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变局和中国战略

　　3月23日，由参考消息报社(《参考消息》、《国际先驱导报》与参考消息网站)主办的首届“《参考消息》先驱论坛”在新华社新闻大厦举行，论坛主题为“中东变局和中国战略”。缘起于2010年冬天突尼斯自焚小贩的一把烈火，以前所未有之势席卷了整个阿拉伯世界。迄今，中东变局远未尘埃落定，反而愈演愈烈：伊朗局势前景莫测，叙利亚风波剑拔弩张……

　　毋庸置疑，我们探讨中东变局和中国国战略这样一个话题，非常有必要。原因即在于，如果把这场大变局放在中东坐标系来看，它的影响和意义不亚于上世纪60年代中东阿拉伯国家民族独立运动；如果放在世界坐标系来看，这场大变局的影响和意义不亚于上世纪80年代、90年代东欧剧变和苏联解体。中东局势将何去何从？剧变之下，中国又将采取何种战略切实维护自身利益及世界和平？多位受邀与会的国内一流的国际问题专家畅谈了他们的看法。本报摘录其中要点，以飨读者。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曲星：中国的中东利益和大国角色

　　中国的中东利益，可以概括为两方面：战略利益和发展利益。

　　从战略利益的角度看，有三点：首先中东地区对西方有牵制作用。其次，中东变局的导向可能涉及中国的战略利益。第三，如果中东的伊斯兰极端势力进一步蔓延，实际上就给一些极端势力，甚至是“基地”组织的发展，打开了一个方便之门。

　　再从发展利益的角度看，又有四点。第一，能源利益。中国进口的石油天然气，50%以上来自于中东。第二，中国的市场。第三，劳务。第四，中国的通道利益。

　　那么中国如何应对中东剧变的事态？这首先需要提及的是中国对中东事态的基本考量。共有五个方面，也实际反映了中国的五个“两难”境地。第一，既要尊重各国人民的政治选择，又必须坚持不干涉内政的基本原则；第二，既要在现政权框架下，最大限度地保护中国的利益，又必须为与新政权展开关系最大限度地保留可能；第三，既不能让西方利用联合国安理会来更迭政权的图谋一再成功，又不能让中国与西方大国的关系过度对立；第四，既必须面对西亚北非国家纷纷西化的现实，又不能让所谓的“阿拉伯之春”影响中国国内的稳定；第五，既要与俄罗斯进行战略协作，又要防止俄罗斯改变立场。

　　我个人感觉，在中东问题上，外交从五个“两难”境地、五点基本考量来操作，基本上能够达到目标。

　　前驻伊朗大使、中国联合国协会常务理事华黎明：叙利亚僵局与伊朗问题前景

　　今年2月4日，美国和西方在安理会就叙利亚问题表决时碰壁。经过一个多月的较量，他们被迫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利比亚模式在叙利亚不可复制。在暂时无力推翻巴沙尔·阿萨德政权的情况下，他们会继续加紧进一步孤立叙利亚。

　　我估计，今后相当长的时间，叙利亚问题可能还会拖下去，但是拖中有变。因为叙利亚经济正在恶化。可以说，时间不在巴沙尔这一边。

　　伊朗问题的核心是美国和伊朗争夺中东地区的主导权，因为美国不能容忍一个反美的伊斯兰政权统治这样一个重要的战略要地和石油生产地。而伊朗明确要挑战美国在中东地区的霸权。

　　目前我们经常提到一个问题，到底伊朗战争会不会开打？这涉及伊朗危机的三个方面：伊朗、美国、以色列。简单讲，伊朗不想打，美国无心也无力打，以色列难过美国这一关。具体讲，伊朗要想避免这场灾难性的打击，奥巴马政府希望尽量在美国总统大选之前不对伊朗发动军事打击，而且要说服以色列不要动手。

　　所以，伊朗的危机会不会演变成一场战争，要看美国和以色列之间互动的结果。但是同时也要看以色列国内政治重心的变化。但总体来看，我觉得以色列现在国内的形势，并不形成立刻要发动对伊战争的条件。换句话说，以色列对伊朗动武的可能性有，但目前看还比较小。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时殷弘：动荡的阿拉伯世界与中国外交

