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8月1日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83周年。刚刚过去的“八一”节,又让我思念起华君武。华君武曾于1938年到达延安,从事抗日宣传并为《解放日报》画时事漫画。在我与他共事的数十年里,始终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老八路”作风。
1952年10月1日《北京日报》创刊,那时还在原《新民报》的旧址,西长安街路南。我报到的时候,美术组只有原《新民报》过渡来的两个美术编辑,一位是方成,一位是骆拓。方成胸前戴两枚徽章,一个是横长的“人民日报”的,一个是圆形的“北京日报”的——当时方成已调《人民日报》,分上下午在两个报社上班。好在两个报社相距不远,《人民日报》社在王府井南口路西。不到一周,方成全天去《人民日报》上班了。当时《人民日报》美术组组长是华君武,经方成介绍我第一次见到华君武。
华君武常召集漫画家和年轻的美术编辑开会,研究报刊的美术工作和漫画问题。最初是在报社的办公室,后来多次利用星期天的上午,在煤渣胡同的宿舍开会,是为大家方便,前辈漫画家鲁少正、叶浅予也常出席。华君武没有架子,平易近人。相见不久,有一次问起我学画漫画的经历,都画过些什么题材,我难以启齿,终于坦白说出解放前我曾画过反苏反共的漫画。华君武关切地问到画面是如何处理的?我据实回答,原想画一只熊,因为总画不好,后来改为猫,望着盘中一条大鱼。华君武听过以后指出,“猫”没有一下子吃掉“鱼”的矛盾,有漫画意味,但是从根本上政治观点就错了,而没有直接批评我反动。从这个时候我感慨华君武是和蔼可亲的人,而不仅仅是停留在华大三部时的大漫画家的印象了。
从一位老革命那里偶然了解到华君武会拉胡琴,是当年延安京剧小组的唯一的琴师。我借题发挥写了一篇小稿,故弄玄虚,开头提起京剧界最著名的琴师除了为梅兰芳伴奏的是徐兰园,为杨宝森伴奏的是杨宝忠外,四十年代在解放区有一位胡琴圣手知是谁?自问自答,最后亮出是华君武。我把这一段设想向华君武透漏了,华君武连说:“不可,不可。”接着他讲述了他在上海时就喜欢京剧,会拉胡琴,不过纯属业余,即只会拉京剧的“段活”,虽然全出的“武家坡”也都会拉,但不懂与锣鼓的接合,还要靠打鼓的特别提示。最后他嘱我不可以轶事(包括别人的和自己的)哗众取宠,使我深受教益。
华君武虚怀若谷,一贯反对论资排辈。他九十高龄的时候,坚辞漫画界要为他祝寿,反而在漫友们与另外两位八十岁漫画家联谊聚会时,华君武和丁聪两位九十高龄的长者到场祝贺。华君武还亲自设计定制了一个大蛋糕,上边的奶油拉花竟是“年方二八”。(两人都才八十)漫友皆大欢喜,赞叹华老幽默。
1957年反右运动,我被划为右派分子,是理所当然的。我不仅在北京日报上发表了漫画《没嘴的人》,还在《漫画》月刊上发表了《视察随笔》,替公私合营后的资方代表鸣不平,因为问题特别严重,受到人民日报点名批判。之前受到本单位的批判,接着是北京市人民代表大会临时会议的批判,接着是共青团的批判,因为1949年我曾参加过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共青团前身),我只当过一年的团员就超龄了。反右派运动中补开了开除我团籍的大会。
至于美术界,漫画自然是重点。我应受批评更是理所当然的。在批判会上,漫画同仁和全国人民一样,源于对党和社会主义的热爱,批判我乘党整风之机,要搞资产阶级复辟而进行斗争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当时华君武是中国美协的领导,又是漫画界的领导,但他在批判会上发言都是一般性的,并无特别。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华君武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个展的前言中,白纸黑字公开检讨自己曾误伤自己人并道歉,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出版全集的座谈会上发言,不下十余次检讨自己。华君武宽人律己高风亮节的超人气度,友人感激涕零,世人敬佩。
李滨声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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