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博客天下
提要:“救救我,我是张书记!”——汶川大地震后,这个带有黑色幽默意味的句子在网上广为传播,被称为“史上最牛官腔”。张周凯也成了负面典型——生死关头,官员凭身份优势攫取营救权。
四年过去,这位50岁的官员已升任县政协主席。面对巨大的心里压力和同事的“自杀潮”,他表示“我很不愿意回忆过去。
“那是一块伤疤。被反复揭开,很痛。”面对记者,刚下乡回来的张周凯说。关于地震的任何事,他不想再提。
2008年5月12日,时任北川县政法委书记的张周凯,正在县政府大楼4层办公。地震发生那一刻,他和两个同事被压在县政府大楼废墟下,靠喝尿生存,七十多个小时后获救。
他之所以暴得大名,是因为《南方周末》随后的一篇报道。这份“百万大报”写道:“14日,贺一民(注:救援者)带着人到县委勘察,爬上县委倾斜下陷到地面的屋顶,隐约听到里面有人呼救。他要求呼救者大点儿声,于是从下面传来了一个清晰的声音,‘救救我,我是张书记!’”
“救救我,我是张书记!”——这个带有黑色幽默意味的句子随即在网上广为传播,被称为“史上最牛官腔”。张周凯也成了负面典型——在生死关头,官员凭身份优势攫取营救权。
但张周凯是否说过这句话,存在巨大争议。和他一起被埋的北川县综治办主任崔代全表示:埋在地下的三个人都说过这句话,其背景是向救援者介绍自己的身份。而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张周凯称,自己没有说过那句话。跟救援者对话的是崔代全。
因各方对当时情景描述不一,“最牛官腔”成了罗生门。
“六层楼高的房子粉碎成一层多高,人挤在很小的夹缝里,几天不吃不喝不见阳光,奄奄一息,能喊出多大声音?”他反问。
曾有素不相识的北京律师打电话来,说可以免费帮他打官司。也有本地人嚷:“什么记者!我们去揍他一顿。”
震后初期:整整一年都神情恍惚
时针回拨至2008年5月15日,张周凯获救当天。时任北川县委组织部部长的王理效目睹了他的“出土”:胡子拉渣、浑身是伤。
被送到医院后,张周凯输了一天液。第二天,他搭了一辆救灾车,回北川抗震救灾指挥部报道。
张周凯告诉记者,迅速返回是因为自己身为县委常委,灾难发生后还在医院躺着,心里过不去。另外,自己平时喜欢锻炼,身体素质好,恢复快;综治办主任崔代全则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
最让他庆幸的是,父母、妻子、女儿平安。
在北川县城,大难不死的他,第一次真正看到了大地震造成的惨状。北川大酒店几百米外一处名为“小河湾”的地方,到处是尸体,且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碾成了肉泥,人体的手、头、脚等部位散落在四周,其中一些就是熟人的肢体。“我在北川工作了十多年,怎么会认不出来?”他的神情突然黯然。北川有16万多人,地震中,近2万人遇难。
在抗震救灾指挥部,张周凯被安排负责11个重要部门,包括公检法、县政府、金融、税务部门的救灾抢险工作。天气炎热,县城裸露或地下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在这些部门所在位置,他协助解放军用装尸袋包裹尸体,在每具尸体上取一块组织切片保存,然后安葬。
“除了现在的一个著名掩埋点,北川老城区还有一个掩埋点。因为干部更替,知道的人很少。”张周凯告诉记者。而解放军从中国农业银行的废墟中挖出120万元现金时,他也在场。
作为政法委书记,他还要维护社会秩序。地震后,北川一度处于无政府状态,灾民纷纷外涌,牛、羊、猪等牲畜无人照看,满山乱跑,财产散落,招来了外来的小偷。政法委必须组织人手守卫,对盗窃案件进行查办。
地震后第一阶段工作完成后,灾民的安置逐渐成为工作的重中之重。北川群众被转移至绵阳九州体育馆等30多个安置点,吃喝、防疫都得管。“老百姓在一穷二白的状态下情绪失控,心理烦躁,很多话听不进去。我们安慰不了,感到很头痛,只能为他们做点小事,比如找一床棉絮、找点吃的。”
家里有小孩遇难的特别需要抚慰,需要派干部去一一执行。而做安抚工作的干部中,很多人也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地震后,北川很快启动了再生育工程,为因震灾需要再生育妇女实行免费手术。县里还请求青少年基金会、红十字会和教育基金会给予了很大帮助,补贴他们的生活困难者,为其购买养老保险。
与此同时,全县干部每人与若干户遇难家庭结对,为其做思想工作。张周凯称,这项工作开展得不错,有些家属后来跟干部建立了良好关系。
