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铜矿枯竭了,这座城市的经济就存在着崩溃的危险……”
《环球》杂志记者/叶书宏 赵燕燕 (发自圣地亚哥)
科金波人有句玩笑话,“来这里的人不是旅游的,就是采矿的。”
科金波,距离智利首都圣地亚哥300多公里,100年前只是个港口城市,自从洛斯贝拉幕布雷斯铜矿被发现后,掘金者蜂拥而至,公路、桥梁、通信、水电等基建迅速跟上,采矿、冶炼、物流、医院、学校、零售等技术和消费服务一应俱全。
智利,世界上领土最狭长的国家,被誉为“地球的裙边”,太平洋板块和南美洲板块经过数亿年的俯冲碰撞,催生了地球上蕴藏最为丰富的铜矿层,也为这个天涯之国带来了无尽的财富。自18世纪末叶当地人从孔雀石中提炼铜矿至今,智利已经成为全球铜矿储量最丰、产量最大、出口最多的国家,被誉为“铜矿之国”。
在智利,一个铜矿的发现,如同播下一粒城市的种子。
但对铜矿的过度依赖,也使智利面临不可持续的发展危机。
“铜,就是智利人的工资”
“打死也不会回到该死的地下铜矿。”在智利北部圣何塞铜矿发生垮塌事故一周年后,获救的矿工洛沃斯对《环球》杂志记者说。
另一位矿工马里奥·戈麦斯,由于长期从事铜矿开采,现在已经患上严重的矽肺病在家休养并接受政府的医疗补助。他在接受《环球》杂志记者采访时说,这与长期在地下铜矿工作的经历有关。他表示,尽管无法工作了,但他会现身说法把保护自身安全的常识传授给年轻的矿工。
铜,渗透到智利人的日常生活,或喜或悲。
在这个国家,铜无处不在。智利国营铜业公司大楼,铜红色成为内装的主色调;国会大楼,铜质扶梯、吊灯和大门处处透着厚重的光泽;在圣地亚哥的街头,泛着铜锈绿的城市雕塑随处可见,智利人家中,铜盘、铜壶、铜盆、铜杯和工艺品更是千姿百态,总之,铜器之于智利人好比中国人喜欢瓷器。
据统计,智利人每创造5美元国内生产总值,有1美元与铜矿相关;智利每出口5美元商品,其中3美元是铜产品;智利经济增速如果达到5%,那么铜业的贡献率在70%……
曾经主导铜矿国有化改革的智利前总统阿连德这样说:“铜,就是智利人的工资。”
智利的铜矿资源主要集中在北部。从首都圣地亚哥向北,绵延3000公里是荒无人烟的沙漠,一条5号公路孤零零地延伸着,把科金波、科皮亚波和安托法加斯塔三大矿业城市串联起来,如同连接着三个心脏的巨型动脉,滋养着智利北部的矿业经济。当地人经常说,“上帝是公平的,给了我们荒漠的同时也给了我们红色的金子。”
距离科金波20公里的地方是著名的海滨度假城市拉塞雷纳,和喧嚣的科金波相比,这里安逸宁静,沿着海岸线修建的小别墅一栋挨着一栋,城市的中心是一座豪华的购物中心,从科金波地下矿层流出的财富在这里得到了体现。当地官员介绍说,绝大多数拉塞雷纳的住房都是退休矿工购买,这里的经济主要靠矿工的退休金支撑。
在智利,矿工福利待遇很好,月工资能拿到2000多美元,除此之外还有年底分红。但是由于多数矿区位于荒漠,生活必需品和基础服务主要靠外部供给,物价水平也很高。此外,矿井下劳动强度大,持续时间长,生活枯燥,加上污染比较严重,有人因此患上肺结核或矽肺病,很多人选择干上几年就改行了。
政府的两难
科金波往北是阿塔卡玛沙漠,单调的黄色令人窒息,一路上除了零星的“龙门客栈”,几乎看不到人烟。北行约500公里,著名的矿业城市科皮亚波如绿洲般呈现在眼前,这座1822年在大地震中毁灭的城市,因为发现了铜矿而再次重建。2010年举世瞩目的智利矿难垮塌事故就发生在这座城市的圣何塞铜矿。
科皮亚波,说是中型城市,更像是个大型县城,铜矿开采所带来的财富并没有直接反应在城市的现代化上。相反,铜矿区的高物价却让这里的普通人不堪重负,这也反应了智利政府正在反思的一个问题:与国有铜矿相比,私营或外资铜矿在拉动当地就业和反哺地方经济方面的辐射作用明显不足。
智利丘基卡马塔、埃尔特尼恩特等五大铜矿均由智利国营铜业公司经营,依据铜矿国有化法律,每年需向财政部上缴一定比例盈利,用于矿区再投资和反哺当地经济。但是科皮亚波绝大多数是私营中小铜矿,并不受此约束。近年国际市场铜价飙涨,矿区雇工人数和工资并没有增长,私有和外资铜矿的利润也随着铜精矿流向了国外,当地民众对此颇有怨言。