　　在这场席卷阿拉伯世界的风暴中，我们有很大忧虑：可能一个又一个地失去中国在某些阿拉伯国家的巨大的资产：能源资产和外交资产，还有与这两者相关、有限的战略性资产。我们还愈益忧虑，曾在上世纪90年代狂野过的西方“自由干涉主义”正在卷土重来，而中国的反对会招致西方和亲西方阿拉伯国家的严重不满，甚至间或的外交和舆论“围攻”。这两类忧虑几乎还在加剧。所有这些忧虑既是我们内心的，也是我们所处的基本客观局势。

　　关于将来的可能前景，无论如何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盛产石油的沙特阿拉伯和海湾国家现在是、将来也是中国在中东地区外交的一个重心(尽管不必是唯一的重心)。

　　阿盟轻易得罪不起，也不应该得罪，但如果它间或太偏颇，太不利于地区稳定，我们在这样的时候就需要相应地更多依靠联合国。另外，在对待西方“自由干涉主义”的问题上，我们绝对不能害怕得罪西方，也不能得罪得太频繁。我们既要坚持原则，坚持我们的利益，但也不必在中东北非问题上与欧盟、与美国太久地搞得太僵；互相妥协仍然是这方面的一个基本原则或战略。

　　对于中国来说，伊朗问题的事态发展仍将是中国在中东地区外交的一个最大考验。即使形势再复杂再困难，我们也要做特别坚韧的“后卫行动”，同时也要准备后路，不要以为我们能对那里的政治和战略事态发挥很大的实质性影响。

　　中国社科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南亚研究》编辑部主任叶海林：阿盟在中东地缘政治格局嬗变中的角色

　　实际上，自阿拉伯变局开始以来至少从利比亚战争以来，阿盟一直是西亚北非事务的一个非常强有力的参与者，甚至在一些国家的变革过程中发挥了主导者的作用。

　　利比亚战争之后，阿盟在两方面已经发生了非常重大的变化，它不再是一个“俱乐部”。一方面它要求在内部统一协调立场，要把自己发展为或者是演变为阿拉伯事务的发言人，由其来代表阿拉伯的统一意志。另一方面，阿盟有对外目标。现在的首选目标并不是以色列，而是伊朗。多数情况是阿拉伯人把美国人、西方人推到前面，让他们和伊朗在霍尔木兹海峡闹，阿盟则集中力量要剪断伊朗伸向阿拉伯世界的另外一条胳膊从叙利亚到利比亚，再到黎巴嫩和巴勒斯坦的加沙地带这一线。这场波斯人和阿拉伯人之间的博弈决定了未来一段时间内，中东进入美国的衰落时代后，谁能在此地区具有主导权。在这一背景下，中国要高度看待阿盟的发展变化，阿盟现在不是一个简单的大国意志执行者，它也是一个地区的政策制定者，至少这是阿盟的意图。

　　但实际上阿盟也有一个巨大的缺陷。阿盟所有的政策着眼于它通过施加压力来最后导致叙利亚政权的崩溃。这里面有两个问题需要注意：第一，阿盟手中并没有武装力量，它没有办法集结一支大规模的武装力量去开辟所谓的“禁飞区”，或者是干脆打击叙利亚，替叙利亚反对派铺平道路。第二，从阿盟的政策需求来说，它并不会特别愿意叙利亚问题按照利比亚模式来解决。因为那样意味着阿盟对叙利亚的主导权将要拱手让给西方。

　　清华大学中国战略与公共外交中心主任赵可金：伊朗问题对中国外交选择的挑战

　　我认为伊朗问题的本质，最根本的是权力失衡的产物，其次是美国战略主导的结果。

　　为什么说是权力失衡的产物？理由包括三个方面：第一个方面，伊朗问题是海湾地区权力失衡的产物。第二个方面，伊朗问题是全球权力失衡和再调整的产物。第三个方面，伊朗问题是全球化压力下国家和社会权力失衡的结果。

