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罗拉枪击案：撕开的旧伤口

　　奥罗拉枪击案后，美国社会又再度开始讨论控枪问题。而对于当地民众而言，更现实的问题是他们13年后再度面对一次群死群伤的大屠杀时，已平复的心理创伤再度被撕开的痛楚

　　本刊记者/王欢（发自美国奥罗拉）

　　孙宇挺（发自纽约）

　　科罗拉多州的奥罗拉曾经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城市，人口不多，地方也不大。最荣耀的记录是2011年12月，《福布斯》杂志在一年一度的“美国十大最安全城市”的评选中，将奥罗拉排在第九名。

　　这两年，奥罗拉的犯罪率不断下降，远低于毗邻的丹佛市。

　　7月20日零点35分，詹姆斯·霍尔姆斯打扮成“小丑”的样子持枪出现在奥罗拉郊区的“世纪16号”影院第九放映厅的时候，人们都天真地以为这是电影情节的一部分。当天是《蝙蝠侠前传3：黑暗骑士崛起》的首映式。

　　“小丑”是蝙蝠侠系列电影的主要反派角色，性格凶残，多次布下陷阱或机关，给所在的城市带来灾难和恐慌。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霍尔姆斯投掷催泪弹，向天花板开了几枪，然后站在银幕前不加选择地朝人们开枪。

　　现场目击者对《中国新闻周刊》说，霍尔姆斯先开枪射击站起来的或者要从座位上逃走的人。也有目击者注意到，枪手一边向人群射击，一边沿走廊缓慢走向放映厅后排。

　　火光、枪声伴着一直没有中断的蝙蝠侠电影，子弹穿透了银幕。

　　“希望孩子勇敢面对这样的现实”

　　警方接到第一个报警电话的时间大约是在零点39分，之后更多的电话进来，甚至可能有上百个。零点40分，第一批附近的警察赶到电影院，并通过电台通报：“我这里有从电影院跑出来的被枪击的人。”

　　零点42分的时候，警察已经包围了电影院外围，一些警察向发生枪击案的第九放映厅推进，他们汇报说闻到了类似胡椒喷雾剂的东西，“我们进不到放映厅，”前方警员并要求后方支援毒气面罩。

　　放映厅内，有人倒在地上装死躲过一劫。高中生安卓·鲍沃斯的右额头在枪击案中蹭破了皮。他和朋友借助影院里的椅子和墙壁，试图躲避子弹。“人们乱作一团。”安卓·鲍沃斯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短短几分钟的暴戾和混乱之后，枪手也消失了。

　　31岁的米奇·温德科是第一批冲进现场的救人者。大约零点30多分时，他正在影院外停摩托车，突然听到连串枪声，随后是人们的尖叫。

　　“很多人身上流着血，表情惊恐，不断尖叫着向外跑。我把一个腹部流血的女士背了出来，又进去抬出一个后背受伤的男子，还有个腿部中弹的，我自己也记不清帮了多少人。因为事发突然，我们只能先让这些伤员躺在影院外的地上，等待救护车和警车。”温德科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说。

　　因为有过参军的经历，温德科自称面对这种场面时很镇定，“救人只是本能的反应。直到几个小时后我回到家，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是血，换洗之后我只睡了3个小时，就又赶过来了。”

　　零点46分，警察在电影院外的一辆汽车旁拘捕了涉案嫌疑人霍尔姆斯，并发现了防毒面具、刀具、手枪以及步枪等武器。他被捕时没有反抗，并供认自己公寓内有爆炸物。

　　此时，5.6公里外的霍尔姆斯公寓内一直大声播放着音乐，直到凌晨1点钟自动停止。报警的邻居凯瑟琳·方希认为，这是嫌疑犯事先设定好的陷阱。

　　霍尔姆斯的诱杀陷阱让奥罗拉警察局局长丹·奥茨一筹莫展。布满电线的房间，纵横交错的化学物和燃烧装置。

　　“我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丹·奥茨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奥罗拉官方于当地时间20日晚7点召开新闻发布会，通过媒体更新了枪击案最新伤亡数字，受害者救助情况，以及案件调查进展。警察局长丹·奥茨说，该事件共造成12人死亡，其中10人当场死亡，2人送医后抢救无效，58人受伤，年龄最小的伤员仅3个月大。

