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斌这几天有些焦虑,自去年底向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递交行政诉讼状过去已近半年,目前还没有任何立案回复,几次电话打过去咨询也没有得到回音。
袁斌的起诉对象是南昌某高校,诉请依法撤销被告违法录取的招生决定,责令被告依法招收原告入学就读博士研究生课程。
在袁斌看来,被告弃录自己,只因为自己是残障人士,对方此举已经涉嫌歧视,因此他希望通过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权利,也为残障人士争取接受更高等级教育的权利。
【残疾生】
“读书为我打开了一扇窗”
我叫袁斌,是江西省永修县的一名残疾青年,因为小儿麻痹症,从小就不能站立。我惟一的期望是努力学习,“知识改变命运”。为了读书,我一直都是用双手爬着去学校,吃了很多苦,但我并不觉得苦,因为我爬向的是希望。
袁斌的人生,有个《百年孤独》式的开头:多年以后,袁斌站在法庭上时,他会想起父母带他去求医的那一个个上午和下午。
1978年年初,九江永修县三角乡树下村袁儒的第七个孩子呱呱坠地,作为幼子的袁斌获得的是来自父母和四个姐姐、两个哥哥的关爱。
一年秋天,一种病毒肆虐全县,袁斌和树下村20多个婴儿突然高烧不退。
父母带着他县城、省城一路医治下来,花去了家里近千元,命保住了,但袁斌却成了为数不多的能够存活下来却残疾最严重的一个。
直到多年后,病症在医学上被确诊为骨髓性灰质炎,俗称小儿麻痹症。双腿严重残疾是这种病症留下来的现实。
最早的记忆里,袁斌就是坐在摇篮里,从家门口张望外面的世界,看同龄人奔跑玩耍。
1985年,袁斌的哥哥考上大学,成了乡里最风光的事。适逢上学年纪的袁斌看到了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上大学改变命运。
三里泥巴路,是袁斌家距离村小的距离,借助一块木头,袁斌在地上匍匐前进,别人十多分钟的上学路他需要一个多小时。
积极获得了对等的回报,袁斌成绩一跃成为年级第一,他的努力得到了老师和同学的关爱。后来,袁斌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初中。
三十多年后的袁斌回忆起当年,用了一句话:“读书为我打开了一扇窗。”
【大学梦】
省委书记过问才进入高校
1993年,我考上县重点高中,但校长说我的义务教育已完成,没必要上高中。县长过问我才得以入校。1996年高考,没有一所大学接收我,后来时任江西省委书记吴官正亲自帮忙,我才上了大学。
考博受挫,对于袁斌来说,其实早有先兆。先兆最早来自1993年的中考。
当时全校前20名才能报考中专,家人也希望他读完中专早点分配工作。
“别考中专了,中专是不会要你的,你义务教育已经完成了,也没有必要上高中,”校长对袁斌这样说。
当时,全县前十名可入读九江市第一中学,前一百名留在县一中精英班,而身在后者名次之列的袁斌却遭遇了“校门都不让进”的境遇。
“这是完全的歧视,人与人是不平等的。”袁斌当时感到无比气愤与无力。
已年逾六旬的老父母为让儿子继续上学,双双赶往学校找到校长办公室。然而,乞求没有换来同情,“我们一中是培养大学生的,你不影响校容啊?”
“我一辈子就这样完掉吗?”袁斌想过书不读了,但不跳出“农门”,一个残疾人在乡下靠什么生存?
于是他在校长办公室“静坐”了半个多月,最终换来十分珍贵的一次点头:“但是你不能住校,因为你身边要有人照顾。”他被安排在了年级最差的班。
1996年,高考来临。高考成绩达到了本科线的袁斌分别填报了上海市和省内一所医科大学。
直到9月份高考录取工作基本都已经结束,自称早有思想准备的袁斌终究没能等来那一封录取通知书。
在县高招办的努力下,袁斌获得了省内那所医学院的面试机会,“但校方就是看了我一眼,说做不了实验,各教学楼上下课也不方便。”
正当袁斌濒临绝望时,江西财经职业学院向他伸出了橄榄枝。
入校后,袁斌才从学院院长那里得知,是之前他给当时的江西省委书记吴官正写的一封求学信得到了重视,省委书记亲自帮他联系的学校,这事在当时被传为一段佳话。
【求职路】
“以后有空缺再给你电话”
我经历了高考改革,经历了高招残疾人从零到有,经历了研究生学历依然求职无门,社会对我太不公平了。
但命运给袁斌开了一个玩笑,大学毕业生不再包分配了。
1999年,大学毕业的袁斌回到了永修县。很长一段时间,找寻工作就是自取其辱。
哥哥姐姐们不忍心,凑了2万多元钱给自学了计算机知识的袁斌在县城租赁了一小间店面,但坚持了大半年,因亏本关了门。
工作遇挫,袁斌想起了学校生活,也想通过学习提高学历,因为社会上“对研究生学历比较看重”。
2002年,袁斌在南昌大学读成人本科计算机专业,获得本科文凭后,袁斌考取了南昌大学计算机系的研究生。
读研期间,袁斌开发了一些软件,也帮导师做了一些业务,表现尚可的他2007年拿到了研究生学历。
