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蓟县大火：一场“揭盖”与“捂盖”的博弈

    来源：博客天下

    提要：浓烟蔽日——有人这样形容6月30日发生在天津蓟县的大火，数小时扑救后，火势熄灭，曾经是县城最繁华商场的大楼，陷于沉寂。然而，另一场看不见的烟雾，却将整座县城紧紧笼罩，身处其中的百姓噤若寒蝉。媒体人罗昌平感慨，次生事故，比灾难本身更可怕。   

    “别乱看，别乱说！”天津蓟县大火后，这样的提醒成为当地人互相“问候”的方式之一。
 
　　坊间传言称，老百姓不能在蓟县公开场合讨论火灾，否则会被“便衣”带走。中招者已经不少——他们所说的“便衣”，是火灾后出现在街头的维稳人员，这些人分布在蓟县各条主要路段，有的身后还别有对讲机。
 
　　一边是政府信息——公开，但迟到而简要，一边是坊间肆意流传的说法，这场火灾变得扑朔迷离，一场“捂盖”与“揭盖”的博弈，在县城里、网络世界中，猛烈掀起。
 
　　这是前云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伍皓的理论。他把突发事件比作一壶烧开的水，如果始终捂着盖子，只会将壶底烧穿，只有主动揭开盖子，沸腾的民意才会变成蒸汽消散。揭盖时可能会被烫着一点手，但最终能实现民意的疏导。
 
　　但从之后的看来，蓟县火灾已经错过了“揭盖”的最佳时机，这场博弈，注定不会有真正的胜利者。
 
    外来者感受吊诡气氛
 
　　在进入蓟县客运站的第一刻起，不少外来者便感受到吊诡的气氛。
 
　　这是天津最靠北的县城，客运站修建在县城东南角，出站口有三轮车、黑车云集。多位从业者称，县城没有正规出租车，私家车主在车顶挂上"出租"字样，便开始运营，价格靠双方自行商议，没有发票。
 
　　媒体人“南都校尉”被一名中年妇女搭讪，坐上三轮车前往市区，“可不要乱说，乱说会被抓。”女师傅闪烁其辞地说着小道消息，热情邀请他“去火灾现场看看”，并推荐酒店、要电话送发票。
 
　　“我还算漏网之鱼”，抵达酒店后，警惕的“南都校尉”目送师傅离开，随后换了房间——此前，关于记者在蓟县采访遇阻的消息早已在网络中流传。
 
　　据人民网7月1日报道，该网记者在收治伤员的蓟县人员医院里，准备与不知亲人下落的亲属接触，被当地有关人员跟踪，问起原因时，对方答“我是农民”；另有媒体人在蓟县殡仪馆门口，被4名警察查证，盘问20分钟，期间，身上仅有的2部手机被挂有县委车证的人带走。但这些说法，并没有得到当时政府的回应。
 
　　部分自发前来蓟县调查大火的网友，也遭遇了当地工作人员的盘问。网友“Condeyoung”发布微博称：蓟县“满街都是警察和便衣”，他在街头拍照片时，被抓住盘问。
 
　　“气氛很压抑。”一位媒体同行告诉记者，走在蓟县的每条街巷，都能感觉到盯梢的眼神，很不舒服。
 
    被禁言的民众
 
　　在蓟县城区，与路人讨论大火事宜，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逮起来好多个了！”多位蓟县人告诉记者，不能在公开场合讨论火灾，否则会被“便衣”带走。据说还有在政府机关工作的人员，由于发表“不当言论”，已经被停职——但这一说法同样没有得到相关部门的证实。
 
　　多数蓟县人对记者的打听保持警惕态度。7月6日晚，在莱德商场所在的中昌北大街上，每隔几米，便有政府工作人员摸样的人，在小店门口蹲守，紧盯着经过莱德商场的每一个路人。
 
　　此时，距大火已经7天，莱德商场外围被脚手架和绿色防护网密封，看不到建筑物的模样，但浓浓的焦味儿仍然飘荡在空气中，靠近商场的几株垂柳，一半被烧成枯黄色，在微风中摇摆。
 
　　商场对面街上是一排小商铺，在正对着商场的一家外贸店里，两名店员刚讨论几句关于莱德大火逃生的话题，女老板进来后，谈话戛然而止。
 
　　“有人被抓”的传闻后来得到官方证实，但并非民间流传的版本——7月7日起，蓟县电视台开始反复播放政府通知，称称有一小撮"别有用心"的造谣者在网络中夸大死亡数目，造谣者王某某、刘某某、李某某等人，已被依法传唤教育。当事人已承认造谣事实，表示悔过。
 
