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淑敏 |
“我要把生命过得有意思,让自己快乐,希望也能帮助别人,这是我秉承不变的目标。但凡我写出的或未写的,肯定与生命相关”
本刊记者 彭淑 实习记者 孙璐 发自北京
“这个世界上,有3门主要以人为研究对象的学问——医学、文学、心理学,蒙命运垂青,我一一涉足。”毕淑敏曾说。
2003年5月,这位女作家在中国作协组织下,来到非典一线,在北京佑安医院、小汤山临时医院、和平里附近的急救中心等地采访。“她说她要把采访内容留给以后写小说。”当时的作家们都记得。
今年2月,毕淑敏推出新作《花冠病毒》。在这部“软科幻”小说里,她对医学狂人于增风身染病毒、灵魂出窍的呓语,不吝笔墨——“我。病毒。……共栖。久远。庞大。渺小。……”
她将人性的幽暗之处,喻为“人心的花冠病毒”。
“人性固然不像我们想象般美好,但也并非无可救药。有心理学家说,做人是有期望的好事,所以我们才留恋这个世界。总体而言,人性总是要善良多一点,总是要感念亲情、世间真情。
显然,人之波诡云谲,令她流连忘返。一如小说的收尾——“再见再会再来”。
惟有一次想过自杀
1987年春,时任《昆仑》杂志编辑的海波,在社内接待一名陌生中年男子的来访。
男子递上的纸袋里,装有一沓稿纸,标题是“昆仑殇”。
“他说这部中篇小说是他爱人写的。我追问,她怎么不亲自送来?”事隔多年,海波还记得这件事。
第二天读完稿,海波被小说“磅礴的气势与沉重的主题所震撼”,去信,“希望马上见人”。
《昆仑殇》讲述了1970年代,昆仑边防部队最高指挥官“一号”为挑战严酷的自然条件与军人的意志,也为捍卫作为长官的尊严,执意命令属下一群士兵,在海拔5000公尺以上的高原永冻地带,冒着零下40度的严寒,进行冬季长途野营拉练,徒步穿越无人区。为完成这一自虐式的军事拉练,有人冻伤冻残,更有人付出了年轻宝贵的生命。面对文中描写埋葬战士的新土,读者会追问:这次行动的意义何在?到底值不值?
“我向来喜欢初露锋芒,来势很猛的作者。”海波想起,第二次见面,毕淑敏与先生一同前来。他们的一番交流,让他“有点吃惊”。
“她说这是她的处女作。过去没发表作品是因为她喜欢写作,只想写得愉快,并不刻意追求结果。从小说刻画人物、把握细节的能力看,她的文学底蕴已较成熟,不像一个初学者。
“那时很多描写西藏、新疆的作品,多是男作家所写。女作者大多擅长抒发内心感受,描写客观现实,不及男作者特色鲜明。而毕淑敏明显不同,《昆仑殇》展现出一股力量与生命的强悍。这当然也与她的性格有关。”
了解毕淑敏的人生过往后,海波反倒不惊讶了。
1969年,17岁的毕淑敏从北京坐了3天火车,来到乌鲁木齐。在那里,她通过了“最后一道体检”,与另外4名女兵,钻进满载大米的卡车,开始了一连12天的数千公里的长途跋涉,直抵西藏阿里。
“喜马拉雅山、冈底斯山、喀喇昆仑山像3座银白色的公牛,抵角于茫茫的高原。它们拱起的背脊,簇拥着地球上最宏伟的峰峦。我所在的队伍就驻扎在海拔5000米的雪山上。”她在自述中写道。她本想做一名通信兵,不意当上卫生员,1973年,被派往新疆军区军医学校学医。
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让这位花季少女迅速认识到,“人都会死,我将来一定会死。”
入伍两年后,一次行军,“零下40度的严寒中,我们同男人一样负重几十公斤,徒步行进在皑皑雪原中,每天跋涉100华里。在攀越壁立的冰坂时,我那么热切地渴望死亡。我真是受够了这种非人的苦难,再也不愿忍受下去了。我想,我可以装作失足,痛快地滑向无底的深渊。没有一个人会发现我是有意的,因为在如此艰苦卓绝的军事活动中,死人的事的确经常发生。这样我就可以被追认为烈士,我的父母就不会因了我的死而受到牵累。”