利用专业特长,袁斌用心制作了一份简历,带着学历证书,开始在南昌市各家软件公司求职,这其中的遭遇或许可以说是在意料之中。
印象最深的是前去一家教育机构面试教师职位,有一个环节是试讲,而对方在看到袁斌后直接让他“免讲”:“我知道你是研究生学历,但我们要招的是有形象的老师。”
“谈不上公平不公平,这样吧,以后有空缺的话我们给你电话。”
自然,这个电话始终没响起过。
之后,袁斌回到县城,在县残联谋得了一份打印室的公益性工作,上下班一个小时的摩托车路程,500元一个月。
找工作太难,所学知识和技能又派不上用场,“社会对我太不公平了,不是我个人的原因,是社会原因导致问题得不到解决”。
【考博记】
招6人考第五名却未被录取
一直有这样一个想法,人生读个博士才有意义。当然,这也是一种逃避。没有想到读博又被拒,我认为这是歧视。
学历对于生存的意义,袁斌其实已经有了深刻领会。读博就能找到工作?袁斌自己也不以为然。
对于继续求学的打算,袁斌坦承自己是在逃避现实。而骨子里的倔强和向上的能量又急需一个环境去施展。
做好打算后,袁斌就向省内某高校机电学院的机械电子工程专业一名博导发去邮件咨询,将自身条件和想法一一作了陈述。
导师的回复倍增了袁斌的士气,他感动并坚信导师所说的“你考,我会一视同仁”。
接下来两年时间,袁斌边工作边备考。扎实的备考让他在2010年4月的笔试后自我感觉颇为顺利,的确,招录6人的专业,袁斌以笔试第五名的成绩进入面试,在面试中,全院十多位导师独立打分,袁斌同样获得第五名,所以,最后总排名第五名的袁斌自以为照程序应该被录取。
“在公布录取名单时,我却被淘汰了,排在第七名的被录取了。”袁斌一下子蒙了。
袁斌找到学院追问被淘汰的原因,院方以及校方回复均是表示公示期已过。
“我发誓这不是我的错,因为我每个星期都打电话询问,后来对方让我等网上公告,我在网上等了半个月也没结果,等我再打电话询问,他们却说早已经公布了。”
在该校去年6月份的一封回复函中,学校给袁斌的劝慰是要尊重导师的意见:“在今年的博士生招生录取过程中,我校严格执行了国家教育部关于‘要充分发挥包括主管导师在内的导师群体在博士生招生选拔中的作用,切实保障其履行对考生专业能力考查和学术水平评价等方面的职责’的文件规定。你硕士毕业后是从事基本网站的建设和维护工作,几乎没有从事过与专业相关的工作,且专业课基础相对较差(这在你的专业课考试成绩中也有体现),与所报专业和课题要求相差较大。导师组经综合评估后,才决定不予录取。我校对你经努力拼搏后未被录取深表遗憾!”
【诉讼路】
希望为残疾人争取应有权利
把一个残疾人与正常人相比较肯定是有劣势,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证,国家是否考虑到了这种差距,能否完善相关法律法规,明确“残疾人优先”,这种优先不是说照顾,只是说规避掉推诿的说辞。
“我不觉得我的研究能力比那位第七名同学差。我笔试和面试都排在他前面,公正公开的考试,不是凭空说我水平不行我就不行的。如果这些考试成绩都说明不了能力,而是导师一句话能否决一个人,那入学考试岂不是没有任何意义。”袁斌陷入了无穷的烦恼。
直至一年后的今天,袁斌还没有从“这一次不公正待遇”的打击当中走出来,“一个歧视就把我完全否定掉”。
去年11月份,永修事业单位招聘,报考了“完全能胜任”的社保局电脑操作员职位的袁斌,在资格审查环节被以“招用单位不要残疾人”为由刷了下来。
“虽然他们把一切程序合理、合法化,但始终掩饰不了歧视残疾人的本质。我想这不光是我一个人的经历,而是一群重度残疾人在社会上受歧视的其中一例。”
2011年11月9日,他向南昌市的一个区法院提起行政诉讼,诉请依法撤销被告违法录取的招生决定,责令被告依法招收原告入学就读博士研究生课程。
11月16日,法院行政裁决书认为,起诉人的起诉不属于行政审判权限范围,不予受理。
之后,他向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多次递交行政诉讼状,最近的一次是2012年4月22日,目前还没有任何立案回复。
在等待的日子里,袁斌向教育部拟写的一封《关于消除高等教育招生中歧视残疾人的建议信》中提出:应完善相关法律法规,对残疾人受教育权进行有效保障,明确规定“残疾人优先”等条款让高校无法规避歧视残疾人现象;加强对残疾人受教育权法律援助,特别是要求各级法院对歧视残疾人事件诉讼不能回避,避免出现残疾人有冤无处诉的尴尬境地;为了增强对保障残疾人受教育权保障的可操作性,可以增加相应的条款规定,比如对招收残疾人的高校实行奖励制度,或者说某个导师如果招收一名残疾人研究生,将增加相应额度的科研资金。
袁斌希望能为像自己这样的残疾人读博争取到不被歧视、能正常被录取的权利。因此,他期望站上法庭的时间不要在多年以后,而是在明天。
文/图 记者龚少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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