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制造了美军杀手

　　不受当地审判的“治外法权”，是让美军敢于低成本施暴的护身符

　　本刊特约撰稿/陈君

　　罗伯特·贝尔斯是谁，他为什么要滥杀无辜？连日来，美国政府在解释，国际舆论在追问，而喀布尔大学教师瓦希德·祖丹佐伊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不管凶手是谁，我们认定了他就是给我们带来灾难的美国人。”

　　3月11日凌晨，在距离坎大哈不远的两座村庄，美军陆军上士罗伯特·贝尔斯一通疯狂扫射，包括9名儿童和3名妇女在内的16名阿富汗平民在睡梦中惨死。

　　屠戮事件已是今年发生的第三起对阿富汗局势、美阿关系产生重大影响的事件。1月11日，4名美军士兵向塔利班成员尸体撒尿的视频网上曝光，阿富汗人反美情绪骤然升高。2月20日，美军巴格拉姆空军基地焚烧《古兰经》等宗教材料，更在阿全国引发大规模抗议示威。而11日发生的“大屠杀”距焚经事件仅20天时间之隔。

　　今年是阿富汗战争打响第11个年头。从虐尸、焚经到杀害平民，三个火把集中扔在了一个积怨十年的柴堆上。

　　“军中楷模”

　　“这些天，我们都在议论他，他确实是疯了，也许我要是去阿富汗，我也会疯的。” 在刘易斯-麦科德联合基地受训的士兵“亚历山大2”（网名）和《中国新闻周刊》聊起罗伯特·贝尔斯。

　　罗伯特·贝尔斯也隶属于这个基地。刘易斯-麦科德联合基地的任务是在阿富汗协助特种部队维护村庄稳定。

　　在刘易斯-麦科德基地的网站上总是挂着招募广告，黑人女兵的笑容灿烂。网站列有基地概况，还有当地医疗机构和住房介绍。但没有任何关于罗伯特·贝尔斯的内容，基地发言人也拒绝就他曾在此驻扎的报道向《中国新闻周刊》做出回应。

　　罗伯特·贝尔斯，38岁，已婚，有2个孩子。在去年12月派驻阿富汗之前，他曾三次派驻伊拉克，在伊拉克总共服役37个月，期间多次获得嘉奖，并在2008年得到陆军狙击手资格，也刚上完了士兵领导者的相关课程。

　　罗伯特·贝尔斯的律师布朗向媒体透露，贝尔斯的上级、家人和朋友形容他“头脑冷静、经验丰富”。 罗伯特·贝尔斯的老邻居也说，他乐于助人，不是坏人，军方应对杀人负部分责任，不该多次派他上战场。

　　从这些信息来看，罗伯特·贝尔斯不仅不像个冷血杀手，简直算得上是军中楷模。

　　但事实上，罗伯特·贝尔斯有两次案底。华盛顿州皮尔斯县法院记录显示，他2002年涉嫌伤害前女友，受到刑事指控，在完成20小时愤怒控制培训、缴纳300美元罚款、6个月没有其他违法行为后，指控撤销。2008年10月驾车肇事逃逸，缴纳250美元后轻罪指控撤销。

　　罗伯特·贝尔斯在伊拉克服役期间头部受伤，一只脚也落下残疾，本以为不会再赴战场。“当他听说又要被派往阿富汗时，很不情愿去。他可能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律师布朗认为一旦确认这种病症，就可以作为减罪因素，“这经常用于军事庭审辩护”。

　　PTSD是一种创伤后心里失衡状态，指因战争等突发性、威胁性或灾难性事件导致个体长期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特点之一是由无害刺激或并不相关的中性环境联想到负面记忆。

　　据美国《西雅图时报》报道，过去5年间，在刘易斯-麦科德基地内的军事医疗中心，大约300人被确诊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有美军心理专家也专门向国会作证称，有30%的地面部队在第三次部署时都会出现严重的心理问题。

　　“这种病例在美国驻阿富汗和伊拉克军队中明显增加。”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金灿荣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对于这个凶手，美方一再强调他三进伊拉克，脑部受过伤，压力大，是个特例。这种解释意在使政府尽量少地承担政治责任。”

　　“大脑受过刺激是借口吗？不管怎么说，这是屠杀，不应是军人所为。”这是知名的“伊拉克老兵反战”网站的一则留言。

　　最麻烦基地

　　刘易斯-麦科德基地位于华盛顿州一个风景美丽的港口城市塔科马。在大多数美国人的印象里，这个中等城市一直以蓝领工人的政治运动而闻名，粗鲁但有冒险精神。

　　22岁的“亚历山大2”刚开始服役，对基地的生活，不愿过多介绍，“训练很严格，生活得也不错”。

　　“亚历山大2”知道，刘易斯-麦科德联合基地的口碑并不好。

　　2009年底到2010年初，从该基地调往阿富汗的5名美军士兵，以“好玩”为名成立“杀人小组”，杀害3名阿富汗平民。2010年11月，4人被定罪，其中士兵吉布斯被判终身监禁。该基地也由此被媒体冠以“最麻烦基地”的名号。