　　枪击案后的第一个夜晚，奥罗拉市归于了平静，但无尽的悲痛却在暗暗涌动。

　　天黑后，事发地唯有世纪16号影院的霓虹灯和周边警灯静静闪烁，黄色警戒线内两名警察坐在拐角处的椅子上监视着周围情况，周边马路上立着封路的警示牌。

　　民众自发来到影院路边，为遇难者守夜祈福，大家插上国旗，点燃蜡烛，摆放上鲜花、毛绒玩具、卡片和气球，互相拥抱，一起轻声歌唱，为逝去的生命祈祷。

　　“我真是难以入眠，想象着自己每天都要带女儿玩耍的地方，如今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情，离我的家太近了。”家住附近的罗伯特前来寻找内心的平静。

　　“希望我的孩子能勇敢面对这样的现实生活。”妮可带着9岁大的儿子来祈祷。

　　比邻的超市和餐馆虽还在营业，但鲜有顾客光顾。奥罗拉的酒店却异常热闹，因为各路媒体杀进小城，当地大小旅店全部客满。

　　最黑暗的时候记起生活的美好

　　7月21日，在美国联邦调查局专家的协助下，奥罗拉警方破解了霍尔姆斯公寓里的炸弹装置。100多名专业人员在拆弹现场作业。消防车、救护车和化学专家一直在现场待命。公寓外停车场的几辆车被警方拖走，以减少次生火灾的危险性，周边社区公寓楼的电源也都被切断。

　　除嫌犯曾居住的公寓楼外，先前从其余4幢公寓楼中撤离的居民21日晚得以平安回家。警方同时透露，已对电影院现场进行了清理，希望下周一能完成全部调查工作，周三将其交还所有者。

　　枪击案事发第三天，美国总统奥巴马乘坐空军一号飞抵奥罗拉市，冒雨前往科罗拉多大学医院，看望了仍在这里接受治疗的枪击案伤者，并与遇难者家属一一会面。奥巴马描述他与那些家庭成员的交谈，充满了亲人对兄弟、儿子和女儿的回忆，笑容伴着泪水。

　　“我承认此刻言语不足以表达，但我的主要任务是作为国家的代表，让这里的人们知道，每一天我们都在惦记着他们。”奥巴马通过电视发表讲话说，“（惨案）提醒你，即使在最黑暗的日子，生活仍在继续，人民会变得更加坚强。很高兴我有机会给这些人一些拥抱并流下泪水，当他们记起生活的美好时和他们分享一些笑容。”

　　这是奥巴马一个月内第二次来到科罗拉多，6月底他曾到斯普林斯视察特大山林火灾。这也是继胡德堡陆军基地和图桑之后，他第三次因枪击事件飞赴事发地看望受害者及其家属。

　　奥巴马在奥罗拉的行程只有短短2个半小时，没有参加晚间为遇难者举行的守夜活动。“总统觉得自己的存在会‘破坏气氛’。”科罗拉多州长约翰·希肯卢珀说，“如果总统出现，每个人都必须提前两小时到场，这将非常敏感，他只想帮这些家庭做些事情。”

　　20日枪击案发生后，奥巴马及其竞选对手罗姆尼均暂停选战，并取消了在科罗拉多互相攻击的负面广告。奥巴马参加完慰问活动后直接飞往旧金山过夜并将重启竞选活动。

　　枪支管理：每次枪击案后的话题

　　对于詹姆斯·霍尔姆斯的挖掘工作成为这几日美国媒体的重头戏，媒体挖掘出他在成人网站的照片，他高中的学校，他高中时候的老家圣地亚哥的熟人，他的大学学业背景，以及他的导师等等。学校有的老师对其评价非常高，称之为优等生。

　　但是目前还无人能够还原其作案的心路历程。詹姆斯·霍尔姆斯到目前为止拒绝与警方合作。

　　媒体在报道此次案件时，最初大都称“丹佛枪击案”，因为丹佛是有前科的。习惯上奥罗拉、丹佛、布鲁姆菲尔德共同组成“丹佛大都会地区”。

　　1999年4月20日，两名美国高中生携带自动步枪，冲入位于丹佛近郊的的科伦拜恩中学展开大屠杀，在短短16分钟内开枪打死了12名学生和一名教师。最后，两人在与警方的对峙中自杀身亡。

