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林少华为华科大学子奉献了一场精彩的讲座。摄影:杨鸣
记者刘功虎
他是村上春树作品最著名的汉译者,他以优美典雅的文字和对作品气氛的出色把握而著称于村上的“粉丝”群。昨晚,著名翻译家林少华受邀与华中科技大学学生面对面,演讲《王小波、史铁生、村上春树:为了灵魂的自由》。昨日下午,在林少华下榻处,本报记者对他进行了独家专访。
林少华,生于1952年,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最初因翻译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而为广大读者熟悉,此后他又陆续翻译了32卷村上春树文集及夏目漱石、芥川龙之介、川端康成等名家作品。林少华以优美典雅的文字和对日本文学作品气氛的出色把握著称,受到读者推崇。同时他还应多家报刊邀请,撰写专栏,亦是国内知名的专栏作家。
“王小波还在被纪念,这是个好现象” 记者:这次演讲,您为什么选择把王小波、史铁生、村上春树放在一起来谈?
林少华:当代社会物质发达,消费主义极其流行,我想在众声喧哗里向人们提个醒如果我们只注重物质欲望的满足,而罔顾精神贫乏的现状,那么灵魂的质地将大打折扣,灵魂甚至无处安放。作为个体,我们也得不到切实的幸福和尊严。
记者:这三人身上有些什么共同点?
林少华:他们3个人都是那种对精神境界抱有强烈追求的人。我读他们的作品,经常体验到一种精神上的超迈。他们对内心景深的执着探究让人入迷,他们启发我们思索生命的意义,告诫自己与物质主义保持距离。
王小波的特点是边缘化,独立思考,追求独立人格、自由精神,想象力天马行空。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史铁生常常仰望星空。他的宗教信仰不一定很鲜明,但是他具有强烈的宗教情怀,这一点毫无疑义。他身上具有超越肉体的强大的精神力量,以至于有人说他长有一双“心眼”。同时,他的作品独具感染力。
村上春树则更不用说了,他的文字空灵、洗练、飘逸,特别讲究意境。
记者:11日是王小波去世15周年忌日,网上和民间有很多人打算发起纪念活动,您怎么看这个现象?
林少华:这是个好现象呀。隔了那么多年,王小波还在被人提起、谈论、纪念,说明中国的情况没那么悲观,我们很多人还是没有放弃形而上的价值追求,中国还是有救的嘛!(说到这里,林少华爽朗地大笑)
【关于村上】 “他更愿意在社会中"匿名" 记者:您什么时候接触村上的作品并着手翻译?
林少华:大约是1988年吧,翻译《挪威的森林》。
记者:那时有没有版权方面的问题?
林少华:有,跟《百年孤独》的情形是一样的。我国到1995年前后才加入版权公约。
记者:村上春树为什么迟迟不来中国“露脸”?这边他的读者粉丝群体,恐怕是世界上量级最大的。
林少华:而且以美女读者居多,呵呵。我在2002年和2008年见过村上两次,他这个人不喜欢座谈呀、宴会呀等等低效率的仪式性活动,对“组织活动”一直存有戒心,保持警惕。他向往在社会生活中保持“匿名性”。
其实村上悄悄地来过中国,那是大约1994年,他要写《奇鸟形状录》,有一个细节他无法想象,需要到中国来实地看看。那时候他还没有现在这样出名。
记者:您在一篇文章中提到,村上40年来的作品里,“中国元素”一直占有不可忽视的分量,但是近年来他似乎对中国的观感有很大改变?
林少华:他对中国的态度始终很矛盾,变和不变的元素皆有。他对中国灿烂的文明和悠久的历史一直怀有好感甚至推崇,但是对于我国的现状则怀有莫可名状的疑虑。他很少公开表达这方面的看法。村上的父亲曾经是“二战”老兵,两年前才去世,他们家对中国是非常了解的。
【关于孤独】 “超越村上,更乐观地面对世界” 记者:村上春树是描写孤独的高手,但是有评论认为,他在日本那种相对自由开放的环境下突出描写年轻人的孤独和忧伤,似乎有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您认为呢?
