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丧子,再次生育,妈妈们合影留念。
马姐和她的儿子牛牛开始新生活。
英子成功再孕。
刘猛长期在地震灾区工作。
4年来不少人重新生育但依然自责 无法再孕的母亲没有一个愿意主动收养孤儿 灾后一直进行心理援助的专家表示:所有丧子母亲至今都还没有完成“心灵重建” 每到5月份,日子对于当年5·12大地震中痛失亲儿的家长们来说,总是特别难熬。地震带走的不仅是他们的孩子,还有他们下半生的精神依托。
地震后第7天,当时还在北京当心理咨询师的刘猛就来到了灾区,见到由地震造成的200多名丧子母亲后,他的心灵随即被震撼了。4年来,在刘猛创立的“妈妈之家”公益组织进行的心理援助下,这两百多名丧子母亲有七成重为人母,但刘猛告诉记者,母亲们的“心灵重建”工作至今还没完成,“我们的目标是让这些母亲的生活与她们痛失孩子这件事"和平共处",但绝非一朝一夕可完成”。
随着目前失独者群体的逐渐庞大,刘猛的心灵重建工作也显得越来越有意义。
文、图/本报特派汶川记者武威
5月13日,母亲节。马姐带着她两岁半的儿子“小牛牛”来到都江堰市青少年活动中心,参加当地举行的母亲节活动。“小牛牛”是都江堰市震后第一个出生的试管婴儿,天真活泼的他或许并不知道,他有一个哥哥,4年前因为一场强震离父母而去,也成为全家人挥之不去的梦魇。
38岁的马姐告诉记者,3年前,为了重新做妈妈,她忍受比常人多很多的苦难,高龄产子,马姐怀孕的头100天里每天不间断地打保胎针,分娩前也经历了种种危险……
再孕母亲: 有了孩子却挥不去内疚 但新生儿的降生,并没有让马姐立刻忘记自己的第一个儿子,相反,他的音容笑貌反而更加牢固地存在于马姐的脑海中,“小牛牛长得和他哥哥特别像,真的,见到他的每个人都这样说。
地震发生时,马姐的大儿子正在小学上课,等到她们在瓦砾堆中找到孩子的时候,她和前来的家人哭作一团,“全班二十几个娃儿都被压在一起,解放军把他们抱出来时都哭了!娃的身体上没有伤口,就连穿的衣服也是干净的。只是头被压在了瓦砾下面。”
“我儿子个子很高,坐在倒数第二排,教室后面的门是锁着的,地震发生的时候,所有的孩子都往前门跑,全班四五十个孩子,一时半会儿怎么能全部走脱啊?”
事实上,即使牛牛出生,也没有让家人彻底走出之前的丧子之痛。母亲节那天的下午,马姐带着小牛牛和婆婆一起参加了当地组织的活动。马姐抱着牛牛,脸上时常带着喜悦的微笑,但提到长子时,却不经意地流露出内疚的神色,她说:“我们真的很对不起他哥哥,我们从小对他太严格了,小学一年级开始,我们就逼着他补数学、补语文、补英语,他几乎没有什么时间玩,我想,当时如果不是这样逼他,让他有一个快快乐乐的童年,我们也不会这么内疚伤心。”
对于小牛牛的成长,马姐并不希望给他太大的压力:“我们已经这把年纪了,只是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长大,他爱学什么就让他学什么,就算没有大出息,以后出去打打工也可以。”
马姐是接受“妈妈之家”心理援助的200多名丧子妈妈之一,刘猛告诉记者,内疚是很多丧子母亲共同拥有的心理症状之一,这一创伤需要很长时间去抚平。
很多父母总是处在不断的自责中,这样的自责也随即转移到了他对于第二个孩子的态度,“比如有的父母一次都没有给死去的孩子买过玩具,如果这个内疚感一直没有消除,那么他可能会过分地给这个孩子买过多的玩具,以至于这个孩子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多。再比方说,那个孩子当时就不想去上学,父母一定要求这个孩子去上学,结果才导致这个孩子遇难。”
这样的结果可能导致溺爱的产生,“很多家长可能会过多地接受孩子的意见,而不愿强加给孩子自己的意见,但很多时候,孩子是需要管教的。”
心灵重创: 愤怒、抑郁、自暴自弃 尽管长期从事心理创伤治疗,但当2008年5月19日,刘猛来到地震灾区时,依旧被众多丧子母亲的巨大心灵创伤所震撼。他当即决定留下并组织志愿者团队,向这样一群30至50岁的丧子母亲提供心理援助。
来到这群丧子母亲中间,刘猛开始倾听和陪伴,并逐渐归类和分析她们的几类心理“病情”:
一开始,丧子母亲的主要心理情绪是恐惧、愤怒和不知所措,骂老天不公,“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地震发生在四川,发生在我的家,为什么别人的孩子没有事,而我的孩子却遇难了?”有时候,愤怒的母亲宣泄的方式十分可怕,她们甚至拿着菜刀胡乱挥砍,这时,陪伴就显得更为重要。
