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江豚保卫战 民间组织和官方机构破冰携手
2012年04月26日03:52
来源:中国新闻网
4月9日到4月15日,洞庭湖的江豚一周内死了6头。湖南岳阳的江豚保护成为了风暴中心。
江豚已生活了2500万年。中科院专家王丁曾警告,“如果不加保护,十到十五年内洞庭湖江豚将灭亡”。
而在岳阳江豚保护方面,民间组织和官方机构,各自为政。民间组织没有经费,以背债方式做公益广告,宣传保护江豚;渔政站获得农业部资金350万,但缺少人手进行巡逻。江豚死亡事件后,双方打算携手合作。
谢拥军拿解剖刀的手有点发抖。
躺在他面前的是一头成年母江豚,铁灰色的表皮完全脱落,露出枯叶般的黄色。腥臭的腐败味道浓烈不散,死亡7天以上。
它肚子里的江豚已经9个月大了。谢拥军把小江豚捧到了白色瓷盘里,“再有两个月就可以出生了”。
黑暗的一天
4月14日,岳阳接连发现3头死江豚,江豚保护协会会长徐亚平听到消息“浑身都软了”
4月14日,渔民在湖南岳阳北门渡口发现了这头江豚。这是在洞庭湖发现的死亡的第三头江豚。
高度腐烂,中科院武汉水生所的专家认为已经没有解剖价值,可以就地掩埋。
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保护江豚的民间组织,决定自己解剖它。“我们不放弃一点机会。”会长徐亚平说。
这个任务落在了兽医师谢拥军身上。
他解剖过很多猪和羊,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解剖一头江豚。
摸索着,他剖开了江豚,内脏取样,打开了它的胃。胃是空的,没有任何食物残渣。
接着,又一头江豚被送来了。在解剖第二头的时候,他听到了第三头死江豚被发现的消息。
那天下着小雨,“一个办丧事的天气”。协会副秘书长徐典波说,那真是黑暗的一天。
从3月3日开始,江豚死亡的消息一直在敲打着他们的神经。这一切在4月14日达到了顶峰。“我浑身都软了”,徐亚平说,他不知道江豚到底遭到了什么样的厄运。
截至4月15日,共发现6头死亡的江豚。
对于2012年1月8日成立的岳阳江豚保护协会来说,这是一次巨大的考验。2012年3月,中科院豚类专家王丁告诉了他们洞庭湖江豚数量:85头。如今,又少了6头。
解剖当晚,谢拥军没能入睡。他说,跳跃的江豚和干枯的江豚标本在他眼前不断重叠。
协会成立,唯一一个通晓动物结构的谢拥军,成了协会科研部的负责人。他的任务是研究江豚救护和江豚迁地保护。
还没救助过一头江豚,谢拥军没想到自己先碰到的会是密集的死亡。
洞庭“陷阱”
洞庭湖原是江豚理想栖息地,如今往来的运沙船、非法捕捞、水体污染均威胁着江豚生存
6条江豚死在了东洞庭湖32公里的水域之内。
这是东洞庭湖江豚保护区的核心区域。更辽阔的洞庭湖早已不属于它们。
洞庭湖曾是豚类最理想的栖息地之一。但现在,“江豚们学会了步步退让”,渔民何大明说,运沙船占领了江豚的栖息地。密集的航道让江豚无处容身,它们只好越过洞庭湖与长江的分界线进入洞庭湖更深的地方。尽管那边的水流和水深并不最适宜江豚生存。
运沙船下面大都有两个螺旋桨。对于声呐定位的江豚来说,这本来不构成危险。但是船多的时候,无数的干扰,江豚在游动的过程中难免被误伤。
有一头江豚,左侧上方头骨明显有被锐器切割的痕迹,推测是被螺旋桨击中死亡。
另外的江豚,死因仍然不明。
有被电打鱼误伤的猜测。谢拥军看到一头死亡的江豚,嘴里的鱼只咽进一半,“这肯定是突然死亡”。但是否电击,还无法确认。
不过,非法捕捞,早已给江豚造成困扰。它们需要小心翼翼地避开渔民的“迷魂阵”,避开无数的电线来保障自己的安全。
有洞庭湖周边造纸厂排污,灭血吸虫药物导致江豚死亡的推测。尽管岳阳县环保局的工作人员表示,洞庭湖的水质达到三级。但江豚对水质要求很高,洞庭湖周边,包括洞庭湖的上游水源地遭受水体污染,哪怕是小范围的水域污染,江豚都难以生存。
它们站在长江食物链的顶端,面对的是人类带来的种种灾难。
洞庭湖江豚每年以5%-10%的速度减少时,中科院专家王丁曾警告,“如果不加保护,十到十五年内洞庭湖江豚将灭亡”。
这句话刺激了徐亚平。
疯狂的“赌徒”
湖南日报岳阳站站长徐亚平利用各种人脉,做广告宣传保护江豚,现已背债100多万
徐亚平说,他是在打一场江豚保卫战。
一个有着50多名志愿者的江豚保护协会,想包揽下江豚保护的所有任务。巡逻,建立死亡档案,研究江豚救助和迁地保护,甚至包括渔民上岸服务部。
徐亚平:“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徐亚平是湖南日报驻岳阳记者站的站长。他常常会问一句话,“我一个处级干部,干什么要做这个事情呢?”