林少华:日本在文化亲缘关系上距中国较近,而在社会制度上较美国更近。地球上不存在完美的社会。从人性角度看,人类生活不可能完美,不可能存在世外桃源和乌托邦。因此,在任何社会里描写孤独和忧伤都是可能的,都有他的价值。村上的成功在于他成功描写了孤独与忧伤。
但是我在面对学生时,我倒是不太想过分强调村上的那种消极伤感情绪。孤独感实际上是一种精神优越感,一种沾沾自喜,发展严重了会导致傲慢、自恋、自闭。我希望向年轻人提出一个观念,那就是要超越孤独,超越村上,更乐观地面对世界,勇敢负起个人责任,不做生活的旁观者。社会有问题,但是要分清主次,坚强起来。
【关于重译】 “5年后会不会、要不要重译,看情形吧” 记者:村上作品的汉译本本来一直由您在做,《1Q84》为什么突然换了译者?
林少华:一个知名外国作家的作品引入到另一种语言,另一种语境,始终由一个译者来承担的确有某些好处,比如有利于原著文字风格的统一。《1Q84》换译者,最直接的原因是上海译文出版社没有拿到版权。上海另一家出版公司,民营的,出价超过百万美元,买下了日方的版权。此前村上春树的很多作品,版权都是我出面谈,一本只要1000美元,5本5000美元。这次竞争实际上打断了出版业的可续性,也扰乱了行业自律。
记者:翻译作品讲究信、达、雅,有时候三者之间是互相冲突的,您怎么看待和处理这种冲突?
林少华:译作有两重境界,最基础的境界是要反映出原作的基本故事,表达出作者的基本思想等等;进一步,是要翻译出原著的意境、气氛和风格。
记者:读者接触村上的书,头脑里每每会冒出两个符号,一个是原作者,一个就是您。
林少华:我个人也感觉自己的文字风格、质感与村上春树很有默契,我可能翻译不了其他作家的作品,但是我觉得自己的风格笔调与村上具有一致之处。我翻译村上春树,经济动力很弱,兴趣爱好才是我最主要的动力。在翻译的过程中,我感到愉悦,享受。实际上我一直没有中断过翻译村上的作品,最近又翻译了他的5部作品。
记者:很多网友呼吁您重译《1Q84》,您会不会揽这个活?
林少华:不好说。这次南海出版社与日方的版权合同周期是5年,5年后会不会、要不要重译,得看情形。
【关于创作】 “写不出好作品,得从自身找原因” 记者:您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村上的书在中国卖得红红火火,而中国没有一个当代作家能在日本产生类似的轰动效应,请分析一下这是什么原因?
林少华:村上这样的作家在全世界也不多见,他的思想和文字风格全部是西式的,踩准了众多年轻人的情感点。他的语言轻灵情感真挚,具有浓郁的“小资”意味,这些都是村上独具魅力的地方,不可复制。
中国为什么没产生同样重量级的作家?这就好比问“中国科学家为什么得不了诺奖?”问题和答案完全相同。
记者:您对中国当代主流作家作品印象如何?
林少华:正像前面提到的,不太主流的我曾经关注王小波,主流里面比较沉静地关注过史铁生。
我们的同时代作品比起沙俄和苏联距离不小。实际上赋予“知识分子”以现代含义的正是沙俄时代。我国很多作家、知识分子奉行犬儒主义,老是“趴着”。甚至没有一点封建士大夫的“风骨”。就是民国时期,也涌现了大批有担当、有内涵、有趣、有个性的作家及知识分子。现在的环境难道比以往那些时代还不如?我不信。写不出好作品,还是得从自身找原因。
记者:对韩寒“抄袭门”事件,您怎么看?
林少华:王小波说过一句话我很欣赏知识并不神圣,神圣的是讲出真话的勇气。我们这个社会现在暗藏了信任“崩溃”的迹象,很多人消费诚信,消费他人对自己的信任,种种戏谑、恶搞、娱乐至死,不严肃,病态审丑……这些都是很可怕的事情。商业包装无孔不入,甚至连独立人格、讲真话的勇气等,都可以拿来包装炒作,我认为这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来源:长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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