当愤怒渐渐平息,这些母亲则进入另一种精神状态:整天处在悲痛之中,天天哭泣。“也有母亲丧子后责备孩子,"你怎么这么蠢?难道你不知道地震来了要跑吗?"她们的情绪起伏非常大,起来的时候会暴哭暴怒,落下来的时候就会一直抑郁,不说话。”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丧子母亲就产生绝望和抑郁的情绪。她们整天待在家中,不愿与外人接触。另外,绝大多数丧子母亲还有睡眠障碍。常常午夜梦回,映入眼帘的就是孩子的音容笑貌。
对于丧子母亲来说,更可怕的则是在家庭遭遇巨大灾难后夫妻的离异。刘猛说,丧子后离异的情况在很多地震家庭中是比较常见的,因为很多夫妻本身感情不好,此前家庭基本是依靠子女来维系,现在孩子没有了,很多家庭也就从此破裂。
如此悲凉的人生际遇让很多丧子母亲产生了自怨自艾的悲苦情绪,从此哀伤始终,更有甚者,选择吸烟、酗酒、自暴自弃,“说直白了,就是她们在自己糟蹋自己。”
艰辛的心理治疗: 既定的治疗总是遭遇变故 对于这群丧子妈妈的心理治疗,刘猛的目标是“让她们和这件事(丧子)和平共处”,四年来,为了达成这一目标,刘猛一直在摸索一套“系统协作的心理援助模式”。心理援助是一件长期、系统、脚踏实地的工作,他曾将这一模式带到民政部演讲,民政部组织专家座谈论证,他们得出的结论认为“值得肯定和有必要推广”。此后,北京大学、香港大学、香港中文大学等国内众多高校,也都要求刘猛去演讲,主题就是“心理哀伤的辅导”。
但刘猛告诉记者,对这样一个庞大和痛苦的特殊人群的心理治疗,其实并不存在什么公式定理或捷径:“在具体处理过程中,没有一个案例是能够按照你预想的一步一步进行的,因为每个人的思考方式和性格不同,尽管有既定的治疗方案,但每一个个案的心理援助其实都是艺术性的。所谓的模式只是大概的方向,但具体实施时,依旧有许多困难和误解,这一切都太正常了。面对她们的一些突发心理状况,你只能重新调整治疗方案。”
刘猛说,他的援助模式有四个步骤,第一步是稳定情绪。面对丧子母亲,第一步就需要有足够的耐心去倾听和使其平静。
在情绪平静后,第二步就是消除症状。“比方说:内疚怎么样处理?焦虑怎么样处理?绝望怎么样处理?根据每一个不同的状况,我们列出了不同的解决办法。”
第三个步骤,就是引导丧子妈妈对自己进行“角色认同”,“孩子没有了,可以给你带来怎样的改变?这些事情丧子母亲很多时候是意识不到的,即使意识到也意识不全”,“我们会做一个集体的分享,让她们去诉说自己的角色,慢慢地我们引导她们的角色转变:原先,是一个孩子的母亲,现在,成为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而"我"希望成为一个再为人母的母亲。到今天,已经有很大一部分人成为一个再为人母的母亲,对于这个孩子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就不可以把自己原先的情绪再带到这个孩子身上。这些事情都是需要教育和提醒的。”
第四个步骤,就是她们生活秩序和情感支撑的重建,“丧子后,母亲们的生活结构改变了,生活的方式也改变了,情感的支撑结构也改变了,我们需要帮助他们完成这样的认同。但到今天也还没有让这些丧子母亲完全走完这四个步骤,大部分人的生活重建和情感重建并没有最后完成。”
走出苦恼: 与遇难孩子“对话” 事实上,要践行这套援助体系,刘猛更加强调的是丧子母亲的家人必须对其进行帮助,丧子母亲这个群体应该一起抱团取暖,在真正的心理援助过程中,刘猛变成了退到幕后的“设计者”。
“我们更多的时候是发动他们的家人,我们会建议她们的家人不要外出打工。更多的人,包括父母、岳父母都要住到一起去,兄弟姐妹们也要经常来走动。更多的家人在一起生活,她们就会有更多的依靠。”刘勇认为,和谐的家庭环境是丧子母亲走出苦恼的重要因素。
40岁的英子在地震中痛失爱子,她和丈夫几乎都丧失了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高龄的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再次生育,将怎样面对以后的生活,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在这样危难的时刻,他们夫妻两人选择了紧紧依偎在一起,相互之间没有抱怨、没有指责、没有沉默发愁,而是想尽一切办法给予对方鼓励和信任,让对方开心,把积极的情绪传递到对方的心上。
