政府方面证人而获得法律豁免权。他回忆自己与阿旺德第一次见面是在2000年，当时阿旺德来医院找索尔哥特的助手卡宾斯。在索尔哥特眼里，阿旺德“相当粗鲁”，而卡宾斯是一个工作狂。

　　索尔哥特因休假将工作临时交给卡宾斯，待他回来时发现，卡宾斯的收入竟是自己的3倍，每月高达75万美元，而这种差别完全源于一个人的介入——阿旺德。于是，索尔哥特加入了阿旺德的组织。

　　卡宾斯专门安装了一部电话用于和阿旺德联系。他常常每天工作20个小时，每周工作7天，等他做手术的人排起长龙。同事们回忆，他有时在做手术时还会去接听律师电话。一天下来，他常常累得两手发颤，浑身是汗。保险业调查员因此而创造了一个新词——“卡宾斯经济”。

　　卡宾斯不出诊时，常常在为各种诉讼案做准备。他和索尔哥特及其他医生、律师会和阿旺德见面，由阿旺德草拟证词，其他人排练。阿旺德会指导证人什么时候停顿，以求最佳效果。排练完毕，大家一起喝香槟、抽雪茄。

 　 组织成员因扮演不同角色而领取红包，有的是向组织介绍病人，有的则设法让法庭判决大笔赔偿，然后从中获取回扣。

　　除了不菲的收入外，阿旺德还向成员保证，他们绝不会因为渎职而受到法律制裁，因为他与律师界关系“很铁”。

　　危险手术

　　索尔哥特承认自己因为贪财而加入“医界黑手党”，但前奥运会女排运动员梅洛迭·西蒙的悲惨遭遇让他良心发现。

　　2000年8月，索尔哥特为西蒙做脊椎穿刺手术后去度假，临行前把病人托付给助手卡宾斯。几天后，西蒙腿部麻木，CT扫描显示其脊椎里有血块，如不立即手术，将产生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

　　但当时卡宾斯正忙于“出诊”，每天看65到80个病人，令西蒙病情耽误了24小时。当他终于腾出时间为西蒙做手术时，一切已经太迟，41岁的西蒙胸部以下永久瘫痪。

　　西蒙向拉斯维加斯有名的索赔律师诺埃尔·盖奇寻求帮助，盖奇立即向阿旺德表忠心。据索尔哥特回忆，阿旺德安排他和盖奇、卡宾斯秘密见面，商定将责任推到麻醉师身上，盖奇答应不起诉手术医生。在后来的调查中，卡宾斯和盖奇对此矢口否认，一致表示此次见面只是为了了解对方的意见和立场。

　　在阿旺德的周密安排下，麻醉师成了替罪羊。由于两名手术医生没有被起诉，西蒙原本可以得到1000万美元的赔偿，最终只得到200万美元，而盖奇却因此从阿旺德那里获得大笔回扣。

　　FBI介入

　　阿旺德的帝国看起来坚不可摧。但2006年1月6日，拉斯维加斯最著名的调查新闻记者乔治·克纳佩在当地报纸《水晶报》上发表文章，称联邦调查局（FBI）已介入调查这宗医界黑幕事件。

　　2005年7月21日，约翰逊出席一个司法听证会，专门讨论她的案例，而她本人对案情细节一无所知。会上，律师凡纳喋喋不休地抱怨自己遭到政府调查；会后，又大声咆哮“事情不是他们想像的那样”。这一幕幕让约翰逊惊魂未定，她决定不做脊椎手术。

　　几天后，凡纳约见约翰逊，请她签署一份文件，以求让自己置身其官司之外，并表示可以免除她的律师费，只需支付医疗费即可。约翰逊拒绝了，凡纳顿时大发雷霆。

　　约翰逊流着眼泪离开凡纳的办公室。一想到自己的律师受到政府调查，她感到不寒而栗。她打电话给所有能想到的当地律师求助，但没有一个人回电，谁都不愿趟这滩浑水。最后，她决定给科恩打电话，科恩很快回复。几天后，约翰逊成为联邦调查局的证人。

　　黑幕在继续

　　2007年5月，联邦检察官对阿旺德和盖奇提起诉讼，罪名是共谋、诈骗和串供。

　　起诉书说，以阿旺德为核心的诈骗组织成立于1999年，至少活动了6年时间。组织包括20名医生和十几名律师，先后在数百起案件中涉嫌充当专家证人、作伪证、相互包庇等，涉案金额达上亿美元。

　　阿旺德和盖奇矢口否认自己有罪。阿旺德的律师哈兰·布朗说，所谓的“勾结”、“共谋”，其实不过是“专业人士之间的合作”。盖奇也说：“我不信有什么"医界黑手党"，即便有，也与我毫无瓜葛。”

　　保险业气愤不已。一名业内人士说：“这是一部恐怖电影，即便你再有想象力，也很难想像出这样的情节。”

　　对于检控方来说，起诉共谋罪难度极大，即便存在明显疑点，也很难定罪。2008年2月对盖奇审判时，有10名联邦法官提出聆讯避席。其中一人说，“回避涉及本地律师的案件比较明智”。

　　来自华盛顿州的贾斯汀·夸肯布什被任命为庭审法官，他撤销了对盖奇19项指控罪名中的13项，包括核心的“共谋罪”。于是，摆在陪审团面前的是一宗大大缩水了的案件，主要针对西蒙案例。

　　历经联邦调查局5年调查、3次政府起诉、1次引起广泛关注的审判、两名污点证人作证，至今无一人被判有罪。法官已撤销对阿旺德和盖奇的指控，因为一名关键证人不愿意出庭作证。2008年10月，政府向上诉法庭提出上诉，今年8月开始法庭辩论。

　　如今，阿旺德不再是一名“医学顾问”。他和妻子2007年搬到俄亥俄河畔一个小镇，开了一家小酒馆。但拉斯维加斯的“医界黑手党”似乎仍在活动，保险商继续遭受巨大损失。科恩说，也许政府调查介入得太晚，已难以改变一切。（唐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