徐亚平说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赌徒,在某种程度上说,他确实是。
在岳阳市最繁华的市中心,徐亚平买下一个LED宽频广告牌的时段,循环播放保护江豚的公益广告。这样的广告牌,他一共投入了七块。按正常市场价,这七块广告牌花费需要上百万。“我一分钱也拿不出来”。
城管局长是他的朋友,他找了城管局长,和广告商说好话,先欠着,“这账我认”。
他要在湖南日报做整版的江豚公益广告,彩色的,15.6万,付不起。要求副总经理打折,给了五折,还是太贵。他说把湖南日报广告经营中心,纳入公益广告主办单位里,降到6万,他依旧拿不出来。
欠着。他觉的6万块钱值,做了两个版。
看到出租车窗空着,徐亚平去找出租车公司要求放广告。经过公交局和城管局的同意,广告放上去了。钱依旧欠着。
他依靠自己在地方上的人脉,“少花钱,甚至不花钱,不能不花钱,就缓收钱”。
徐亚平说,目前协会欠了一百多万元的债务。
他听说,洞庭湖大桥上会竖一个大的广告牌。他立刻又联系对方。他觉得这是咽喉要道,车流滚滚,“值得投入”。
电视上有人采访岳阳市民,是否知道江豚。有一个人说,知道,广告牌天天放。他兴奋得两眼发光。他说,这说明,宣传战有效果,警告了全体市民,要赶紧保护江豚。
同时,协会建立了中国江豚长江保护网。“没有人做,我们来做”。
对于摊子铺得越来越大的质疑,他说,只要有步骤,早晚会好的。什么时候?他说,要先布好局,再去筹集资金。
钱是协会面临的最大问题。一提到钱,协会里的人就会提到岳阳市渔政管理站。徐典波说,他们有350万。
350万的疑问
农业部拨款350万给岳阳渔政管理站,用于保护江豚;但项目要求的设备仍未配备到位
岳阳市渔政管理站是江豚保护的官方机构。同样都是保护江豚,两者关系微妙。
2012年2月,徐亚平发了一篇报道《建在纸上的江豚保护区》,文中提到,已筹建7年的保护区一直未建成,停留在纸上,没有界碑等标志,一直未能验收。
4月23日,记者在岳阳县鹿港镇码头看到一块自然保护区的界碑,界碑上写着2012年2月立。这个举动被协会认为是临时抱佛脚。“不推不做”。
岳阳渔政管理站书记卢益卫说,2005年,农业部批复了建立东洞庭湖江豚自然保护区项目,拨款350万元,要求地方配套资金117万。
在农业部的批复文件中,可以看到,项目的建设年限为2005到2008年。
但东洞庭湖江豚保护区的项目至今未验收。
卢益卫表示,虽然是2005年批复,但资金2007年才到位。正式开始实施项目,是2008年上半年,“办手续很繁琐”。
“物价上涨,很多预算不够了”。这350万最大的投资是征地10.39亩,建了四层的办公楼。
在农业部批复的建设内容里,有征地一项,工程量6亩,综合楼330平方米,繁育车间1200平方米。
实际上,岳阳市渔政管理站的楼除了一个标本室和宣教室,其余均是办公场所。
它的标本室显得简陋。一个中华鲟的标本垫着纸箱板放在桌子上。江豚的仿制标本由铁架子支撑起来,放在屋子里的一角。
宣教室里堆放了几块以前做活动用的宣传展板,没有任何固定的宣传物。在渔政站列出的宣传活动中,多是由WWF(即世界自然基金会)主办的活动,渔政站作为支持者参与。
两个观测站,一个建成于2008年,一个于今年建成。房间里很空旷,摆着酒精和担架。观测站没有专职人员,由渔民帮忙看管。两个观测站都没有观测日记。
另外一笔大的支出是快艇购置,卢益卫表示去年下半年购置了一艘快艇,二十余万元。之前购置了两个江豚网箱,花费近十万元。
对于保护江豚来说,项目中要求的江豚检测仪器设备、繁育车间等,并未配备到位。卢益卫说,这个项目完成,“还需要200万”。
他说,现在渔政财政已经补贴5万元来建立保护江豚的界碑界牌。
卢益卫认为,更大的困难是编制问题没办法解决。
虽然农业部已批复建设“东洞庭湖江豚保护区”,但由于东洞庭湖已经是国家湿地保护区,国务院规定,两个保护区不能重叠,因此湖南省一直没有批准保护区的建立。
所以也没有额外的编制,用于江豚保护。
目前,渔政管理站的编制为15人,他们同时也要保护江豚, “这么大的洞庭湖水面,现在的人手怎么够呢?”
