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法制晚报
对话三儿子
"说良心话，我妈不算太好"
从柴老太的老宅步行2分钟，老三程一平家就呈现在眼前。
推开门，两只大狗冲着客人狂吠不止，几近落地的大玻璃占了客厅的整面墙，最大限度地吸取着外面的阳光。溜着墙边，兰花、菊花、蟹爪莲等十几盆植物紧挨着码成了一排。
隔着玻璃望去，院外正在施工。程一平打算在自家的房子前面，盖一栋二层小楼，然后跟村里其他人一样，将房子出租出去，在当地，每间房的出租价格为80到120元不等，程一平的新楼房大概能有20个房间。
《法制晚报》(以下简称FW)：在你的心目中，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一平：说良心话，我妈不算太好。我妈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人，她敢跟我大嫂和我老伴打架，但她从来不敢和程一石、程一田（打架）。
FW：我看你家距离你母亲家最近，这么近的距离，你就没有想过你母亲会不会在那饿着了，冻着了？
程一平：他们把东边堵上做上记号，西边一锁，我们还怎么去啊?而且我们去了之后程一石在门后放了一根棍子，扬言说谁要是敢进来就打死谁。你说我们还敢去吗？要是我们去了之后，程一田弄点毒药把我妈给毒死了，然后说是我下毒怎么办？
FW：对于你母亲的死，作为儿子你觉得自己有错没有？
程一平：总的说起来，我是一点责任也没有，我可以这么说，大言不惭。是他们（指老二和老四）不孝，我到司法所、派出所去找，就是为了阻止他们犯罪。
尸检报告上说，我妈的胳膊肘和膝盖都已经磨破结痂了，这是她活着的时候往外爬，向别人要吃的磨破的。她去世时没伤的小腿大概同小孩手腕般粗细。
对话四儿子
"我觉得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真皮沙发、组合音响、有温度显示的电子钟表……距离老宅路程8分钟的老四程一石家，十几平方米的客厅被布置得满满当当。
圆形的麻将桌上零零散散地摆着几摞零钱，有一块、五块、十块的。老四媳妇尴尬地推乱眼前刚刚抓好的清一色牌，"我们家就是有点钱都置办家具了，其实他们哥几个过的也都不比我们差。"老四媳妇笑着说。
因证据不足，检察机关最终未对程一石进行起诉。
FW：在你的心目中，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一石：我母亲是一个挺善良的人，她生前什么爱好都没有，除了串门，生活非常平淡。
FW：你觉得导致你母亲死亡的原因是什么？
程一石：导致我母亲最后被饿死的原因就是，程一平拿我妈当赌注，为了自己的恩怨报仇，他就是为了制裁哥们拿老太太当赌注，究竟什么原因让他对我们的仇恨这么深，我都不能理解。
FW：对于你母亲的死，作为儿子你觉得自己有责任吗？你认为兄弟之间的矛盾和老太太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程一石：我觉得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兄弟之间的矛盾和老太太的死没有什么关系，我觉得还是法律不健全，我们想过要走司法程序，我们也试过，但是没有成功。
对话大儿子
"我觉得是他杀！"
海淀区车道沟一间36平方米的房子里，程一民正要带着小孙女出去玩，他半身不遂的妻子拄着拐棍在门口坐着。
在起诉书里，程一民的身份是退休工人，跟几个兄弟的农民成分不同。他原来在一家公司开出租车，转为修理工后干到退休。
程一民是柴老太儿子里，接受记者采访时唯一说起老人流泪的人。
FW：你觉得导致你母亲死亡的原因是什么？
程一民：我觉得是他杀！这个不属于遗弃罪，我妈有4个儿子，怎么能是遗弃罪呢！应该是他杀！
我妈的尸检报告出来了以后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胃和十二指肠都非常薄，不是一天半天饿死的，程一田和程一石又共同护理了3个月，老街坊反映他们就中午送一顿饭，一顿饭就给一碗粥喝。早上晚上都没有。
FW：你觉得你母亲的死，你有责任吗？
程一民：我没有责任。我该想的都想到了，该做的也都做了。
