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萍来了
王萍给吴喜莲擦洗身体。面对经过的医生和护士,王萍说,“放心,我今天就把她送走”
王萍是个好人,采访中,提到王萍几乎每个人都会用这样的词。
王萍是十四大党代表,全国学雷锋先进个人,数不清的荣誉。在郓城县是出了名的模范人物。
王萍的父亲说,王萍至今还活在上世纪八十年代。
她也有着那个年代的话语方式,“我一接到医院有三无病人的电话,就像听到了冲锋号,立刻冲过去照顾”。
当王萍后来站在法庭上,被称为犯罪嫌疑人时,她憋红了眼睛,冲着法官大喊,“你说谁是犯罪嫌疑人?”
王萍是郓城县人民医院副院长,党总支书记。分管党务和医风医德。她已退居二线,但因一场入党仪式还未完成,她还在上班。
“三无病人她都会照顾。”医院办公室主任石宪华说。缺东西王萍给买,有时候钱不够了她给凑齐。没人要的残疾儿童送进医院,她帮着联系福利院。
6月28日,吴喜莲与王萍有了交集。
这天王萍下楼时,碰到了要向院长请示的保卫科长祝风雷。王萍问了一句。祝风雷说,有个精神病躺了好几天了,没人问,没人管。
王萍说,祝风雷没告诉她这是个急诊室的病人。
王萍向护士借了口罩和手套,从家里拿了凉席和毛巾,买了脸盆和奶。
给吴喜莲洗身子,王萍说花了一个上午,“脚趾里的泥都洗得干干净净”。老人在整个过程中没说话,王萍只记得,洗完后,老人伸了一下腰,长长舒了口气。
清洗的时候,王萍发现老人口鼻里有干的血迹。一条腿从膝盖往下都乌青。臀部有个类似齐茬茬的刀口,“血迹干了,没有化脓”。王萍用消炎纱布给老人包扎了一下。
“我没有往交通事故上想,我还想这是让谁给打的。”看到了伤痕,王萍没想过让老人做一次检查。
有经过的急诊室医生和护士,跟王萍说,“王书记,也就你管这个事情”。
王萍说,“放心,我今天就把她送走”。她称自己当时想,管了就管到底。
一边洗,一边问老人家在哪里。“我听着像于楼”,王萍知道郓城李集乡有个于楼。她写了几个地方,让老人认。老人只重复“于楼,于楼”。
后来才知道,老人说的是刘楼,她真正的家。
王萍说她很兴奋,觉得事情好办了。
没找到院长的祝风雷回来了。王萍告诉祝风雷,老人是于楼的,我们下午给她找家。
后来王萍一直说,当时,她不知道这是医院拉来的病人。“如果知道,我肯定给放到病房里。”
下午,王萍把老人结得像毡片的头发梳开,换上从家里找出的衣服。她催促着办公室主任石宪华派车,“赶紧的赶紧的”。
寻家与放弃
老人被放在了距离敬老院200米的地方。几个人后来说,他们知道,敲开门,敬老院会不收
2010年6月28日下午4点半左右,一行4人开着医院120的车出发。
王萍、祝风雷、司机吕勇涛、保卫科干事郑玉玺。
第一站,赵庄。在抬吴喜莲上车时,有个家住东关的病人看到,说赵庄有个老人和吴喜莲很像。到赵庄,错了。
第二站,侯庄,说有个老人走失,但实际上老人已经在家了。
王萍说,两次挫败,让她对于楼充满希望。
到于楼,正好是下地农民回家吃饭的时候,聚集了很多人。王萍对老人说,“到于楼了”。她称,一路一言不发的老人,突然微弱地说了声“到家了”。
王萍让周围的人来认。有个孩子蹦过来,“咦,这不是谁家姥娘?”接着又过来个老太太“这不是谁家娘,我喊她闺女去”。
王萍觉得一切板上钉钉了。结果,没有人回来。
都认错了。
王萍不相信这个结果。4个人挨家挨户问,没有。她一圈圈转,迟迟不上车。
“上车上哪去啊?”王萍说自己用手捋着额头,一遍遍着急。
其他3人等着她的决定。
祝风雷说,王萍最终决定,把老人送到敬老院门口。
为什么不拉回医院?
