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6日,萨拉热窝市举行纪念波黑战争爆发20周年的活动,11541把空椅子被摆放在街上,每一张空椅子代表在战争中逝去的一个生命。 法新社 |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 连国辉 发自北京
“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是啊,暴风雨来了。”
记得笔者第一次到访萨拉热窝是在2007年12月,抵达时夜幕降临,灯火从眼前连接到天边,我还误以为到了一个大城市。其实,萨拉热窝是个包围在山窝里的小城,只有30多万人口。很多中国人是因为1972年的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记住了这座城市的名字,而这座饱经纳粹蹂躏的城市,在人类进入所谓现代化时期的20世纪90年代,再度成为一场惨烈战争的焦点。
1992年4月6日,欧盟的前身欧共体正式承认南斯拉夫联邦的加盟共和国波黑独立,而就在这一天,反对波黑独立(波黑波什尼亚克族[即穆斯林]、塞族和克罗地亚族[克族]支持独立——编者注)、坚持留在南联邦的波黑塞尔维亚族(塞族)动用坦克和火炮将萨拉热窝包围,不间断地对其进行轰炸,波黑战争由此爆发。
2012年4月6日,在波黑战争爆发20周年的当天,在波黑首都萨拉热窝市中心的铁托元帅大街上,11541把红色椅子组成一条800米长的“红色河流”,每把椅子代表一名战争期间遇难的萨拉热窝市民——萨拉热窝遭塞族部队围城四十多个月,甚至民众上街买东西都可能遭狙击手击杀……(影片《瓦尔特》的导演克尔瓦瓦茨也死于这场围困中)
同一场战争,不同的“纪念”
在这场令人伤感的“萨拉热窝红线”活动中,有六百多把椅子是小一号的,代表遇难的儿童。路过的行人在一些小椅子上放着玩具熊、塑料玩具车等玩具或者糖果和白色玫瑰花,来表达他们的哀思。
“事实上,‘萨拉热窝红线’正是1992年到1995年间,在血腥杀戮中倒下的死难者鲜血汇成的一条‘血河’。”萨拉热窝市长阿利亚·比赫曼说。
这条“血河”会不会成为阻碍民族和解的“界河”呢?同一天,波黑战争爆发20周年并未引起波黑塞族共和国内赛族人的同等纪念。就像虽然2012年3月1日是波黑独立20周年的日子,但只有波什尼亚克族和克族纪念这个日子,塞族根本不承认其为国家节日。在波黑塞族共和国总统米洛拉德·多迪克看来,4月6日的纪念日是将战争罪责强加到塞族人身上的又一个借口。
在波黑战争中,大约10万人被杀,全国440万人口中大约一半流离失所,被视为是欧洲自二战后最惨烈的战争。其中,塞族对穆斯林的“种族清洗”格外受外界关注,尤其是在波黑战争进入尾声的1995年7月,塞族军队攻占波黑东部塞族控制区的波什尼亚克族飞地斯雷布雷尼察,在两周的时间里屠杀了大约8000名波什尼亚克族男子。这被认为是二战结束以来欧洲发生的最严重的大屠杀。
波黑战争结束后,联合国前南问题国际刑事法庭(前南刑庭)对波黑塞族共和国前总统卡拉季奇和波黑塞族军队前总司令姆拉迪奇在波黑战争期间犯种族灭绝罪、战争罪和反人类罪等罪行的指控也成为西方媒体关注的焦点。
这令一些塞族人非常不满,在4月9日接受一家总部位于贝尔格莱德的媒体采访时,多迪克表示,他不反对纪念波黑战争的死难者,但他认为纪念围困萨拉热窝是为了忽略塞族受害者。
多迪克想知道,萨拉热窝11541名受害者中是否也包括被穆族准军事力量杀害的塞族人?
可想而知,对于赛族的态度,波什尼亚克族和克族人同样不会满意。
“小南斯拉夫”难以幸存?
