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巴拉克的定罪服刑,或许意味着埃及的权力过渡从无序与专横,走向了有序与温和,为中东北非正在经历的这场蜕变起到示范效应
特约撰稿 石渝
6月2日,埃及刑事法庭对穆巴拉克涉嫌镇压示威者一案落下法槌,大法官里法特判处他终身监禁。涉嫌“合谋”镇压示威者的前内政部长阿德利也被判终身监禁,而6名高级警官获判无罪。由于超过法律诉讼时效,法庭宣布放弃对穆巴拉克及其两名儿子所涉嫌巨额腐败案的指控,其两子无罪释放。
听闻自己要坐牢,这位84岁的前总统哭了,他“痛哭流涕,拒绝下飞机”。后因传出与健康有关的原因,穆巴拉克被送入了监狱医院。
大批反对者在法庭外集结,抗议法庭轻判穆巴拉克,抗议者要求法庭给“屠杀了至少800名示威者”的穆巴拉克以死刑。穆斯林兄弟会领导人也扬言,假如他们在第二轮总统选举中获胜,他们就要启动对穆巴拉克“腐败罪”重新调查,收集铁证,重新开庭,令穆巴拉克永不获得“假释”,终老于监狱。
一个曾经的战争英雄,“民族拯救者”,动荡不安地区的和平稳定者,却在暮年之时,要因推翻他的示威者之死而被投入大牢。若不是“70岁以上不求死刑”刑事原则及检方举证不力,这位昔日的“法老”,或有可能步萨达姆之后尘——在落日余晖下,被其“深爱的人民”吊死于行刑场。命运跌宕,人生何其悲哀!
世俗政权的巩固者
从上世纪20年代起,埃及涌动着伊斯兰主义与世俗主义之间的争斗,影响伊斯兰世界颇深的穆斯林兄弟会先崛起于埃及,而阿拉伯民族主义复兴的旗帜思想纳赛尔主义也先在埃及燃起革命火焰。1928年,哈桑•班纳在埃及建立了兄弟会组织,开始了政教合一的伊斯兰国家运动。而在1952年,以纳赛尔为首的埃及自由军官组织推翻了法鲁克王朝统治,成立世俗政权。
面对穆斯林兄弟会的挑战,埃及世俗政权挥起屠刀,处决了兄弟会领导人,镇压兄弟会组织。兄弟会里的死硬派发起了大规模的报复。1981年,时任埃及总统安瓦尔•萨达特遭暗杀身亡。
穆巴拉克上台后,改变了前政府对兄弟会的高压政策,采取怀柔手段,释放了萨达特暗杀前数月大规模拘捕的兄弟会成员。兄弟会虽坚持实施伊斯兰教法、建立伊斯兰国家等宗旨目标没有改变,但也作出了相应的调整,进入了“穆巴拉克时代的埃及穆斯林兄弟会”时期,同意以和平政策为基础,放弃暴力革命,愿意参与议会政治、建设伊斯兰经济及促进市民社会发展。这新三项政策,被学者称为兄弟会的“三驾马车”政策。
今天,兄弟会的“自由与正义党”总统候选人穆尔西在第一轮总统大选中拔得头筹,与穆巴拉克政权最后一位总理沙菲克一起进入第二轮大选。兄弟会已经进入议会民主选举制度模式中,它在大选中获胜,也可以在下一次大选中被选下来,它的政治主张均限制在宪法与民主框架下,整体的政治本色依然是“世俗主义”,而并非伊朗伊斯兰革命的重演。这一切的转型,莫不与穆巴拉克联系在一起。
中东和平的斡旋者
一位埃及选民曾经这样对法新社记者说:“以前的总统上台了总要没完没了地打仗,穆巴拉克来了,埃及再无战争了。”
纳赛尔和萨达特时代,中东战争一波接着一波滚滚而来,埃及作为阿拉伯国家的领头羊与以色列展开惨烈厮杀。然而,打破“以色列军队不可战胜”神话的却是农民出身、6岁就能背诵《可兰经》的穆巴拉克。
第四次中东战争期间,时任空军司令的穆巴拉克,采用兵不厌诈的策略,调集3国两百多架战机,突袭以色列,几乎全歼了西奈半岛上的以色列空军。这奠定了穆巴拉克在中东诸国中的影响力。因此,他能很快把萨达特时代与阿拉伯国家闹僵了的关系复原,一度从开罗搬迁出去的阿盟总部时隔数年后又迁回到原地。阿以和谈以来,阿拉法特每有重要问题决策,总会先造访埃及,听听穆巴拉克的意见。美国人也把埃及视为中东和平的稳定器,乐意在军援等方面扶持埃及,维持其在阿拉伯国家中军事实力最强的地位。