其实,政府对于发展小型铜矿也是两难。大型铜矿受开采周期影响,矿石品位逐渐下降,铜产量也随之减少,但是鉴于开采的经济性,大型企业又不愿介入中小型铜矿开发。为保持对经济的持续供血,政府开始放开小型铜矿开采许可,智利国家矿业公司也愿意从小矿主手中收购成色不同的矿石用于冶炼。2010年圣何塞铜矿发生垮塌事故,其实暴露了量增背后的安全隐患。
智利阿塔卡玛省一名政府官员对《环球》杂志记者说,智利北部沙漠中的铜矿90%是小型矿井,另外还有很多在监管之外的非法开采活动,这些小矿多采用手工劳动,经营方式有一家一户进行开采,也有五六个人组织起来合作开采。虽然政府对矿井安全有严格规定,但在执法上捉襟见肘,未来如不采取有效措施,安全事故还会发生。
过度依赖就是危机
从科皮亚波再往北500公里进入智利北部矿业大省——安托法加斯塔,丘基卡马塔铜矿就位于这里,这座巨无霸探明储量为38.9亿吨,折合精铜约4000万吨,经过近一百年的开采,如今已变成了长4300米,宽3000、深700多米的巨型深坑,横亘在阿塔卡玛沙漠中,如同地球上一块巨型的伤疤。由于品位和产量下降,丘基卡马塔铜矿将于2018年被迫转为地下开采。
丘基卡马塔铜矿更像是安托法加斯塔省经济的“脐带”,当地的产业结构完全围绕铜矿产业构建,这种过高的产业集中度和单一的经济结构是非常危险的。
“如果有一天铜矿枯竭了,这座城市的经济就存在着崩溃的危险……”安托法加斯塔北天主教大学经济学教授罗德里格斯心存担忧地说。
其实,这样的兴衰史对于安托法加斯塔来说并不陌生。十九世纪末,智利北部发现硝石矿,带动安托法加斯塔及周边城市的突然兴起,但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合成硝酸盐的出现,导致了智利硝石产业突然衰落,安托法加斯塔经济遭受重创,在北部阿塔卡玛沙漠腹地中至今仍遗留着几座规模很大的“鬼城”,如今已是人去城空。
最近几年,围绕铜矿经济的依赖性问题,智利国内有过激烈讨论。拉丁美洲研究协会最近刊文指出,铜矿给智利带来了财富,也增加了其经济的脆弱性,国际铜价波动经过国内产业链条被加倍放大,增加了宏观经济的波动性。更应防范的是,智利位于环太平洋地震带,一次强震对大型铜矿造成的破坏可能对国内经济产生连锁反应。
实际上,国际铜市价格波动对智利经济的影响,在2008年金融危机中已有所显现。2005年以来,国际铜价进入上升通道,很多智利矿企借势扩张,结果到2008年9月,铜价大幅下跌,至12月份已从最高时的3.3美元每磅跌至1.38美元。铜价下跌导致矿企裁员矿工失业,而抗风险能力较弱的中小矿企首当其冲,当时智利第四大区的塔尔古纳矿为降低开支解雇了90%的工人。
为解决“铜经济”的可持续性和波动性问题,智利政府战略规划部门也提出了应对方法,一方面加速经济结构多元化发展。从圣地亚哥向南,是绵延数百公里的葡萄酒之路,这里每年出口的高品质葡萄酒,可为智利带来数十亿美元的收入;从圣地亚哥向北,则是高产果园,智利的苹果、鳄梨、樱桃以其高品质已经成为欧美超市的高端产品。
另一方面,智利通过加大投资、海外扩张和技术创新等方式提升产能。例如,智利国营铜业公司开始走出国门,在厄瓜多尔、秘鲁和阿根廷合资开矿;与日本联合组建生物科技公司,利用细菌从低含量铜矿中提炼金属铜,解决品位降低的问题等。
此外还有专家提出,智利铜矿业对国民经济的拉动作用并没有完全发挥,主要原因是智利出口的绝大多数是铜精矿,产业链上附加值更高、创造就业更多的精炼铜冶炼和细铜线、电缆等成品加工环节却在铜产品消费国完成,未来应当提升本国的冶炼能力和终端产品制造能力,提升铜矿对本国经济的辐射能力,将铜矿资源转化为经济的持久竞争力。\
来源:2012年5月16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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