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长起诉上访农民：为撇清滥用公权力之嫌

郑航说以普通公民身份起诉就是为撇清滥用公权力之嫌。本报首席记者 朱春先

　　《法制周报》首席记者 朱春先 文/图

　　这是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物。17年前胡连友首次被抓时，郑航还只是一名普通民警，且身在数百公里外的邻县。2006年胡连友第一次就自己被“非法拘禁”一事上访时，郑航是宁远县公安局政委。

　　但这两个人还是不可思议地联系到了一起，并成为人们广为关注的话题焦点。湖南省东安县公安局局长郑航起诉59岁农民胡连友，现在已是互联网搜索引擎的高频词条。

　　2011年7月7日，东安县公安局以“发帖诽谤他人名誉”为由将胡连友与魏爱国(另一名上访人)二人拘留10天。当天，郑航等人向法院递交了两份刑事自诉状，状告胡、魏二人诽谤。胡连友称，这是他在郑航担任局长以来，“因上访第五次被拘”；而在郑航看来，之所以在那天起诉胡连友，是想撇清自己滥用公权力的嫌疑。

　　民告官并不鲜见，但官告民却少见。日前，《法制周报》记者分别在长沙和永州，对事件中的两位当事人进行面对面的采访，试图解开这起热点事件背后的诸多疑团。

　　17年前的“非法拘禁”

　　2012年3月20日，胡连友提着一个纸袋子出现在记者面前，脸带病容。他轻轻地从袋子中取出一叠摆放整齐的打印材料。显然，多年的上访已经令他成为管理材料的“专家”一丝不苟，分毫不乱。

　　“这些材料能说明这些年我上访的理由。”胡连友把摆放在桌上的材料按顺序一份一份地递给记者。在数十份材料中，最早的是1995年东安县某医院的心电图报告单、1995年11月7日东安县公安局解除审查证明书，以及胡永龙、李魁全等人证明其被“非法拘禁”的取证材料等。

　　“1995年初，我举报了民警卿良杯在之前任副乡长期间，伙同其他乡干部私吞国家救灾救济资金的事情，结果遭到报复。”胡连友说，“1995年10月3日，在我没有任何犯罪嫌疑的情况下，卿良杯也没有出示任何合法证件，在村医务室门口将我抓住，并非法拘禁。”

　　胡连友称，此次拘禁共36天，“造成我身体多处受伤，后来为治病我卖掉了房屋及私人小企业里的所有机械设备，所有家产花光，还欠下30余万元债务，一家人无家可归，只能在冷水滩流浪乞讨。”

　　2000年4月，胡连友因涉嫌贩毒，再次被东安县公安局刑拘。

　　对于前述两次被拘，郑航给予记者的说法是：1995年，因胡连友写大字报，诬告当地政府侵吞救济款，并带领不明真相的群众冲击政府机关，新圩派出所将其收容审查。在这期间，胡的一名亲属出了交通事故，无人照顾。公安机关因此解除了对他的审查。“第二次是胡连友贩卖48克鸦片被查获，后因未达到打击标准(法律规定标准为50克)被释放”。

　　胡连友：

　　“正常上访为什么拘留？”

　　郑航告诉记者，胡连友当时并没有上访上诉，直到“2007年全国公安大接访期间，胡连友到湖南省公安厅上访，反映在拘留期间被打，要求补偿和处分当时的办案民警”。省公安厅当时就批转到永州市公安局纪委，要求协调处理。

　　“当时的市局纪委书记到县公安局了解情况，并提出处理意见：‘考虑到胡连友家里的实际情况，给予一万元的经济补偿，贩毒期间所交的4000元取保候审金也予以退还’。”郑航说，这一方案当时全局都不同意，认为有纵容犯罪之嫌，调解没有成功。“不久又到市局进行调解，胡连友写了一个息访息诉协议书后，县局同意按市局的方案执行。”

　　“至此，胡连友信访事件已三级终结。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再次上访了。但2008年8月12日，胡连友又上访了。首先是到县里以生活困难为由大吵大闹，县里没有满足他的无理要求。省公安厅也因信访事件终结没作新的批示，胡连友便开始到北京上访。”

　　“从2008年起到2011年底，胡连友非正常上访次数多达20余次。凡是国家有重要会议，或大型活动，他就会串联一部分上访户集体上访，每次去都要求局长、政委亲自去接他回来，县公安局为此每年需花费20余万元。”