FW：在这件事中，你有没有什么遗憾？
程一民：如果我老伴没有这个毛病，我母亲不会死。我老伴可以独自撑起这个家，我回到通州照顾我母亲。
仨儿子被判3年到2年不等
2010年2月23日，此案在通州法院开庭审理。庭上3个儿子作为被告并排站在法官面前，老大和老三右臂上还戴着黑箍。
整个庭审过程，3个儿子针对赡养时间、母亲的养老金以及房产等问题争论不休，法官多次制止要求他们控制情绪。
最后，3个儿子均表示自己对母亲的死没有任何责任，不应该构成犯罪。
2009年8月5日，公安机关将程一田移送通州检察院审查起诉。此后，检察院将老大和老三追加，于2010年1月22日，以遗弃罪提起公诉。
通州检察院承办此案的检察官用"触目惊心"来形容这个案子。"像这种遗弃含辛茹苦养大自己母亲并致死的案件非常罕见，起码我从检十多年这是第一例。"
"他们没有丝毫愧疚，这一点很让人揪心。我觉得，不论兄弟之间有什么纠纷，不论财产由谁拿着，都不能成为最后这起案件的借口，他们宣扬自己对老太太多好，但连她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都不清楚，又怎么能让我相信呢？"这位女检察官说。
4月27日，这起案件在通州法院宣判，3个儿子的辩护意见都没被采纳，法院以遗弃罪判处老二程一田有期徒刑3年，老大程一民有期徒刑2年半，老三程一平有期徒刑2年。
目前，兄弟3人都已提起上诉。
小孙女回忆
“我奶奶走的时候一件衣服都没有！”
老宅里，墙上的油纸是1983年糊上的，之后就一直没有人动过，房顶的高粱秆上糊着的纸已经发黑。
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大铝盆，里面堆着老太太死的时候穿的衣服，小爽蹲在地上一件一件拿出来仔细地看。旁边的三婶皱着眉说，“小爽别摸了，多脏啊。”
然而，小爽好像没有听见似的，边看边念叨着。
“我奶奶走的时候一件衣服都没有。这裤子都已经馊了，上面都是尿碱。这是我奶奶的袜子，上面都是厚厚的一层土，这就是她在地上爬的。”小爽一件一件的摸着老太太的衣服，眼泪奔涌而出。
小院已今非昔比，荒芜一片。然而院墙边上的杂草里，冒出了几个绿油油的小嫩芽。小爽说，奶奶喜欢花，这些都是她生前在外面捡的种子，扔在地里，每年春天的时候就会自己发芽，花开的时候特别漂亮，高高的秆上面有几朵大红花……
村民老李从门前匆匆走过。他要去附近的张家湾敬老院看望母亲。“价钱不一样，600、800、1000、1200的，条件也不同。只要掏钱就行……”
记者手记
80岁老母之死，谁之责？
这篇调查我们用了4个多月，在这段时间里，除了一次次联系当事人、邻居以及多次实地走访外，也因为这起事件带来的压抑感，而让稿子一次次搁浅。
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会有如此不孝的子女？在采访中，我也一反平日采访时的冷静，一次次地追问我的采访对象，你对你母亲的死，难道不应该承担责任吗？
我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作为一个局外人，我听到这些话时，心里冷到了极点。
根据怀柔法院对赡养案件的成因调查，不赡养老人的现象大多数发生在多子女的家庭。这样的家庭关系比较复杂，妯娌之间、儿女间互相攀比、推诿，造成老人最终无人赡养的局面。
4个月的时间里，事情也有了新的变化，取保候审的程一民、程一平，于4月22日被逮捕，邻居和村委会的有关知情人也开始躲闪其他媒体的采访。
老太太的死，仅是儿子不孝吗？轮班前接到程一田电话而未通知他人的村委会领导，听见了老太太要吃的而无动于衷的邻居，他们对老太太的死，心里感到难过吗？
百度搜索“责任”二字，得到两个答案，一是指分内应做的事，如职责、岗位责任等。二是指没有做好自己工作，而应承担的不利后果或强制性义务。
老太太的死，儿子已经承担了责任，那么对于社会的漠视，该由谁来承担责任？
文/丽案调查工作室记者孙慧丽实习生胡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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