　　在2007年4月造成33人死亡的美国弗吉尼亚理工大学校园枪击案发生前，科伦拜恩中学校园枪击案是美国伤亡人数最多的一起校园枪击案件。

　　科伦拜恩中学，距离此次爆发枪击案的电影院直线距离仅24公里。

　　13年前，当时年仅11岁的嫌疑犯霍尔姆斯还在遥远的圣地亚哥上小学，或许当时他会听说过这起校园枪击案。

　　1999年科伦拜恩中学枪击案爆发以后，当时的克林顿政府就一直力推一个较为严厉的枪支管制法案。但从1999年到2000年，这项法案始终没有在国会通过。

　　克林顿认为，“全国步枪协会”等利益集团在国会的游说和阻挠是该法案未能通过的直接原因。

　　其实在克林顿政府的力推下，1994年，美国国会曾以微弱多数通过了关于禁止19种攻击性枪支的制造、销售和进口的法案。但当时为了让这一法案在国会通过，克林顿作出妥协，将法案的有效期改为10年，虽然克林顿在任期结束前，一直在力推让这个法案延期，但也未果。

　　2004年，这项法案到期以后，国会甚至未予审议而自动终结，于是那些原本被禁的AK47、机关枪等攻击性武器又开始充斥美国社会，为美国的暴力文化增添新的火力。

　　此次霍尔姆斯使用的数种武器中，就有原本禁令中受限的AR-15突击步枪。

　　从肯尼迪总统和马丁·路德·金遇刺的1960年代至今，有关拥有和携带枪支既是美国人的基本自由也是公民的行为方式的观念越来越被美国人广为接受。

　　这种认同可以从美国最高法院的两次裁决得到证实：2008年，最高法院裁定华盛顿地区实施30多年的枪支管制条例违宪。2010年，高法再次针对芝加哥居民就拥枪权状告芝加哥政府案作出裁决，裁定各州及地方政府限制民众拥枪自卫的法律违宪。

　　不过，上述两次裁决，高法9个法官都是以5：4通过的，这也彰显出美国对于这一问题的争执不下。

　　美国政府统计数据表明，美国每年有大约10万人遭到枪击，超过3万人死于非命。美国平民持枪总数达2.83亿支，每年新枪销量达450万支。

　　控枪让民主党承受了不小的政治代价，尤其在连续力推控枪的克林顿时代，1994年国会中期选举和2000年总统大选中，民主党失利的背后都有“全国步枪协会”等利益集团的影子。所以到现在为止，奥巴马并未就枪支管制议题做出表态。

　　此次奥罗拉枪击案后，美国社会又再度开始讨论控枪问题，不过或许还是会像过往那般不了了之。

　　而对于当地民众而言，更现实的问题是他们13年后再度面对一次群死群伤的大屠杀时，已平复的心理创伤再度被撕开的痛楚。

　　为了平复这些伤痛，7月22日晚，奥罗拉在市政中心为12名遇难者举行守夜祈祷活动。

　　上千市民从四面八方聚集到市政中心草坪，为逝者祷告，为生者祈福。大家相拥而泣，相互击掌鼓励，燃起烛光，齐唱圣歌，随着每一位遇难者的名字被念出，“我们会记住”的呼喊声在会场上空回响。

　　木匠格雷格·赞尼克驱车16个小时，将自己制作的12个十字架从伊利诺伊州运送到世纪16号影院外的山丘上。

　　这段路程对他而言不陌生。13年前那场枪击案发生后，格雷格·赞尼克也到过现场表示哀悼。他居住的城市也叫奥罗拉——希腊神话里曙光女神的名字。

　　人们将一顶海军帽和交叉的美国国旗放在退伍海军乔纳森·布兰克的十字架上。更多人为年龄最小的遇难者、6岁小女孩维罗妮卡·苏利文带来了礼物，各种玩具熊、鲜花、娃娃、气球、写满祝福的卡片围满了写有她名字的十字架。

　　州长希肯卢珀发表讲话时拒绝提及凶嫌的名字，“在这里，我只会称呼他是嫌疑人A。被人们铭记的应该是那些遇害者。”

　　7月24日，詹姆斯·霍尔姆斯首次出庭受审，一头橘红色小丑造型的头发，神情木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