“我一定要找到尖利嶙峋的山石,能一摔必死,还不会将他人带落——当时行军队伍跟随特别紧密。”自以为计划周详,可以撒手人寰,“可手就是撒不开。我想死,我的肌体不服从。后来我才明白,这正是青春生命的本能。”
凌晨两点多,到达目的地。她一头倒在地上,仰望辽阔星空,摸遍全身,哪儿也没坏,“原来真的坚持一下就可以过来。”
写出的或未写的,
肯定与生命相关
“1980年转业回来,现在一家工厂医务室。我的青年时代是在那遥远的昆仑山上度过的。多少年过去了,我的思绪还常常飞往那里。……我看过一些描写西部边陲部队生活的作品,令我感动,令我赞赏,但掩卷之余,又生出淡淡的惆怅。它们与我心中那座雄伟奇丽的高山,总不那么相符,像一架尚未调到极佳状态的电视机,有几丝行扭,几丝重影……”
散文《一起试一试》中,毕淑敏道出了《昆仑殇》的由来。
“心中的高山”几乎奠定她一生的价值观与世界观,“当年,我们以身体为界桩戍守边防,现在想想挺虚幻。那份领土与我们实际生活有多大关系?但我们就是要以生命的代价来守卫这份虚拟的现实。”
海波将毕淑敏和阎连科做了对比,“毕淑敏与河南籍作家阎连科都是部队作者。阎自幼生长在农村底层,对农村生活的困苦怀有刻骨铭心的记忆,所以他的作品存在现实批判色彩。而毕出身军人家庭,对于军队满怀理想,后又参军,本色颇具革命英雄主义。”
1987年第4期、第5期《昆仑》接连刊登了毕淑敏的《昆仑殇》和《送你一条红地毯》。从此,她正式步入文坛。
“经济学家茅于轼告诉我,他快到八十岁才知道,人活着最大的一件事就是让自己的幸福最大化。要实现幸福最大化,就要有目标。我在阿里时,已深知生命太脆弱。我要把生命过得有意思,让自己快乐,希望也能帮助别人,这是我秉承不变的目标。
“但凡我写出的或未写的,肯定与生命相关。我无法不尊重生命,这是我的习惯,深入骨髓。”毕淑敏说。
从早期作品不难发现,她的创作主题一以贯之:如何生死。
在短篇小说《阿里》中,她塑造了卫生科的技术尖子、单纯的女兵游星儿。只因平素不受平庸世俗的羁绊,在全体党员大会上,成为众人泄愤的出口——被联手投票,开除党籍。为保全司令员父亲的尊严,更为伸张自己作为军人的尊严,游星儿“仔细地洗脸洗手,然后换上一身新军装”,“在一团明亮的光明之中,走向那片幽静的水域”。
《生生不已》里,小甜因晚期脑瘤,不治身亡。母亲乔先竹伤心至极,最终却以生的代价,换取新生儿的呱呱坠地,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相接”。
2001年出版的长篇小说《血玲珑》,传达出对命运无情捉弄的无奈与反抗——商界女强人卜绣文的女儿夏早早患上“渐近性贫血症”。为了挽救女儿性命,这位母亲不得不设计与女儿生父、当年强奸自己的男人再造一个生命,以完成“血玲珑”计划——骨髓移植造血,从而再度陷入对另一亲生骨肉的生死抉择。
“在我二十多岁,还在野战医院做实习医生时,曾经参加过抢救一个小男孩的手术。为救这个孩子,大家真是费了很大气力,但他还是死了。”眼见孩子母亲悲痛欲绝,一位老医生劝慰道,你还可以再生一个。母亲泣诉:我可以再生,但第二个孩子与这个孩子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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