随后,英子的爸爸、妈妈,哥哥一家人,二妹一家人,三妹一家人总共15口人住到了一起。大家选择了聚集到一起就只有一个原因,为了这个大家族中唯一失去爱子的英子。姐妹们之间的照顾和鼓励,哥哥妹妹家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都给了她的生活填满了内容。和其他失去孩子的母亲一样,她有时候也会情绪失控,有时候也会暴怒,但整个家庭中的所有成员对她更多的是理解和包容。小妹经常往心理援助站跑,寻求心理专家的帮助,英子也成为心理援助的常客。在这样和谐的家庭环境下, 英子成功再孕。
刘猛还认为,同命人的相互倾诉也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方式,“她们相互之间的关心和支持往往更有效果。痛失爱子的母亲常常会将一个故事重复10遍讲给你听,然后每天这样给你重复说,这不是一般的人可以承受得了的,但作为同命人,她们却乐于倾听。”
刘猛并不主张让她们遗忘丧子之痛,而是不断引导她们和遇难的孩子进行“对话”。他认为,这样的“对话”才是最有效的、最基础的,如果这点不做,其他做得再好都是不管用,“我们鼓励她们给孩子写信,然后烧掉,也鼓励她们多去祭奠扫墓,一年四次都不算多,我们要去教会那些不会哭诉的母亲哭诉,其实哭诉是一种很好的宣泄和沟通。在祭奠的时候,把自己的生活和想法对那个孩子说说,才能感觉到孩子虽然已经不在了,但彼此之间还是有联系,完全没有沟通是很可怕的事。”
生命支撑: 丧子母亲当了志愿者 刘猛认为,对于1/3无法再孕的母亲来说,她们需要找到自己后半生的生命价值支撑,“中国人,尤其是中国农村的女性,很少人有自我实现的需要,孕育一个孩子,把这个孩子培养成人就是她们生命的全部。现在孩子没有了,就需要寻找一个生命价值支撑在哪里?”
刘猛说,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这样的母亲有事情可做。“无论是做什么事情,你只要动起来,就可以防止你的抑郁加深。因为抑郁的加深往往是因为动作的减少,它们是相互的。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建议她们去先把事情做起来。她们就有机会接触有不同生活方式的人,我们会把不同生活方式的人带到她们身边,告诉她们有的人可以做志愿者,有的人可以做公益,让他们接触到更多的生活方式。”刘猛把这样的方式比作佛教的结缘,但不能强求。结上就结上了,不结上就只能作罢。
刘猛说,很多丧子母亲在灾后选择了当志愿者,“其实,她们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心理恢复是最快的,但我们不会刻意要求她们。”
汶川地震也产生了600多名孤儿,但刘猛告诉记者,他所接触到的所有这些无法再孕的母亲中,目前没有一个愿意主动收养孤儿,“这件事情的原因很复杂,我们不能刻意让母亲去接受另一个孩子,她们的心理创伤还没有平复,甚至本身还处于愤怒和绝望之中,另外,孩子也有自己的心灵创伤。刻意地向这些母亲做这样的引导,后果不可想象。”
记者曾设法联系一些无法再孕的丧子母亲,想了解她们的生存状态, 但适逢5月这个“敏感”的时期,她们并不愿意提及伤心事。
成都市长“微服”做公益 周末葛市长常独自一人开车到都江堰 他一再提醒志愿者“不能让这边领导知道”
“中华慈善奖”、“中国青年领袖”、“中国时尚先生”、“中国青年领袖”……作为一名长期工作在地震灾区工作的志愿者组织领袖,刘猛几乎已经获得了所有最高的荣誉。但这位心理学硕士如今却已经有些无欲无求:“公益的最高境界就是"无我",人不可能要求他一开始就说不在乎,只有经历了很多,他才能这样。对于我来说就是经历太多了。”
6年前,在北京做心理咨询师,刘猛的基本工资都有1.2万元;但6年后的今天,刘猛却每年往手下的两个公益组织“妈妈之家”和“一天公益”里不断地贴钱。6年前,刘猛打死也不相信自己会和夏利轿车有什么关系,但如今,他却开着一辆3万元的夏利轿车,穿着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衣服穿梭于田间地头,“当你经历了足够多的生死故事,对于这些身外事物,你便会看得微不足道。”