　　对于自己到北京上访的事实，胡连友并不否认，但在次数和被接回的经过上，两人的说法颇有差异。胡连友承认，在郑航任县公安局长期间，自己曾多次到北京上访，第一次是2011年6月，被东安警方接回后被拘留10天；第二次到北京上访后因突然生病，自己回到长沙，“他们要拘留我10天”；第三次，“到北京后，被东安县公安局派出的人带到北京某宾馆……”

　　“我是正常上访，他们为什么要拘留我？” 胡连友对此仍忿忿不平。

　　郑航：

　　“不依法处理就是渎职”

　　2010年6月13日，宁远县公安局政委郑航调任东安县公安局长。10天后的6月23日，郑航正在办公室办公，胡连友与魏爱国突然敲门进入。郑航详细地向记者描述了当日的情形。

　　胡连友：“你是公安局长？”

　　郑航：“我是，有什么事吗？”

　　“几句话后，胡魏二人提出了他们的诉求。胡连友提出三个诉求，一是要我开鉴定书，二是要赔偿损失，三是要处分民警。”郑航回忆，“我对他们的情况并不太了解，所以对他们说，如果真的存在你们讲的情况，我一定会处理民警。”

　　“如果不解决，我会像对待前任一样对待你。”郑航告诉记者，胡连友临走时这样对他说。二人走后，郑航找民警了解情况，想知道他们会怎么做，民警们告诉他，二人的做法就是在网上发帖。

　　“2010年6月24日，他们二人就到了北京，在中南海周边遭到北京警方登记训诫。胡连友被接回后，我们给予了拘留10天的处理，截至2011年底，胡连友又数次被东安警方从北京接回，只要被北京警方登记训诫了的，我们都作了拘留处理。”

　　郑航表示，胡连友在2011年就上访10余次，但被拘留的次数只有几次。“根据国家有关规定，三级终结的信访事项，再到天安门、中南海以及大使馆附近上访属于非法上访，一律要被登记训诫，而被登记训诫的非法上访当事人，都要被拘留。”

　　“不依法处理，我就是渎职。”郑航说。

　　“刑事自诉，就是想撇清利用公权力之嫌”

　　郑航告诉记者，自己平时只上公安内网，很少上互联网，对于胡连友在各大论坛发帖攻击行为，他开始并不知情，“别人告诉我之后，我才发现，不仅各大论坛上有他们的帖子，而且在一些新闻后面也有他们的跟帖，说我涉黑护黑。”

　　郑航称，2011年7月7日，胡连友等人到东安县公安局政委陈毅强的办公室大吵大闹，陈毅强当即报案，最后，胡连友与魏爱国被依法行政拘留10天。

　　此前，胡连友在提到那日被拘留的细节时，向记者出示了一份行政拘留决定书，上面写着拘留理由为“两人在国内多家网站发布诽谤郑航、陈毅强两人名誉的帖子”，处罚依据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第二项的规定”。

　　“行政拘留他们是公安机关依法办事，而以诽谤罪起诉他们，则是我们的个人行为。”郑航如此解释。

　　“他们骂娘可以，说我涉黑护黑，超越了我的底线。作为一个公安民警，涉黑护黑是严重的犯罪行为。”郑航强调，他用普通公民的身份来起诉，目的就是要撇开公安局长这个身份，也撇清滥用公权力这个行为。

　　郑航的诉讼请求为两点：一、依法追究胡连友和魏爱国的刑事责任；二、胡连友和魏爱国公开赔礼道歉、澄清事实，消除其在互联网上言行造成的恶劣影响。

　　值得一提的是，胡连友并没否认自己在网上发帖的行为，但他辩称，自己是在“举报”郑航。

　　2012年2月16日，东安县法院对郑航等民警状告胡连友一案进行开庭审理，胡连友没有到庭。

　　“我当时已经买好了2月15日到东安的车票，律师也请好了，结果出发前病倒了，在医院输液。”胡连友说，“在知道要坐五六个小时的车才能到达后，医生劝我不要去，怕我身体吃不消，所以我就没有参加开庭。”

　　胡连友回忆说，2月7日接到法院的传票后，他接受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律师罗某公益法律援助。“15日下午，我打电话到东安县人民法院审监庭，表示自己因病不能到庭，询问请代理律师过来是否可以，答复是不行。”

　　由于胡魏二人均未到庭，此次开庭取消。

　　对于下次开庭是否到庭应诉的问题，胡连友说，“郑航是公安局长，我不相信法院会公正审判，我要求异地开庭，只要不在永州范围内我就出庭。”

　　记者了解后得知，东安县法院目前尚未确定下次开庭的具体日期。至于是否异地开庭，目前亦未有相关权威部门给出说法。郑航与胡连友之间的斗法将面临怎样的结局，公众仍需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