　　在此基础上，为什么说伊朗问题是美国战略主导的结果呢？在美国赢得了伊拉克战争，却没有赢得伊拉克和平的情况下，伊朗对于美国来讲，我的判断，恐怕更主要的是一个地区战略的假想敌。

　　在这样一个具有戏剧化、矛盾复杂集结的地方，中国应该采取什么政策？从原则挑战方面来看，第一，要不要坚持国家主权的原则？第二个挑战，要不要调整不结盟政策？第三，要不要维护国际责任原则？

　　怎么做？我有四点看法。第一点，维护原则。第二，平衡利益。第三，也是最核心的一个，中国恐怕要致力于维护地区稳定。最后一个，也是最根本的，中国的发展，承载着这么多人口，13亿人口，而且中国的利益也覆盖到世界各地，我看中国不可避免也要学习西方近代以来，在国家力量往外伸展、国家利益往外拓展的时候，寻找一些海外的支点来保护自己的利益。

　　中央党校战略研究院教授高祖贵：美国的中东战略调整

　　我着重谈的是美国的中东政策。这一轮它跟以往的中东政策有什么差别或者有什么新的变化？它对中国造成什么影响？谈四个观点。

　　第一个观点，奥巴马政府跟之前的老布什和小布什政府相比，按照美国的意愿塑造和主导中东局势的意愿和能力明显下降了。

　　第二个观点，面对这场变局，奥巴马的基本政策是延续着小布什民主改造中东的那一套做法，但是他不提民主改造，而是支持民主转型，支持这些国家向民主道路上发展。但是针对一个一个具体的国家，只要美国在这个国家的利益能够得到保障，完全是针对不同国家采取不同政策，就是避免美国像在伊拉克一样再度陷在里面。这是一个清晰的思路。

　　第三个观点，按照奥巴马这个思路，这一轮变局中，他创造了很多模式：比如突尼斯-埃及模式、巴林模式、利比亚模式、也门模式、叙利亚模式等等。

　　第四个观点，美国人现在这样一套做法，面临巨大的考验。第一个考验，过去一年多，伊斯兰主义力量的崛起对美国是个挑战。第二个考验，现在的伊朗问题给美国人带来的挑战。还有一个考验，这一轮变局到现在为止，远没有结束。这个格局演变下去，恐怕超出美国的预期。如果沙特阿拉伯这些国家的影响力进一步坐大，未必就完全符合美国的利益。到那个时候美国人怎么办？这是更深层次的格局性的变化。这三个方面的考验，其实都在给美国中东政策未来的前景带来太多的不确定性。

　　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所长尹韵公：美国战略重心转移与世界环境的变迁

　　第一个问题，美国是“重返亚太”还是战略东移？

　　我们必须清楚地看到，美国这次“重返亚太”与以往“重返亚太”，有着很大的不同。以往“重返亚太”，美国的战略重心始终放在欧洲，因为那时是美苏两个超级大国争霸全球，欧洲是两霸争夺重点地区；而今“重返亚太”，其战略背景已与过去完全不同了，苏联解体，中国崛起，美国不得不实施战略重心东移。所以，美国今天的“重返亚太”，实际上是美国全球战略布局的一次重大调整，是美国将战略重心从欧洲转移到了亚洲，目标准星从指向前苏联转移到了指向中国。与其说是“重返亚太”，还不如说是战略重心东移而显得更加准确和客观。

　　第二个问题，我们需要弄清美国人“重返亚太”的国际大背景。

　　首先，信息传输技术的革命性和颠覆性的变化，使得世界各国都受到巨大冲击。其次，要深刻注意国际关系的大变局。概而言之，如今国际问题国内化和国内问题国际化的趋势已越来越明显了。中国在国际很多问题上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最后谈谈中国的战略应对问题。第一，要准确认识中美关系。第二，善于周旋。第三，善于转嫁危机。第四，抓紧走出去，为中国的战略回旋余地争取更大的时间和空间。 (来源：新华国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