消除波黑三大主体民族之间隔阂的更大障碍来自于现存的政治格局。
1995年11月,代表前南斯拉夫三方的波黑总统伊泽特贝戈维奇、克罗地亚总统图季曼(克罗地亚在波黑战争中被认为支持克族)和塞尔维亚总统米洛舍维奇(塞尔维亚在波黑战争中被认为支持塞族),在美国俄亥俄州代顿市达成并草签了结束波黑战争和实现全面和平的协议。
代顿协议带来和平,但也把民族隔阂固定下来。波黑主席团的3名成员轮流行使国家元首职责,但这3人只能是三大主体民族的代表,其他犹太人、吉卜赛人等17个少数民族就无权问津。波黑中央政府基本上被架空,沦为民族矛盾和斗争的牺牲品,实权基本上都在两个实体:穆克联邦和塞族共和国。西方国家和波黑波什尼亚克族希望修改波黑宪法,加强中央政府的权力,而塞族和克族则希望进一步扩大地方自治权,克族甚至希望成立像塞族共和国一样的克族政治实体。
多迪克近日对媒体表示:“波黑成为一个中央集权国家是不可接受的。波黑曾被视为小一号的南斯拉夫。如果大南斯拉夫都不能幸存,小南斯拉夫怎么可能呢?”多迪克说,西方能拖延波黑的解体,但决不能阻止其解体,它们必须明白,“塞族人想要的是塞族共和国,而不是波黑”。
顺便提及的是,波黑三大主体民族的对立也阻碍了经济发展,吓跑了投资者,也无力推动加入欧盟所需的改革。波黑人哀叹说,在过去10年,波黑境内修建的高速公路仅有40公里。在世界银行的营商环境调查中,波黑在183个国家中仅名列第125位。波黑如今是欧洲最穷的国家之一,失业率高达30%左右。
“萨拉热窝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西方媒体一直用民族冲突去描述在南联邦解体期间各民族间发生的血淋淋的历史,可实际上这些民族基本上是兄弟民族。在历史的无常捉弄下,上演了一幕幕“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惨剧。
矛盾很大的塞族和克族就是这样的冤家。同样的南部斯拉夫人,受不同邻居的影响,东部的塞族受拜占庭和希腊影响,信仰东正教,而西部的克族则受奥匈帝国影响,信仰了天主教。
而塞族和波什尼亚克族呢,则到上个世纪还算作一族。波什尼亚克族大多是奥斯曼土耳其占据巴尔干后,皈依伊斯兰教的塞族人和克族人,虽然宗教和塞族不一样,但是有着共同的祖先。
随着南斯拉夫的分裂,兄弟民族终于在波黑战争中兵戎相见、渐行渐远。战争前,萨拉热窝是个充满活力的多民族社会,30%的婚姻都是异族通婚。但战争改变了一切,如今的萨拉热窝市民基本上都是波什尼亚克族。
不过,面对撕裂,有人选择凝聚。“恋,从无要分宗教,从无惧枪炮,常宁愿一生至死都与你恋……”也许很多人都听过香港歌手郑秀文唱的这首歌曲《萨拉热窝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但未必人人知道歌曲背景源自波黑战争中因逃避战火被射杀的萨拉热窝一对异族恋人:阿德米拉和博什科·布尔基奇。虽然当年的战火痕迹现已褪去,两人勇于跨越民族鸿沟至死相恋的故事,仍存于幸存者心中,成为当地内战爆发20周年,国家希望走向和平的标志。
阿德米拉及布尔基奇自小青梅竹马,前者是波什尼亚克族人,后者为塞族人,但这并没有阻止他们相爱,憧憬着将来美满的婚姻。两人相恋9年,直到25岁时波黑爆发内战,萨拉热窝遭塞族军队围困,他们被迫相约逃难。1993年5月18日,他们在枪林弹雨中通过弗尔巴尼亚桥时双双中枪身亡,死前一刻仍紧拥对方不愿放手,因此被形容为“萨拉热窝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样一抱,便是8天,因为在此期间没有人能够安全地把他们的尸首搬走安葬。
事隔多年,博什科及阿德米拉的父母,都在家中放置了子女的巨型肖像,双方家长已成为朋友,他们回忆19年前痛失至亲,不禁谴责煽动民族仇恨的政客,也表示希望时间能够冲淡仇恨,让人们开始新生活。
守望这片土地上的多种族文化
类似抱这样希望的人在波黑并非凤毛麟角。在一些塞族人看来,约万·迪维亚克就是一个叛徒,因为在波黑战争爆发后,这位塞族出身的将军竟然加入穆斯林的部队参与保卫萨拉热窝的战斗,但在约万·迪维亚克本人看来,他保卫的不仅仅是萨拉热窝,更重要的是为了保卫波黑的多元多种族文化。
“我知道我很天真……但我会守护这样一个国家——人们首先是波斯尼亚公民,其次才是穆族、克族或塞族。”这位75岁的老人说。
波黑战争期间,萨拉热窝近半城市被摧毁,战后多年城市仍在重建之中,人们仍然可以看到战时遗留下来的历史建筑上的残留弹痕。但在新城区可以看到不少新商厦、酒店及大型购物中心,里面有名牌和快餐店,电车在路面上穿梭行走,比人们想象的要现代化得多。而曾是商业中心的旧城区则保留不少古迹,这里以多元宗教著名,伊斯兰教、东正教、天主教和犹太教的教堂林立,多民族、多宗教的特色建筑物,成为了游人驻足观赏的重点。漫步城中,我感觉这片“血与蜜之地”已慢慢浴火重生。(作者系本报前驻贝尔格莱德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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