在遭受到严重心灵创伤的情况下,2008年整整一年,无论是北川的官员还是民众,人人都面无表情,脸色灰暗,神情恍惚。“在路上遇到熟悉的人,老是回忆不起对方姓什么,擦肩而过之后,才突然想起来。”张周凯介绍,这是当时北川人普遍的精神状态。
安家退去“官员自杀潮”
灾后应急抢险过后,北川很快启动了灾民的过渡安置工作。与此同时,在北川老县城23公里的永昌镇,新县城建设启动,北川成为震区唯一异地重建的县。一时间,所有北川官员都匆匆忙忙。
按照当时规定,老百姓可以住板房,干部只能住帐篷,或者在外租房。北川县政法委以800元一月的价格在安昌镇租了一套四室一厅,全单位男男女女十几号人分房而居。张周凯也住在其中,一周与家人团聚一次。
“当时,不少北川干部过的是四处飘荡的生活,今天睡这里,明天不知道睡哪里。”张周凯说。很多干部本身也是灾民,生活压力、工作压力重重叠加,无法纾解,导致这一群体出现了自杀潮。
北川干部中,县委农办主任董玉飞最早自杀。失去独子和众多亲人、灾后一直未休息的他,坐在地上,用一根细绳结束了生命。
接下来是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冯翔。在QQ空间为亡子写下“与您相聚,是爸爸最大的快乐”后一个小时,冯翔自缢。
“实际上,还有人员也曾经自杀过。”张周凯说。政府由此意识到干部也是灾民,在政治、经济、工作、生活上对他们进行照顾,采取了让一直工作的干部休假,增加补贴等措施,缓解其身心压力。
时间继续无声流逝,在活着的人看来,这一过程分外缓慢艰难。
这一时期,张周凯也承担县政府分配的一些重要工作,其中一项就是新县城的住房分配。
根据北川拟定的住房分配政策,户籍在老县城建成区且在该区有自有产权住房的安置对象,可以用600元一平米的优惠价格(市场价约3000元)申购救助价安置房,1—3人户户均面积90平方米,4人及以上户人均面积30平方米。2010年底,北川新县城首次摇号分房。
“没有干群之分,县委书记和农民一视同仁。”张周凯认为,这使新县城的安置房得以平稳分配。
随着安置工作的陆续进行,北川人的精神面貌逐渐有了改变。最直观的表现是,人们原本木然的脸上,开始浮现久违的笑容。“主要的原因是大家终于有了一个安定的窝。”他认为,在上述关爱政策之外,这也是北川官员自杀潮退却的原因。
除了住房分配,张周凯的临时性工作还包括新县城招租、就业促进等。
以就业促进为例,截止目前,北川新县城安置了3万多人,其中很多是农民,就业成了大麻烦。“我们会针对每家情况筛选。贫困的,纳入低保;家里有残疾人要照顾的,安排在本地务工;希望多挣钱的,输送到外地的对口企业。”这一工作还在进行中。
此外,很多农民以往分散居住,如今集中到县城,房子要收物管费了,蔬菜和粮食要自己花钱买,也导致一系列矛盾。
他在政法委书记岗位上还完成了一项工作,——选调、培养公检法司等政权机关的干警。当时,北川的246名干警在地震中遇难84人,亟需补充。经过几年时间,北川的干警数已经增至400人。而公检法司耗资2.5亿元的97个灾后重建项目,也于2011年底完成。
“最牛官腔”未影响组织评价
2011年11月,50岁的张周凯升任北川县政协主席。“这是组织上的安排,可能考虑到我年龄偏大了。”他说。
“‘救救我,我是张书记’没有影响到组织对张周凯的评价。”地震时的北川县组织部部长、现绵阳市目标督察办公室主任王理效表示。“严格来说,我们没有就此调查。当时说了什么,无从查证,关键要看他是什么人,是怎么工作的。”
“人们可能站在更理性、更清醒的状态来看问题,但并不了解具体情况,只是从表象来看。希望不要过度解读。”王理效称。
而今,张周凯虽到政协工作,但依然同北川其他干部一样,忙忙碌碌。而且他管得更杂了,要完善征地拆迁后的安置工作,要组织社会各方面开展感恩活动,还得经常帮村社联系项目修建乡村公路,帮助企业恢复生产开拓市场。
张周凯告诉记者,目前,北川人又投入了“灾区振兴与发展”这场新的战斗。“县政府确定了三个重点:抓旅游,抓工业,抓特色农业。北川人又是匆匆忙忙的样子。”
“我们很不愿意回忆过去。我们要更多地看到党中央、国务院的帮助下,灾区怎么开启新的生活,当今,北川每一个人心中最重要的就是两件事,一是感恩,二是振兴发展。”他说。
在采访过程中,意识到自己的政协主席身份,张周凯反复强调:“要我来回答这些问题(指灾后参与了哪些重建工作)不太合适。你要多写党委、政府的主干线上同志们的辛苦,我做的工作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这时,你能听出一点官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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