    疑点重重的火灾
 
　　而人们议论的核心是：死伤人数究竟是多少？
 
　　官方对于火灾的最初说法仅仅是一条百余字的简讯：6月30日，莱德商场因一层空调电源短路引发的这场火灾，导致10人死亡，16人受轻伤。
 
　　但正因为事发周末的大商场，多个版本在民间流传着：火灾发生后，广播里高喊着“不结账不许走”，随后商场大门关上，如焚尸炉一样，“火化”了包括100多个孩子在内的378人；尸体停满殡仪馆，蓟县只能临时从外地调运回3吨干冰，以保存尸体……
 
　　多位记者探访发现，蓟县殡仪馆戒备森严，无法进入，死者家属也很难接触到，这让民众对政府的质疑迅速扩大。
 
　　“真相”和“谣言”莫衷一是，身处蓟县的民众也充满困惑，一名摩的司机悄声问记者：“一座5层的大楼，真的只死了10个人？”
 
　　面对诸多质疑，蓟县官方一直保持沉默，直到火灾过后的第7天，才公开死者名单：10名死者全为女性，包括9名营业员和1名顾客，无失踪人员报告。
 
　　随后，新华网记者独家采访了营业员、消防官兵，还原部分现场，并称当时五层营业员加上顾客，总共不到20人。
 
　　第9天，官方公布火灾原因，以及部分造谣者被传唤的消息。
 
　　真相或许如此，但这样的速度遭到多方诟病——"慢了不止一拍"。《半岛都市报》发表评论员文章称，同样是火灾事故，2011年上海静安公寓大火导致58人遇难，1天后官方就公布了遇难者和失踪者名单，4天后事故原因初步查明并公之于众。
 
　　有人仍然对官方发布的信息存疑，时事评论员李曼知撰文称，根据现行标准，火灾等级分为特别重大火灾（30人以上死亡，或100人以上重灾）、重大火灾（10人以上30人以下死亡）、较大火灾（3人以上10人以下死亡）和一般火灾四个等级。
 
　　她怀疑，官方咬紧死亡10人的数据不放，是为了“逃避所要承担的行政责任”。而媒体人罗昌平感慨，次生事故，远比突发灾难更可怕，更应该被追责，瞒报、封口都在此列。
 
    前所未有的集会
 
　　让当地更为紧张的，是“头七”那天的集会。“我长这么大，从来从见到广场上有过这么多人！”一名30岁左右的女子用手捂住嘴，冲着手机喊道。
 
　　这是7月6日，蓟县鼓楼广场上，传闻称下午3点有追悼活动。人们源源不断地从各个角落赶来，中午1点多，广场上几座凉亭里已经坐满居民，有老人带着孩子前来，也有打扮时髦的年轻人。
 　　
　　人们不时互相打听时间，计算倒计时，但很少听到谈论大火的声音。夹杂在人群中的另一些人则表情严肃，部分人腰后还别着对讲机。
 
　　两点半，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响起后，黄豆大的雨滴密集地砸向广场。“天怒人怨啊！”一位抱着孩子的老人脱口而出，站在一旁的中年女子附和了一句"老天爷都哭了"，随即，两人不约而同地注意到角落处穿着黑色上衣的男子，马上闭上了嘴。
 
　　雨势持续约20分钟后，逐渐停息。人们从躲雨处走出来，没有任何人召集，都朝着鼓楼脚下涌去。几乎没有人知道，3点开始的是什么活动，前方有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这则消息的真正来源。
 
　　“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就是来看看。”一对年轻人这样介绍自己的来意，对于说普通话的外来者，他们并不敢做太多交流。
 
　　警方与工作人员忙着维持秩序，“散了吧，散了吧”，人群被隔离在鼓楼广场内，留出车道——但此时车辆已经不被允许入内。
 
　　“没有活动，都是别有用心的人瞎说的。”鼓楼旁边的烤肉店门口，一名工作人员试图将人群劝退。“没有活动啊？”一位老太太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随后向旁边的同伴发问，“不是说有东西领吗？看来也是假的。”
 
　　不少年轻人忙着用手机拍照，记者看到，一位身穿黑色T恤的小伙儿由几名同伴托举起来，用手机对着广场进行360度拍摄。“我凭啥不能来？”一名身穿橘色长裙的年轻姑娘嘟囔着，对工作人员的劝退表示不满。
 
