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留守老人成失火案高发群体 受耕作观念影响

　　光秃秃的山地裸露着一片斑斑驳驳的焚烧痕迹,炭黑的树桩依然冒着缕缕青烟,灰白色的草灰诉说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火灾,一旁则是一位古稀老人沮丧的表情。这不是电影里的镜头,而是真实的失火现场。

　　浙江省台州市是典型的丘陵地带,山林面积高达60%以上,该市检察院的办案数据表明,农村留守老人正成为失火罪的主要主体。原因何在?

　　山村老人致失火案频发

　　台州市山林面积主要集中在黄岩区、临海市、天台县等区县,这些区县也是台州市失火案发生比较集中的地方。最近几年来,黄岩区检察院审查起诉失火案22件22人,有14起案件是由老年人引起的,占63.6%;临海市检察院审查起诉失火案71件,其中42起由老年人引起,占59.2%;天台县检察院审查起诉失火案27件,老年人引起18件,占66.7%。在这120起案件中,有74件是老年人引起的,占比达到61.7%。

　　黄岩区检察院公诉科科长项淑敏解读这些数据说,“六成案件是老人在干农活时引发的,比如,老人在除杂草或烧茅草化灰积肥过程中,点燃茅草不慎引发森林火灾,除此之外,因上坟祭祖引发的火灾位居第二。”黄岩区检察院办理的22件中有14件是干农活时引发的,有5件是在上坟祭祖时引发森林火灾,两类案件占到案件总数的86%。另有3起系乱扔烟蒂、野外烧烤而引发。

　　几年前,台州市下辖的临海市曾发生一起因上坟燃放爆竹引发火灾致人死亡事件,在当地产生不小的震动。郭某一家上坟点燃爆竹引发火灾,见火势无法控制,郭某及兄弟几人逃出火场,一同来上坟的父亲却由于年老体弱被大火围住。最终,这场大火烧死了郭某父亲及两名村民。

　　“关键是要关注这些案件的主体。”项淑敏分析黄岩区22起失火案说,在22名被告人中60岁以上的老人有11名,年龄最大的82岁。“这些人很大一部分是独居的留守老人,子女长期在外打工不在身边,老人生活基本靠自理,靠种田度日,受焚烧茅草传统耕作观念的影响引发森林大火。”

　　“年轻人几乎都离开农村外出务工,留下来从事农耕的主要劳动力是老年人,这就是农村目前的现状。”临海市检察院公诉科科长周钦文说。

　　检察官介绍,早春及清明前后是失火案高发时期。二三月份是农村春耕的繁忙时期,农民一般会采用点火烧茅草的方式清除杂草,化灰积肥。该院去年6月审查起诉的徐某失火案很有典型性。2011年3月10日,64岁的徐某在整理土地时,因为地里茅草丛生,便将茅草清除后堆积焚烧以化灰积肥,不想大风助推火势蔓延引发森林火灾,造成经济损失3.8万元。

　　无心之过惹祸端

　　为何六成失火案的犯罪主体是老年人?

　　项淑敏分析说,老人年纪大,应变能力弱,遇到火灾缺乏相应的判断能力和灭火技能,致使小火酿成大灾。如,75岁的王某接受讯问时说,他身体不好,力气小,火烧到枇杷树上时,一个人没办法扑灭。“我没有手机,也没办法喊人。”事后,参与灭火的村干部证实,因为看到山上冒烟,估计起火了才叫其他村民上山灭火,当时发现王某头发被烧焦,已经昏倒。

　　同样的情景发生在临海市河头镇。74岁的陈某独自到山上上坟,香火不慎引燃周边麦秆草,火势随风迅速扩大。害怕之余,陈某没有第一时间报警,而是逃回家里。由于错过最佳救火时机,大火持续了五个小时,过火面积达229.5亩。

　　黄岩区检察院公诉科副科长项卫兵认为,当事人文化程度偏低,主观上防火意识不足和过于自信是造成失火的另一重要原因。纵观这22起案件,当事人学历集中在文盲、小学和初中,其中文盲9人。天台县检察院审查起诉的27件案件中,文盲更是达到51.9%。

　　周钦文从办案角度分析,失火案频发的第三个原因是农民法律意识淡薄,对山林防火的重要性认识严重不足。如检察官问74岁的被告人陈某是否知道在山上上坟不准烧香烧纸的规定时,她回答不知道,称他们几十年来上坟烧香烧纸没发生过火灾,就是现在发生火灾了也不知道是犯罪。

