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还没过去 留下诸多思考

　　本刊记者 | 黄滢

　　本刊特约记者 | 章功

　　2007年4月，黄胜离开工作了13年的德州，回到济南，升任分管文教的山东省副省长。

　　离开之前，在德州市领导干部大会上，省委组织部一位副部长代表省委组织部对黄胜在德州的工作“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他说：“黄胜同志在德州工作了13年，为加快全市经济社会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他）组织协调能力强，思想作风正派，自身要求严格，群众威信高。”任命黄胜为省政府副省长，“既是对黄胜同志的充分肯定，也是对德州市工作的充分肯定”。

　　黄胜也发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告别演说，称“我同大家一起做了一些工作，但由于水平不高，能力所限，工作中还存在许多差距和不足，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好或没有来得及去做，对一些问题的处理也不够妥当、全面。对此，我深感不安，还请同志们多多原谅、包涵”。

　　黄胜出事后，有好事者将当年刊登在德州日报上的这篇“告别演说”翻出来，在网上引起很多人围观。

　　副省长的“素质教育”

　　黄胜主管文教期间，山东曾倡导建设文化强省，并将此与建设经济强省摆在同等重要位置，提出“力争用5年左右时间，让文化产业增加值翻两番，逐步成为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黄胜还曾力推山东经济学院和山东财政学院合并，并称通过这一“实质性合并”组建的山东财经大学，将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加成效应”。

　　山东省力推的素质教育改革，是贯穿黄胜副省长任期的一件大事，在他看来，山东是孔孟之乡，“培养的人才却高分低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2007年末，省教育厅印发《山东省普通中小学基本管理规范（试行）》，共计10大项40条，重点对课程、课时、作息时间、作业量和考试评价机制进行了规范。比如，要求学校取消晚自习、取消节假日补课、严禁加班加点；要求控制学生书面家庭作业总量，小学一、二年级为零，其他年级语文、数学作业总量不超过1小时，其他学科为零；禁止各区县举行统一考试，禁止给学校排名，禁止老师为学生排名次。而后又进一步规定，试卷上不允许出现分数，只能出现等级……

　　黄胜更是“靠行政手段强制”推动这些措施，强调对违反规定的学校将根据情节轻重给予处罚，追究有关负责人的责任。他同时还提出，“教育局长和分管市长要‘瞪起眼’来搞素质教育”，（如果）一个地方一而再、再而三地出问题，不光要处理校长，更要从教育局长和分管市领导身上找问题，有责任的决不姑息!”2008年3月，黄胜在“2008年度全省教育工作会议”上说，必须“将素质教育始终作为教育工作的主题，排除一切阻力和干扰，坚持不懈、义无反顾地抓下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然而，这些规定在今天看来，也并非完全能得到社会认可。在接下来的几年中，山东的素质教育引来了不少质疑，甚至有人将之称为一场“闹剧”。有的质疑者称，在执行《规范》上的硬性数据同时，真正的素质教育内容却没有跟上，结果只能是劳民伤财的“治标不治本”。也有家长抱怨：“黄胜主导的素质教育害了山东一代人，山东教育从老大成了尾巴。”更有人调侃：“‘黄三亿’管事这几年，山东的教育界形成了几条潜规则：一、高考报考国防生或者军校比登天还难，那是需要钱的，少了是不行的，少则一两万，多则十几万；二、学业水平考试要互相抄袭，不抄是傻子，手机都递到你手里了，能不抄吗？三、教学评级那是靠关系的，给高官讲过课，那这人肯定就是教学比赛第一名……”

　　也是在这一时期，黄胜还多次传出绯闻和经济问题。一位兼职古钱币鉴定的山东大学教师曾透露，就在黄胜被“双规”前不久，他还曾应邀到黄家鉴定了一枚价值高达80万元的古币。

　　“裸官”的自我保护

　　其实，黄胜在副省长位子上坐得并不消停。从2009年开始，黄胜在德州的“四大金刚”就接连落马：2009年10月，德州原副市长张如廷被“双规”；2010年4月，德州市财政局原副局长王德才被“双规”；2011年5月，德州市政府原副秘书长白寒冰被“双规”；2011年9月，曾任德州市常务副市长的苗仲华被“双规”。这些都让黄胜如坐针毡。

　　对黄胜被中纪委盯上的准确时间，坊间有着不同的猜测。有人说从他在德州修建“黄楼”开始，中纪委就已经在秘密调查他；还有的说是因为德州下属的齐河县一个开发商出了问题，黄胜被卷了进来……据接近山东省政法委的一位知情人士透露，黄胜此番出事与德州市财政局原副局长王德才关系很大。德州市中级人民法院2011年4月的一份判决书显示，王德才在任德州市财政局副局长兼城市资产经营公司总经理期间，为一些房地产企业在低价竞拍土地、减免开发配套费、借贷和拆借资金等方面谋取利益，为一些县市区财政部门和有关单位在争取省市企业扶助资金、提供贷款担保、拨付城建工程款等方面谋取利益，非法收受、索要贿赂合计1128.47万元。“王德才问题交代得最好，有关黄胜案的一些重要线索，就是由他供出来的。”

　　还有一些人在告黄胜。他在德州时搞了很多形象工程和政绩工程，走后给德州留下了不少“后遗症”。德州一些人不满，一直向省纪检部门反映黄胜的问题，这其中包括“黄楼”的奢华程度严重超标，其建设拆迁涉及一部分德州市老干部的住宅，等等。甚至曾有10余名离退休干部集体到省委反映情况，此事在德州闹得沸沸扬扬，迫使市府不得不延缓搬进“黄楼”办公的计划。