回医院,谁照顾她?到敬老院,有人照顾,还能给口饭吃。
王萍说她有顾虑,这个老人,带回去就只有她管。而自己马上就退休了。
而且“我给急诊室打了包票了。咋又带回去了呢”。
找敬老院。给她寻个活路。
天已经黑了。祝风雷记得满田野里都烧起了麦秸,烟熏火燎。他有点迷了方向。
最近的敬老院在程屯镇的肖皮口村。王萍说,走吧。
晚上10点左右,到了肖皮口。王萍听到祝风雷喊,“王书记,到了”。
她赶紧拿出奶,喂吴喜莲。她说,想着喝一盒奶,撑到明天没问题。
老人没咽几口。4个人,两个人抬担架,王萍拿凉席,祝风雷拿着奶和脸盆,下了车。
一切都很匆忙。“快点,别让人看见”他们互相催促着。
铺好凉席,给老人盖了一个被套。
上了车,祝风雷告诉王萍,那是距敬老院门口50米的一个地方,不是门口。
车里很沉默。
“我失误就失误在这里。责备自己千次万次,不应该放在50米外。”王萍说,自己一直在想,50米有多远,50米应该不近吧。
事实是,那里是铁路护路房的门口,距离敬老院大概200米。
为什么不将老人送进敬老院里?
司机吕勇涛说,敬老院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王萍说,她知道,敲开门,敬老院会不要。
她说自己脑子里一直想象着一个画面,第二天早上,一群老人出门看到了吴喜莲,把她搬了回去。
吴喜莲死了
鉴定显示,老人曾遭遇车祸。有一种推测,老人在其他地方遭遇车祸,被扔到了丁里长镇
没有到第二天早上,吴喜莲就被发现了。
2010年6月29日凌晨,护路工人陈言新和杨宝伟被吵醒了。那天月亮很大,外面显得很清亮。他们听到一声声“啊,啊,啊”。
两个人没敢下楼,从二楼往下看,墙根挡着,模模糊糊看着似乎有个人躺着。
“那声音就像野猫叫。”陈言新说,听不出男女。也不敢出门看。
后来,他们睡着了。没有人知道吴喜莲高一声低一声叫了多久。
早上六点,两人出门。看到了躺在门口的老人。两人称老人的手臂来回摇摆,眼睛还有神。问她话,不答。
陈言新对她的印象是,老人很干净,头梳得很光滑。
两人上班走了。中午11点左右,两人回来。老人眼睛已经闭上了。手也不动了。下午,杨宝伟打了110。
吴喜莲死了。
时隔24小时,她作为无名尸,被拉回了郓城县医院的太平间。距离急诊室百米的距离。
一个月后,吴喜莲家人发的寻人启事被看太平间的人发现。
接到电话,家人赶到医院,见到了太平间里的吴喜莲。
老人到那一天才有了名字,不再被叫做老太太,那个精神病。
到那天,才知道,老人在急诊室外面躺着的时候,家人正在一遍遍寻找。恰恰是那几天,郓城县电视台也在播放这条寻人广告。
后来的鉴定显示,老人遭遇了车祸。不过当天现场的人未发现车祸痕迹。
有一种推测:老人是在其他地方遭遇车祸,被扔在了这里。由于肇事车辆一直没找到,这种推测无从证实。
死后风波
王萍等4人后来被起诉。吴家人跟医院就赔偿一直未能达成一致。吴喜莲还躺在太平间
两年过去,吴喜莲仍躺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她的棺材至今摆在刘楼的街上。
经历了两次法医鉴定,第一次出示给死者家属,显示死亡原因:符合交通事故致骨盆骨折,结肠出血坏死导致创伤性休克而死亡。
第二次的鉴定,由菏泽市法医鉴定中心做出。形成四条意见。其中有一条,患者的死亡原因是外伤后衰竭。患者的死亡与医院不检查、不诊断、不按医疗常规治疗、护理、营养有一定的关系。
但这一鉴定结果因为没有市卫生局盖章,未被检察院采纳。
郓城县人民医院院长刘腾川、副院长屈衍宽、李在朝后来被党内处分,急诊科副主任侯士云撤职,并停止行医一年。
王萍、祝风雷、吕勇涛、郑玉玺等4人,被以过失致人死亡罪起诉。
检察院认为,王萍等人轻信敬老院会将吴喜莲收留,将吴喜莲遗弃在敬老院附近的护路院大门前,造成吴喜莲于次日死亡。
2011年2月案件开庭,至今未判。王萍等4人目前取保候审。郓城县法院没有解释,只表示案件在审理过程中。
对于老人的死,所有涉案的人都说,心疼,后悔,有失误,可是没有罪。
也有自责,吕勇涛说,他经常梦见老人坐在他的救护车里,一次次念叨,送我回家,送我回家。
吴喜莲的家属,一直没和医院就赔偿达成一致。家属最高提到过145万,医院和被起诉的4人最高愿赔偿80万。因过于悬殊,谈判没有进行下去。
老人的儿女想起吴喜莲,全部是她干活的样子。“我们都不愿意想她在太平间里的样子”。
身上有明显伤痕的吴喜莲,整个身体缩着,脸上已经有腐烂的痕迹。
本报记者 张寒山东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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