　　下午3时许，广场上聚集着上千市民，周围商铺二层，围观人群填满了窗户。
 
    如临大敌
 
　　多数蓟县人从未参加过这种活动，对于政府官员来说，这无疑也是一项新挑战。中午12点多，广场一角的肯德基餐厅门口，近10名工作人员已经在严阵以待。
 
　　不少市民提前收到通知，不得参加下午的广场集会，一名在幼儿园工作的女子向记者证实，收到通知的多是企事业单位员工。
 
　　3时40分许，工作人员决定打破僵局——原本散布在人群中的"便衣"聚集起来，形成一道人墙，进行逼退。一辆巡回的广播车厉声喊道："鼓楼广场没有任何集体活动，纯属谣言，迅速撤退"。
 
　　撤退过程很平和：约20分钟后，广场基本被清空，工作人员把守住各个入口，禁止人员进入。“我刚出来上厕所，咋就不能回去了呢？”几个在广场小店上班的女孩苦苦哀求，但工作人员还是摇摇头。
 
　　紧邻广场的文昌街，也很快被戒严。身穿工商制服的工作人员逐户通知商户，马上清人闭店。随后，交警把守住路口，禁止车辆进入。
 
　　“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快点啊！”在一家卖牛仔裤的小店门口，工商人员高声叮嘱了几句，马上离开，前往下家。看着如临大敌的阵势，老板来不及琢磨，匆匆收起了货物。
 
　　有商家打听何时能再开门，工商人员告诉其“等通知”，对于磨蹭着不愿意离开的逛街女孩，他们则劝说着：“早点回家去，改天再来逛。”
 
　　这条聚集了阿迪、李宁、以纯等品牌的县城最繁华的商业街，在冷清中度过了周五傍晚。
 
　　此外，据财新网报道，当天下午，警方对紧邻广场的渔阳南路也实行了交通管制。相关路段的商家全部关门歇业，而县城的手机互联网信号也被全面屏蔽，截至当晚11时许，仍未恢复。
 
    劫后城市
 
　　7月7日，很多城市响起了防空警报，纪念七七事变，这是一段让中国人心情沉痛的历史。而蓟县从这天开始，逐渐放松起来。
 
　　这种转变始于散布街头的维稳人员，他们不再散布于各个角落，而是聚集到各个重要路口，他们也不再严密盯防过往的路人，而是轻松地聊起了天。矿泉水散落一地，对讲机静静地躺在身后，一名拾荒者斜卧在他们三五步远的地方，等待着捡拾矿泉水瓶，就这样过了一天。
 
　　维稳人员的特征很明显：衣着整洁，男士多穿西裤，都坐在小马扎上，手拿瓶装矿泉水，或许是方便喝水，蹲守点多靠近卖水的小摊。“他们也挺不容易的，这么老热的天，在外头一坐就是一天”，一位开三轮车的师傅感慨着。
 
　　蓟县人的生活也恢复到正常轨迹，文昌街商铺放着高音喇叭，喊着促销广告，举行过集会的鼓楼广场，亦在次日晚上恢复了热闹，跳健身操、街舞、交谊舞、玩轮滑……广场上同时进行的娱乐方式超过7种，人群囊括老、中、青、幼等各个年龄层次。
 
　　但对于陌生人的搭讪，居民仍然保持警惕。在广场的休息椅上，一名中年妇女对意欲搭话的记者沉默以对，随后，又有两名中年女子坐在椅子上休息，讨论着拆迁事情。记者起身离开时，被搭话的中年妇女捅了捅旁边的人，朝记者努努嘴。
 
　　入夜后，维稳人员的状态更加放松——文昌街的一处蹲守点，有人耐不住热，光着膀子玩起了扑克牌，附近的小吃摊支起来后，他们也吃上了炒田螺、煮毛豆、煮花生。
 
　　官方反复声明的"造谣"事件，被部分民众信服。“有啥可说的，过去了就拉倒！”一位开出租的师傅满不在乎地说道，讨论火灾的事儿完全没用，“跟咱也没关系，该上班上班，该挣钱挣钱”，他相信，是“类似于***功”的“犯罪分子”，在网上造谣生事。
 
　　从这座城市的表面看来，生活依旧如常，伤痛似乎已从小城中抹去，也许有的人从未痛过，总之，人们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正常生活，有人在微博中感慨，蓟县维稳很有经验。
 
　　但仍有年轻网友在继续发声，“蓟县盘山旅游指南"在微博中感慨，政府公布事实真相，勇于面对问题，才是保障社会稳定唯一的解决办法——此前他披露，”村里大队广播嚷了，谁也不准再讨论关于莱德的事情，再说就逮走，不过，大家都在关注：去副食店买东西，店主都在看优酷视频；去工商所办事情，他们也在网上看关于火灾的报道。

    文  江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