　　实际上，黄胜在贪腐路上也是做过一些“应变”准备的。一种说法称，黄胜深知中央对官员妻子或子女经商的一些规定，所以和妻子严茜子早就搞了假离婚，但他们离婚不离家，即使严茜子包揽的工程出了事，也可以找一个“与黄胜无关的理由”。另一种说法称，黄胜和严茜子的儿子黄严，娶了德州皇明太阳能集团董事长黄鸣的女儿，二人一同去了加拿大，而严茜子也办了移民手续。从这个角度看，黄胜是不折不扣的“裸官”。不过，黄胜到底“裸”到了什么程度，官方一直没有给出具体说法。德州法院的一位人士告诉记者，据他所知，黄胜在德州时还没有如此明显地安排后路，如果说黄胜真有假离婚和“裸官”之事，也应该是在他升任副省长之后。因为那时候告他的人明显增多，也许他心虚，提前做了准备。

　　德州人还心存顾忌

　　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在德州采访时，该市纪委一名工作人员证实，黄胜被“双规”后，中纪委的一个工作组就一直驻扎在德州，约谈了大批当地干部群众。“过年时他们回去了一阵子，正月初九又来了。不久前刚离开，估计取证工作已经基本结束。”这位工作人员还透露，黄胜案的所有调查材料都在中纪委那边，德州纪委并没有直接参与黄胜案的调查，“只有个别同志曾应中纪委要求，提供过一些当地银行的账目材料等。”

　　据德州一位知情人士介绍，黄胜被查这半年来，德州政界至今还没有人“涉案”，民众也都在关注着他当年的一些亲信和得力助手的命运。也确实有些人已经受到了“波及”，比如德州某县的一位县委书记，本来要提拔为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省委也已经批准，但受黄胜案的波及，最终只提了一个宣传部副部长。受黄胜波及的官员还有不少。今年7月初，一位叫“金世遗”的网友，又根据自己的分析，在天涯等主要网站贴出了“黄胜30万卖官第一批名单”，列出了黄胜当政期间提拔的5个市委常委和几个县级正职官员，希望为中纪委提供破案线索。

　　除了官员，德州当地的一些企业家也提心吊胆。据悉，黄胜主政德州期间，是德州城市化进程最快的时期，有官员透露，德州一家新能源企业就在黄胜关照下，以低于当时地价1/3的价格拿到大片土地。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在采访期间，多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也表示，该新能源企业就是黄胜亲家黄鸣领导的皇明集团。它拿到大量土地，并在其上高调打造太阳能研发及生产基地“太阳谷”、商业楼盘“蔚来城”等项目。

　　德州市法院一位工作人员透露，黄鸣已多次公开表示自己与黄胜“界线分明”。最近，原本打算上市的皇明集团突然终止了IPO（首次公开募股），有知情人士透露，此举“应该与黄胜的落马有牵连”。截至发稿前，记者多次致电皇明集团上市相关负责人，对方均表示不方便回应。

　　记者在德州采访期间，走访了一些曾经告过黄胜的人，但他们大都不愿公开站出来接受采访。一位知情人士说，现在黄胜在位期间提拔的那些人，还都在台上，很多人心存顾忌。山东政法系统一位人士断言：“黄胜案藏的秘密太多了，估计一时半会儿揭不完！”不过，人们相信，随着调查的继续，黄胜案的角角落落终将被打扫干净。

　　反贪须制约“一把手”专权

　　总结“黄胜现象”，一位接近山东官场的人士告诉记者，黄胜的一路升迁源于他的“资源优势”，即“官家子弟，领导赏识，高官秘书”。这些优越条件一旦转变成了他贪腐的保护伞，他就敢肆无忌惮地疯狂敛财，近乎病态地腐化。黄胜之类的人不少，像河北原省委书记程维高的秘书李真、上海市原市委书记陈良宇的秘书秦裕，都属于这一类。中共中央党校教授、反腐专家林喆告诉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像黄胜这样的地方高官独霸一方，多年经营出一个很大的关系网，加上上面有人袒护，让其受贿索贿更具隐蔽性，一旦发现，查处起来也会非常困难。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廉洁研究与教育中心主任任建民教授告诉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近年来，黄胜之类的省部级高官被密集查处，至少说明了两个问题：

　　第一，严格制约“一把手”始终是反腐的一个重点。目前体制中存在权力过分集中而又得不到制约的现象，最突出的就是“一把手”没有被管好。要从制度上解决腐败问题，就要把“一把手”的权力分散。推动这个改变的难度很大，但这是根本。目前我们也有一些监督措施，比如派驻纪检监察机构、建立巡视制度等，但还不够，必须要依靠深化改革。建立全新的反腐体制，走出当前的反腐困境。

　　第二，近期一些高官被密集查处，与迎接党的十八大也不无关系。任建民认为，即将召开的十八大，会实现最高层领导班子的交接。根据我国的政治周期规律，这段时间也是各级领导班子的集中换届期。能够平稳换届并产生出一个好的班子，是我国当前最大的政治，从地方到中央都是如此。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要把一些腐败分子剔除出去，反腐倡廉也就成为必然之举。“我国反腐倡廉建设正在经历着历史性的转折，因为这是党的宗旨的根本要求、党中央的坚强决心的体现和广大人民群众的迫切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