“从良”的渔民
渔民何大明意识到非法捕捞会伤害江豚,和徐亚平联手成立协会保护江豚
何大明捕鱼捕了32年。
电打鱼,迷糊阵,矮围,这些非法捕捞方式他都用过。他嗓门很大,“大家都用,就我不用,我是不是宝气(傻)呢?”
洞庭湖上最多的时候,有一百多条电打鱼的线路。大家围住一个地方打三天,再跑到另外的地方。这极大地伤害了渔业资源和江豚的生活环境,有时候,难免误伤江豚。“湖里全是电,它哪里躲得开?”
何大明说,渔政管理站之前一直采取罚款方式。
到2012年2月渔政管理站的财政归到县财政,对非法捕捞进行彻底整治,电打鱼终于减少。
2012年是洞庭湖最太平的一年。这成为官方和民间的一个共识。
江豚保护协会认为,这是他们监督到位的结果。徐亚平借助媒体资源,对此事进行推动。
而何大明,从去年开始,由一个非法打鱼者变成了江豚保护者。2011年4月18日,37个渔民一起成立了渔民保护资源协会。
他们在湖面上巡逻,制止渔民非法打鱼,查看江豚的情况。
何大明的身份转变让人诧异。他说他突然意识到,再这样下去,洞庭湖迟早什么都没有了。
他对江豚有特殊感情。2003年,他曾救助两头受伤的江豚,看护了近4个月。此后几年,来科考江豚的机构,总是找他帮忙。
2011年5月,他将渔业资源保护协会改成江豚保护协会,但迟迟未能通过民政部门批准。
直到徐亚平参与进来,他人脉广,2012年,江豚保护协会正式成立。
何大明作为协会的副会长,最重要的任务是巡湖。现在每天巡湖一到两次。寻找江豚,查看江豚的生存状况。
他能找到的江豚有30多头。他让记者顺着他指的方向等待一头头的江豚跳起来。
今年,他和志愿者在专家指导下,每天开始写观测日志,一周画一次江豚分布图。
他们面临的仍然是钱的问题。每天一到两次巡湖,油料费至少200元。从去年至今,他们欠了加油站七八万元。
他们不打鱼,靠积蓄和何大明开的小餐馆支撑。
他们的两条渔船很破,观测江豚没有任何设备,只能靠肉眼。
这难免让人担忧。岳阳市渔政站的一个工作人员说,“靠热情,他们能支撑多久?”但他同时也说,其实,这些本来应该是渔政站的事情。“对他们提要求,对他们不公平”。
从对立到携手
民间组织和官方机构试探携手保护江豚,渔政站表示可以请协会成员加入观测站
江豚的密集死亡带来的压力将双方的不信任推到了顶点。
最初,江豚保护协会向媒体公布的死亡江豚数目是12头。除去两头母江豚肚子里成形的小江豚,一共10头。因为有4头尸体没有找到,岳阳市渔政站坚持认为有渔民谎报,只承认6头。
但双方开始合作。
发现死亡江豚,渔政站想按照专家的要求深埋。徐亚平要求解剖。卢益卫同意了。最终,协会将解剖结果交给了渔政站留作资料。
这段时间岳阳市渔政管理站也开始密集的巡湖。
这种巡湖并不被志愿者信任。“你问问他们找得到江豚不?”但让志愿者兴奋的是,“逼着他们做事了”。
岳阳市渔政站近期的目标与保护协会多有重合。他们表示也会研究江豚迁地保护,改善洞庭湖渔业环境。
对此,徐亚平说,他可以出主意,因为协会早就在着手这个事情。“他们可以缓解我们的运营成本”。
卢益平则表示,他愿意给协会提供一些帮助,比如快艇的使用,适当提供一点资金给巡湖的志愿者。
所有的试探都是小心翼翼的。
渔政站的一个工作人员因为和协会私交较好,开始指导他们如何更好地记录观测日志。他曾经提出一个想法,渔政站没有人,协会有人却没有钱。可以将渔民引入,负责巡湖和观测江豚,适当支付报酬。他说如果没有资金投入,“别看现在热热闹闹,时间长了会很难”。
“江豚保护是所有人的事情”,他说,现在需要的是双方的妥协与合作。
听到这个说法,卢益卫说,这些都是可以考虑的。观测站找其他的人,不如找经验丰富的协会成员。
徐亚平设想的关于江豚迁地保护,渔民上岸就业,申请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作为主管部门,渔政站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最好的方式,是一起合作。他们要举办活动,“也欢迎渔政的一起来做”。
徐亚平看重协会作为一个民间组织的监督作用,“我们可以监督渔政站在江豚保护方面的执行力”。
坚冰已破。
何大明常怀念小时候。
那时江豚随处可见。一群一群,最多的有七八十头。近的时候,可以听到江豚探出水面的呼吸声。江豚拜浪是洞庭湖的一景。
现在的江豚在洞庭湖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了。
江豚是一种聪明的动物,它靠声呐定位能避开很多侵害。现在,很多时候则躲无可躲。
江豚的嘴巴是W形,看起来像一个永恒的微笑。
谢拥军在解剖时,特意留意了它的嘴巴。尽管已经黑漆漆了,仍然有微笑的轮廓。 (来源: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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