刘猛的两个公益组织目前有全职公益人员8名,另有400多名非全职的志愿者,全职公益人员每月的薪水是1500元。这些人的薪水主要依靠刘猛外出讲课和一些公益基金的拨款维持,到目前为止,刘猛已经给20多家企业、20多所高校和很多政府机关讲过课:“企业给的讲课费一堂1万元;高校的讲课费是三四千元,香港的高校会给多一点;去民政部一堂课的讲课费是800元。”
目前,刘猛的公益组织基本收支平衡,但他依旧希望能够提高手下全职公益人员的薪水,“我们的目标是让他们的工作能够达到他们同学平均收入水平的八成,也就是希望他们的薪水能达到2400元左右。目前,香港已经达到了这样的水平,毕业生平均薪水是15000元港币,公益人员的薪水则是12000港币。”
但刘猛的“化缘”计划却屡遭爽约。国内某著名慈善人士曾经答应过三次刘猛的请求,甚至主动表示将汇款给这个公益组织,但这三次“化缘”却都成了“空头支票”。
“国内的公益界就像一个江湖,什么奇人都有。”令刘猛印象深刻的,就有成都市市长葛红林,周末,葛市长常常独自一人开车到都江堰“微服私访”,跑到刘猛身边,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我现在就是你的兵,我听从你的指挥,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葛红林极为害怕走漏消息,每次都提醒刘猛和其他志愿者:“千万不能让这边的领导知道,不然就讨厌了。”
有人低调慈善,也有人高调慈善。刘猛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他与陈光标的一次见面。当时,一位中央领导正在接见他们这些公益人士,大家的言辞都颇为谦虚,但轮到陈光标时,他站起身,郑重其事地说道:“报告领导,我又打了28口井!”弄得当时这位领导不知该怎么接话。
2008年被外界誉为中国慈善元年。4年过去,刘猛依旧觉得任重而道远,“我们说用7年来完成丧子母亲的心理修复,但现在看来,我们不一定能完成。”
丧子母亲心理情绪应对方式 刘猛向记者讲述了丧子母亲各种心理情绪的应对方式。
内疚:让父母对孩子有完整回忆 “治疗”内疚是一个很主要的课题,因为它广泛地存在于丧子者的心中。孩子在的时候,父母不见得能看到这个孩子的好,可如今一旦孩子不在了,那么孩子所有不好的地方,父母都不记得了,父母对于这个孩子的回忆是不全面的,她们从不回忆这个孩子不好的地方,以及她们对孩子的爱。
碰到这样的病例,我们会跟他们一起去回忆,我们有回忆模版,这个模版里面我们设计了一系列的问题,包括“孩子有没有被老师教过家长?”“孩子最淘气的一件事情是什么?”“孩子最可爱的一点是什么?”为的是帮助他们构建一个全面的印象。内疚的这一块不是好处理的,它存在的时间很久。
绝望:换位思考让父母坚强地活 应对绝望,我们主要的方法是换位思考。刘猛有一套对话,叫做苏格拉底式的对话。其模式如下。
“如果可以选择,你愿意选择遇难的是你,还是孩子?”百分之百的家长都选择:“我宁愿遇难的是自己,让孩子活下来。”
“假设遇难的是你不是孩子,那么现在你在天上看到孩子,希望你的孩子怎样度过?”回答也是一致的:“希望他过得开心过得幸福。”
“如果你的孩子活在世上每天想你,每天伤心难过不去上学,你会有怎么样的感受?”家长们异口同声:“我会感到很难过。”
最后,刘猛再反过来问家长,“孩子现在在天上看着你,孩子会希望你怎么过?”这样的对话逐渐排解了家长们绝望的情绪。
抑郁:想方设法让他们活动起来
我们鼓励他活动,先让他动起来,是最好的方法,因为只有活动,才能让他的抑郁不再加深。我们会让固定的人去拉她,让她到“妈妈之家”,让她和别的母亲形成伴儿。
愤怒没办法调节,因为他是一个急性情绪,陪伴在她身边,不要让她出现意外,要允许他发泄,陪护在她身边,不要让她出现危险,愤怒比抑郁好办得多,生闷气会出现各种疾病,还不如让他愤怒出来。
睡眠障碍:集体催眠和放松
睡眠障碍是很普遍的,我们用放松和催眠的方式让他们轻松,我们会发MP3,里面都录好了音乐,组织大家在一起做睡眠和放松。如果症状严重的话,就会让她们先去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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