　　同年，出自基地的10多名士兵因涉嫌吸毒、殴打举报者而被捕，另有一名退役士兵还开枪打伤过警察。

　　此外，基地每年都有从战场返回的士兵自杀。去年有12名士兵自杀，较先前两年的每年9人有所上升。

　　今年1月1日，从伊拉克返回美国的24岁士兵在雷尼尔山国家公园打死执勤女巡警，随后自杀，他的尸体在山涧内被发现。几乎与此同时，基地还发生了严重失窃事件，一批高档夜视仪、瞄准镜被盗，价值大约60万美元，调查人员怀疑内鬼作案，军方一度实施了6天的一级防范。

　　“这一下，我们将更有名了。”“亚历山大2”揶揄道。

　　刘易斯-麦科德联合基地自“9·11”事件后迅速扩容，如今容纳大约10万名军职和非军职人员。“这相当于一个小城了。”一些美军官员说，任何这种规模的基地都会有各种麻烦。

　　施暴的护身符

　　3月14日中午，阿富汗南部赫尔曼德省巴斯申营地，当美国国防部长帕内塔的座机降落时，一辆汽车冲上跑道，撞伤士兵，随即掉进沟里、起火燃烧。据美军调查显示，驾车的阿富汗男子是营地翻译，企图制造自杀式袭击。尽管美军声称，袭击目标并非帕内塔，此行一个月前也有预报，但舆论却认定帕内塔“突访”与3天前发生的屠戮事件关系密切。

　　“他辩解、安抚、打气，也要求卡尔扎伊政府坚持美方已部署的战略，但不幸的是，迎接他的是前所未有的紧张局面。” 瓦希德.祖丹佐伊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帕内塔高调地来了，制造屠杀事件的美国大兵却偷偷地走了。

　　3月14日，美国防部宣布出于“法律考虑”，阿富汗没有“合适的关押设施”，肇事士兵已被送往科威特，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在阿富汗受审。

　　3月16日，布朗称罗伯特·贝尔斯当天已被送抵美国堪萨斯州莱文沃思堡军事基地。美国军方一名法律专家说，美方可能本周内起诉罗伯特·贝尔斯，审理地点在美国。美国国防部先前表示，他将依照美国军事法律接受审判。

　　“在阿富汗杀死了无辜的人后，为什么他还能离开这个国家？美国士兵必须在坎大哈受审。” 瓦希德·祖丹佐伊的愤慨代表了很多阿富汗人的观点。

　　一些阿富汗议员也集体上书卡尔扎伊，要求总统告诉美国人，如果美方拒绝在阿富汗境内审理，阿方将停止与美方商讨长远军事合作。

　　阿富汗议会调查团称，由15到20名士兵组成的两个行动小组在空中力量支援下执行了3月11日的枪杀行动，造成16名平民死亡，其中两名女性受害者曾遭到性侵犯。调查团要求在阿富汗对这些士兵进行公审。

　　对于这个问题，美国人也在不停地反思。没有任何警告、没有任何理由的屠杀，也几乎成了美军在战场上的“痼疾”。

　　1968年，越南广义省美莱村，美军排长威廉·凯利率领一个排的士兵屠杀567个平民，多数是妇女儿童。一年后，凶案被《纽约时报》披露，美国军方才逮捕、审判凯利等人。1971年3月31日，凯利被判终身监禁，但他3天后就获准回家监禁，3年半后重获自由。

　　金灿荣记得，当时凯利在法庭上说了震惊世界的一句话，大意是“杀他们是为了拯救他们，为了拯救他们的灵魂而杀他们的肉体”。

　　“这是非常恐怖的逻辑，因为他是把你当异教徒看待的。当时民调显示，70%的美国人是把凯利当英雄，这更是恐怖的政治现实。”金灿荣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2001年当美军推翻塔利班政权时，普通阿富汗人并不那么仇视美军。“老百姓需要生活安定，有一些知识的人希望国家好转，总觉得有个机会从乱到治吧。” 瓦希德·祖丹佐伊对《中国新闻周刊》说。然而，美军骨子里占领者的优越感，以及不断发生的误伤，甚至杀害平民、践踏宗教等事件，使阿富汗人的屈辱感不断上升。

　　现实中，不受当地审判的“治外法权”则是让美军敢于低成本施暴的护身符。

　　美国在海外现有850多个基地，几乎遍布全球，士兵不守纪律甚至犯罪的情况，很普遍。但美军有一原则，驻兵地必须执行美国法律，也就是所谓治外法权。

　　3月13日，美国总统奥巴马表示，要像调查美国公民案件一样彻查枪击案，“我打电话给卡尔扎伊总统，向他承诺，美国将严肃对待此事，就像我们的公民和孩子被杀害一样。”

　　而分析人士认为，这一承诺正反映出美国人与阿富汗人生命权的不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