　　失火案造成山林损毁面积巨大。据统计,黄岩区22起失火案件造成毁林面积达5900多亩,经济损失200余万元。临海市78岁的郑某失火案毁林最严重,毁林面积达到了1504亩。临海市检察院统计显示,71起失火案实现完全赔付的仅为7.3%。由于留守老人经济条件普遍较差,造成万元以上损失基本没有能力赔偿。

　　无奈的“经济制裁”

　　黄岩区检察院在对案件回访中发现,每年清明时节乡村两级都大规模地组织防火宣传活动,在重点路段悬挂横幅、标语,广播播报,对独居留守老人则由村干部“包人到户”,到老人家中面对面地宣传防火知识,这种从面到点的宣传,力度不可谓不大。

　　黄岩区上垟乡还专门发挥敬老院老人余热,成立“老年义务防火宣讲队”,采用老年人易懂的方言土话,配合老年人喜闻乐见的锣鼓乐器,用通俗的语言向老年人宣讲防火安全知识。曾担任过上垟乡副乡长的何烨介绍,经过近几年的宣传,老年人对“失火烧山,罚款坐牢”基本有了较深的认识,知道在山上不能点火烧草,上坟不能点香烧纸。

　　然而,现状并不乐观。每年早春及清明时节,巡逻队员还是经常发现有老人在山间偷偷地焚烧茅草,处置及时的将火扑灭,有些则引起森林大火。上郑乡一位干部无奈地说:“每年防火的重要时节,我们花了很大精力去看管这些老人,不过他们往往趁我们离开又悄悄跑回田里烧稻草。”这位干部分析认为,老人之所以时常偷偷跑回田里,主要是对火灾抱有侥幸心理,自认为简单地点火焚烧不会引起火灾,而且这种方式既省除草的劳动力又省了化肥钱。因为这种侥幸心理,一旦发生火灾,老人们就会拼命地扑火,但为时已晚。

　　“针对这种情况,我们采取"经济制裁"的做法,但实属无奈之举。”上郑乡一位村干部摇头叹息。所谓的“经济制裁”,是村里对于当年因焚烧茅草引发森林火灾的老年人,相应地减少当年年底发放慰问品的数量,目的是警示约束老人们的行为。上垟乡则对老年群体在进行防火宣教时,侧重讲明罚款的规定。

　　何烨说,这些老人本身经济就不宽裕,失火烧山后需要远在外地的子女跑回来赔偿,老人常常会遭到子女的责备,从这个方面教育老人会比较有认同感。

　　"经济制裁"只是短策,长远来看是将独居在山上的老人移居到山下村庄。”何烨认为。但是,高山移民带来的首要问题是对土地、宅基地等有限资源的重新分配,这势必影响原有的分配状态,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工程。同时,由于劳作习惯的影响,一些已经从高山移居下来的老人仍然固执地选择回到山上生活。

　　关爱留守老人,减少山林火灾

　　“这些老人大多生活条件艰苦,因为一时疏忽而涉罪获刑,非常值得同情。”项淑敏介绍她办理的一起印象深刻的案件。82岁的赵某在村民废弃的山地上种芋头,为了化灰积肥点燃茅草酿成火灾,造成13万元经济损失。当时,赵某年事已高行动不便,为了照顾老人,项淑敏和办案人员一同前往老人位于宁溪镇五部村的家中讯问。“老人头发已经花白,伛偻着背,无儿无女,独自一人生活。由于没有固定生活来源,住的房屋破败不堪,有时一日三餐还靠邻里接济。”

　　项淑敏认为,对于农村留守老人来说,虽然事后他们取得了被害人谅解,但造成火灾的负罪感和面对审判的恐惧感,都加重了老人内心的孤独,甚至产生轻生的念头。

　　涉案后,很多老人都产生了恐惧感。屿头乡78岁的廖某对办案人员说得最多的话是,“这场大火因我而起,当初把我一起烧死就好了。”临海市77岁的陈某因为无法面对和承担自己失火造成的巨大损失,案发后选择了逃匿,在外隐匿4年后最终主动投案。他回忆当时的情景说:“我没办法灭火,真想一头扎进火海。”

　　去年3月,村民徐某因焚烧茅草化灰积肥引发森林大火,案件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后,全村78名村民及被害人联名请求对徐某从宽处理,并表示鉴于徐某长年生病,经济拮据,放弃所有的赔偿。

　　项淑敏认为,农村孤寡老人和神志不清等特殊群体是防火的重点人群,建议建立对这些老人有效的看护措施和有针对性的防火宣传,是防止和减少火灾发生的最有效办法。她还建议有关部门和社会应该给予这些留守老人更多的关爱,从机制上解决他们的生活困难,减少独自耕作的生活方式,从山上移居村庄集中居住,以预防火灾。

　　作者：陈静 邵全健 (来源：正义网—检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