军事强人的宿命
宗教深厚的环境下建立世俗政权,与之俱来的脆弱性,注定了世俗政权沦为专制和独裁,也注定了世俗政权与军人集团千丝万缕的关联。在2000年之前,不论是突尼斯、印度尼西亚,还是埃及,登上权力顶峰的领导人,无一不是军人出身,无一不是上任后就恋栈专权,建立威权体制,压制舆论,镇压异己。穆巴拉克也未能脱离于这一窠臼,非其欲为,而是环境使然。
2003年,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推翻了萨达姆独裁政权。2005年,美国计划以伊拉克为蓝本,建立一个符合于美国标准的民主国家,然后向中东北非地区扩散。美国称:“要让民主之风吹遍中东的每个角落。”这就是美国的“大中东民主计划”。
美国“大中东民主计划”的灵感来源于促进东欧剧变的《赫尔辛基协议》,认为既然一个意识形态完全相反的地区都能推行民主,那么与基督教相对的伊斯兰世界也一样可以推行民主。美国把包括埃及在内的所有22个阿拉伯国家及土耳其、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列入民主化“颠覆”的国家名单。
2005年6月,时任美国国务卿赖斯在开罗的美国大学发表了著名的“民主演讲”,称“60年来,美国在中东以牺牲民主的代价追求稳定,结果我们一样都没能达到目标。”美国的压力,促成了穆巴拉克对民主化的善意回应,在当年的大选中,首次出现了多个候选人角逐总统的现象。
2011年1月25日,埃及爆发了大规模反政府示威,要求执政了30年的穆巴拉克下台,之后传来他血腥镇压示威者的消息。2月11日,穆巴拉克宣布下台,之后被军方软禁于红海之滨一处别墅内。去年8月,穆巴拉克被抬着上法庭受审。
定罪服刑的意义
穆巴拉克的定罪服刑,有利于埃及走向政治稳定。去年2月,埃及“18天革命”后,在位长达30年的穆巴拉克被迫下台,军方以政变为名控制了政府,因而军方支持下的临时政府去年8月决定把穆氏送上法庭之举,被视为埃及的“二次革命”。穆氏的受审,为临时政府铺开临时宪法及议会选举创造了良好的政治氛围。
在第二轮总统大选即将于今年6月中旬进行之时,开罗刑事法庭作出终审判决,也有“法庭活动”配合“政治大局”的意味。穆氏的入刑,一定程度上令军方及其支持的临时政府和总统候选人斩断与前总统穆巴拉克的“罪恶”关联。当然,穆氏政权的前安全高官获轻判或无罪判决,却可能引起对立政治力量的抗议潮。不过,假如对穆氏的判决结果,能推动各方政治力量承认第一轮和第二轮选举结果,那么,穆巴拉克的定罪入刑可视为埃及“阿拉伯之春”演进中的“第三次革命”。
从中东北非大视野来看,埃及这场“世纪审判”也一样影响着整个地区对法治的信仰。中东北非的多数世俗政权,突然抛弃了宗教神权在政府权威地位之后,又纷纷掉入了对世俗威权体制的崇拜,使多个中东北非世俗政权陷入了专制与独裁的泥淖。穆巴拉克的定罪服刑,或许意味着埃及的权力过渡从无序与专横,走向了有序与温和,为中东北非正在经历的这场蜕变起到示范效应。
丘吉尔曾说过:“一个伟大的民族,总是残酷地对待他们的领袖。”前有皮诺切特,今有穆巴拉克。作为历史人物的穆巴拉克,在促进中东和平、推动穆斯林兄弟会组织转型等方面做出了不可否认的功绩,但功是功,过是过,只有深刻反省的民族,才有应属和应许的未来。穆巴拉克的入刑判罪,是埃及人民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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