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他从不看战争片,因为他是当年的远征军 老兵周高福参加过滇西反攻等战役,曾在越南接受日本投降;如今他的心愿是看看老战友,逛逛解放碑
他的简历>
远征军老兵周高福,今年89岁。
1943年,抓壮丁入伍至四川泸州蓝田坝。步行入滇,编入第6军新39师116团特务排,驻守云南驿机场。因读过高小、识字较多,调至团部直属炮兵连任文书。
1944年5月,滇西反攻时,参与怒江战役。因部队伤亡较多,后被编入53军130师389团。抗战胜利后,随军前往越南(河内、海防)受降、驻防。1948年回老家,1951年到重庆市区谋生。
1957年底,“整风”被判劳教,发配至四川乐山市峨边县。1982年初,落实政策回乡,在九龙坡黄桷坪靠贩卖烧饼谋生。
现居于石坪桥敬老院。
他们的辉煌>
远征军中有万名重庆将士
中国远征军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入缅对日作战部队。1941年12月根据《中英共同防御滇缅路协定》编成,共约十万余人。1942年3月入缅发起滇缅路作战。失利后大部分退回云南。1943年4月重建远征军司令长官部,后称滇西远征军,一部撤至印度,称中国驻印军。1943年10月至1944年5月中国驻印军和滇西远征军先后发起缅北滇西作战,歼灭日军三万余人。1945年1月27日,两军在畹町会师。3月,完成了打通滇缅公路的任务后撤回国内。1945年4月撤销。
据军事史家估算,在中国十余万南征滇缅的大军中,其中来自川东重庆一带的将士不下万人。他们受过严格训练,作战勇猛,成为远征军的绝对主力。
13日上午,秋日的阳光温柔和煦,石坪桥敬老院的院子里,恬静悠闲。一位身穿浅蓝衬衫的老人,正翻看相册,“这土洞洞,你别看脏兮兮的,当年躲炮弹,那可是救命的凼。”“这条沟沟,下雨就淌水,是我们用过的战壕。”老人指着相册对身边一个年轻警察说,“小陈,我想去看看战友,你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找找。还想转解放碑。”说着,老人流下两行浊泪。
他俩岁数看上去像爷孙俩,互相拍背搭肩,亲热得又像兄弟一般。这对忘年交,是在敬老院结下。老人的远征军身份,是这个年轻警察发现的。
老人叫周高福,今年89岁,是一名远征军老兵,小伙叫陈星,是高新区公安分局的民警。老周称“他(指陈星)是我的贵人。是他‘发现’了我。”
他俩的忘年交,故事要从一次偶遇说起。
去年5月,在一次学雷锋活动中,陈星和同事们来到石坪桥街道敬老院,和老人们拉家常。临走时,看到一位老人坐在床边,独自翻看照片,用抹布擦拭一枚奖章,他一时好奇,和老人聊起来,才知道老人姓周,是远征军老兵。
老人手里的奖章,是一枚纪念章,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5周年时颁发的。
当时,老人住在一楼的三人间,光线差,但出门最方便。
对老人来说,生活清苦,但并不孤独,院里的老人们说,老周像个老顽童,喜欢嘻嘻哈哈,如果有人陪他玩,就更高兴了。就这样,陈星就和老周结为了帮扶对子。
一有空,陈星总要跑来看周爷爷。每次看到小陈大包小包的,周爷爷脸一垮,耍起脾气:“来就来,下次不准带这么多东西,不然军法处置!”
“是!长官!”小陈敬个礼,调皮地笑。
每回“下次”,陈星老是违背“承诺”,搬来更多的东西,把爷爷的柜子、储物箱,塞得满满的,还翻箱倒柜,把老人藏在柜底的脏床单搜出来,洗干净晾晒。
礼轻情意重,渐渐地,老人和陈星成了“忘年交”。小陈每次来,哪怕匆匆坐了一刻钟,老顽童周爷爷都开心得合不拢嘴。
远征经历
他们2000多人的团
滇西反攻后只剩下90多人
越南情缘>
赴越受降驻防 他和越南姑娘有了一段情缘
周老的故事,连陈星也讲不完。9月13日,周老亲口向重庆晨报记者讲述了自己的故事,一段往事由此揭开。
1923年农历2月17日,周高福生于江津高歇镇。家有三兄弟,他排行老二。因家境贫寒,他高小仅读了5年,尽管读书不长,他很喜欢看《薛仁贵西征》等小说,所以能识文认字。
1943年,远征军要征兵,周高福入伍。老周说,从军一方面是为家为国出力,另一方面,他经历过较场口大轰炸,对侵华日军恨之入骨。
重庆大轰炸
他连滚带爬死里逃生
1941年6月,日军对重庆大轰炸。
“炸较场口那天,我在南岸海棠溪耍。”他回忆,当天,日军飞机从南岸投弹飞过,直扑较场口。
周高福连滚带爬,慌忙钻进附近的防空洞躲藏,“跑得慢的……都……炸死了!”泪水在老人眼眶里打转,“有的直接被炸飞,半截尸体挂在楼上……”老人哽咽了。
步行由川入滇
他曾驻守在云南驿机场
从军后,20岁的周高福被带到泸州蓝田坝,当时驻印军招兵,他去应试,身高不够,悄悄在脚下垫了块鹅卵石,遭发现,“NO!NO!”负责招兵的老美拒绝了。
不久,他们从泸州步行到云南昆明,在云南驿交兵,周高福被编入中国远征军第6军新编39师116团,驻守云南驿机场。
超长行军,不少小战士脚上的血泡走破了,一瘸一拐地走到前线。周高福的左脚上受伤,留下疤痕,“没啥了不起,就当是云南走到缅甸的纪念。”
老人89岁高龄,依然耳聪目明,机智敏捷,他能清晰回忆出自己所在部队的番号,各级长官的名字,对自己去过的每个战场、以及滇西流落的那些足迹,都能一一道来。
从二等兵到上士
他连升四级因字写得好
在新39师,周高福先被分至116团直属特务排,任二等兵。排长见他上过学,字写得不错,把他调至团部直属炮兵连,担任上士文书,相当于连升四级。
“我是先从文,后从武,大型战役时,所有人都要上,哪怕你搞文艺、炊事、文书啥的。”周高福说,国产的木柄手榴弹,是重庆双碑张家溪的兵工厂造的,爆得慢,丢出去经常被日本人扔回来。美国造的好,拔掉拉环,扔出去3秒就炸。
高黎贡山战斗
他们2000多人只剩90多人
1944年,远征军筹备滇西反攻,新39师调至保山一带。5月11日,新39师115团、116团2营,强渡怒江,在高黎贡山区(红木树)策应右翼的20集团军进攻腾冲。5月17日—30日,116团第1营、第3营渡江后,在竹青山、张明山一带,与日军交战。
“一寸地,都要拿好多命来换哦!”他说,在高黎贡山区的战斗,最苦的就是两件事,一是睡不了觉,二是下雨。一下雨就很老火,雨衣外面是雨水,里面捂得尽是汗水。粮食补给跟不上,经常饿肚子,当地老乡做苦荞面,做粑粑送到战场上,一大砣吃下去竟不记得是什么味道。
到最后,从高黎贡山下来时,他们团当初的2000多人,只剩下90多人,所有人官升一级。
老兵心愿>
战后余生>
抗战胜利后,老周随军前往越南(河内、海防)接受日本投降并驻防。
在越南不到半年,他就学会了越南话,至少基本交流不成问题,“安勾”是吃饭,“翁多”是抽烟,“翁拉”是先生……老周和我们说起了他的越南话。
当时大家走路到越南,好多士兵说,美式鞋子打脚,袜子磨破了。周高福带了两个班长去越南女人何阿根的商店,买布来做鞋。
何阿根比他大2岁,很有钱,身材丰满。她开的百货商店,雇了很多中国福建的伙计。因这次机缘,两人认识了。后来,两人渐渐熟悉,并住在了一起。
何阿根是个很好的越南姑娘,对周高福挺好,拿钱让他去做生意。1948年,周高福思乡心切,很想回中国,叫她一起回中国,“她晕飞机,不肯跟我走。”
那时,从越南河内回国航班很少,老周等了一周才搭上回昆明的飞机。“很老的飞机,25个座位,一周要转很多个城市,很难等。”
“她对我挺好的,回来一年后,她还写信让我回越南,我早没钱了咋回去?就这样,我们再也没有了后续。”老周很是感慨。
1948年,在国外呆了5年后,老周回到国内。不久,返回江津老家。1982年,老周在黄桷坪落户(现四川美术学院附近),在街上卖烧饼。
因为没有子女,老人两年前住进敬老院。
敬老院里的老人们发现,一起看电视,每逢看到战争片,周老头就抢过遥控器换台,拿不到遥控器,干脆就关电视。
大家好奇了,干嘛这么较真,电视嘛,娱乐嘛。有人以为,或许他是胆小,害怕看那些血肉模糊的场面。
“你晓得啥是战争?我在里面死了千百回,咋出来的都不晓得。”他问旁边的老人,认真起来。
后来,街道干部、民政局、退伍老兵协会以及关爱老兵的协会纷纷来探望,没人不信了。
“小记者,我告诉你,电视上演的远征军,都是假的。”他说,喜欢看《我的团长我的团》,但其他讲远征军的电视剧,全是艺术加工过,甚至竟然有女兵在松山战役。
到底远征军是啥样子?老人说,那是一段根本无法想象,也不堪回首的岁月,影视作品里都有很多加工,真正的战争,不是这样。
“松山战役,战争史上最悲壮战役之一,和平年代的人无法想象,炮弹头上飞,尸横遍野,连河水都有毒,怎么可能有女兵?即便有女兵去了,根本活不出来!”
陈星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来看望周爷爷了。
我们刚坐下时,工作人员给老人打来了饭,芽菜烧白、炒莴笋,还有土豆丝。
老人怕冷落了我们,坚持不吃要和我们聊天,吹牛。劝了好久,他耸着肩膀吐舌头:“对不住了。”匆忙刨了两口。
老人有个愿望,由于身体不好,无法走远路,多走几步喘气连连,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健在的战友,另外,还想去解放碑转一转,“将近20年了,解放碑肯定变了,变成啥样子,想象不出来。”
老人的床头还有个红色的绒布盒子,他最不喜欢别人碰。里面有一块纪念章,2010年,抗日战争胜利65年时,中华互助抗日老兵志愿者和互助抗日老兵论坛联合制作的,一共做了999枚。
这枚纪念章是他最心爱的纪念物。每天睡觉前,他总要拿出来,看一看,摩挲两下。红绒布盒外的白色包装盒已摸得发黑,边子发毛。
一听说记者要好好照相,老人请记者帮忙把纪念章别在胸口。他枯树般的手一直在发抖,记者赶忙上去帮忙,别好别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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