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惊魂：武汉工地“9-13事故”调查

　　9月14日清晨，武汉“东湖景园”工地已经停工，工人们扛着编织袋，背着小包成群结队走出工地大门，有的提前踏上回家之路，有的转往别的工地。唯一还在施工的是工地入口处的通道，压土机正碾平路面，据说是准备迎接当天上午“从北京来的事故调查组”。

　　此前一天，9月13日13时许，在位于长江二七大桥与欢乐大道交界处的这处工地上，发生了骇人惨剧。

　　其时，工地C区7-1号楼的5号升降机，载着19名负责粉刷楼栋外墙体的泥工乘坐升降机准备作业。当爬升到30层位置时，升降机突然失控，直冲到34层顶层后，电梯钢绳突然断裂，厢体呈自由落体直坠地面。

　　“突然听到轰的一声。”当时正在距离升降机20余米的工棚里休息的工地看守老刘事后回忆说，他听到响声急忙推开门冲出来，眼前的惨状让他震惊：“6个人被甩出来了，升降机摔得变了形，里面的人血肉模糊”。

　　之后，轿厢被打开，老刘得知，乘坐升降机的19位工友不幸遇难。

　　事故发生后，湖北省住建厅连夜召开会议，认定“"9·13"重大事故是湖北省十多年来发生的最为严重的建筑安全生产事故”。之后，武汉方面成立调查组对事故开展调查，同时，全市数千个工地紧急停工，进行安全大检查。

　　“超期服役”之辩

　　9月13日下午5时许，本报记者赶到时，事发现场已经封锁，百余名警察在维持秩序。46岁的老刘说，他见到了这辈子遇见过的“最大的官”当天下午事发后，湖北省委书记李鸿忠、省长王国生赶到现场指挥救援。

　　该建筑工地正在开建项目为“东湖景园”住宅区，由武汉市祥和集团承建，是华侨城用于补偿东湖沿岸被征地村民的还建房。 据武汉官方公布，该工程建设单位为武汉万嘉置业责任有限公司，施工单位为湖北祥和建设集团，监理单位为武汉博特监理公司。工地升降机的安装厂家为武汉中汇机械设备有限公司。

　　记者在现场看到，发生事故坠落的5号升降机轿厢仍躺在原地，碎得不成样子，导轨架顶端的驱动设备连同左侧轿厢一并坠落。

　　5号升降机箱体上的铭牌信息显示，这台升降机是由湖北江汉建筑工程机械有限公司于2009年7月生产。在另一张铭牌上，由武汉市建设委员会发放的“武汉市建筑起重机械试用登记牌”被铆钉钉在箱体上。该登记牌清楚地标注升降机备案和登记编号。

　　该机器的有效期限在登记牌上也有显示：2011年6月23日至2012年6月23日。登记日期为2011年6月23日。

　　多家媒体据此称该升降机已检修过期，对此，负责工地上5台人货施工升降机维修工作的武汉中汇机械设备公司的一位负责人在接受本报采访时予以否认。

　　这位负责人介绍说，工地上的5台施工升降机归属武汉中汇所有。该公司与施工单位湖北祥和建设集团签订合约，向其出租这5台升降机，并派技术人员驻守工地，负责操作和维修工作。此外，公司还向祥和建设集团出租数台塔吊。

　　“按照规定，出租给建筑单位的5台升降机，每到一处工地都需要重新检修，发放新的登记牌。”上述负责人说，5台升降机全部在今年检修过，新的登记牌因为“工地没要求钉在升降机上”而放在了办公室。

　　当本报记者提出能否查看登记牌时，这位人士解释称：“牌子目前已被公司带走接受调查。”

　　在事发地附近的3号楼升降机里，本报记者看到，和1号楼一样，这台升降机为江汉建筑工程机械有限公司生产，不同的是上面挂有两个登记牌，旧登记牌上的检修有效期限为“2010年11月5 日到2011年11月5日”，新登记牌上为2012年6月27日到2013年6月27日。

　　本报记者又走访了工地上的另外3栋楼房，得知那里的升降机有效期限大多从今年3月开始，有效期到明年3月。武汉市建委质量安全管理处一位工作人员13日晚告诉本报，他刚从事发现场出来，事故正在调查中，暂不方便置评。但他以肯定的语气表示，网上所传的“升降机过有效期”是不存在的，“他们说的那个登记牌是过去的牌子”。

　　本报记者14日联系到工地上升降机的生产厂家湖北江汉建筑工程机械有限公司。该公司负责武汉业务的一位吴姓高管在提到升降机质量时反复强调，“我们是由国家质检总局发过生产许可证的。”

　　该公司荆州总部的一位业务员称，江汉建筑工程机械有限公司在湖北属于较大规模的工程机械企业，生产的升降机占武汉市场一半以上的份额，每一部升降机出厂都是经过厂方反复实验，及各级部门检查。施工方购买后，再到当地建委备案，经检查合格后才能挂登机牌；升降机运行的前提，还包括由能开升降机资格的司机。

　　“升降机安装、操作的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会导致事故。”上述吴姓高管表示，目前“9·13”事故调查组还没有联系他，“我随时待命，配合调查。”

　　“违规操作”疑云

　　工地上的一些工友也向本报记者表示，事故原因未必是升降机的质量问题，问题也很可能出在使用和管理环节。

　　据前述武汉中汇公司的相关负责人介绍，工地上升降机的维护及开机，均由武汉中汇派人负责，由祥和集团的项目组工作人员负责日常管理。

　　但据工地上一位技术人员介绍，这处工地承包给了包工头，平时管理比较混乱。“按照我们的规定，升降机是专人负责驾驶，并保管钥匙，但实际上，平时钥匙都插在升降机内的操作台上，任何人只要推拉开铁网，即可进去拿钥匙开机，工人们经常晚上加班，都是自己开升降机。”

　　老刘在工地负责木工，他说，工程去年11月开建时他就在工地工作，“升降机有专门的人负责开”，但事发是在下午一点，而负责开升降机的工人正在休息，要一点半才正式上班，那19位工友应该是自己拿升降机钥匙开上去的。“要是开升降机的司机在，就不会出事了。”他感叹说。

　　电梯惊魂：武汉工地“9·13事故”之谜

　　记者观察工地上的升降机，看到内壁挂有3张警示牌。其中一张标明未挂对重体时，载重人数为12人，载重量一吨，挂载重体则可载24人，载重量为2吨。据老刘和多位工友反映，出事时的升降机除载19人外，还载了一车物料。有可能是物料的重量压垮了升降机。

　　据前述武汉中汇公司的相关负责人介绍，出事电梯已挂对重体，可载2吨，载24人。“要是没有推物料进升降机，可能不至于出事。”但物料是否超过2吨，无人能证实。

　　武汉一家从事多年工程建设的公司负责人告诉记者，施工升降机相当于临时电梯，平时日常维护很少有人管，违规操作是很普遍的事情。

　　“到处是工地”背后

　　据现场工友介绍，工地下午正常的上班时间是13点30分，19名外墙粉刷工人出事时间在此之前。“他们是趁着大家中午刚吃完饭，人少去赶工”，负责C区4栋外墙瓷砖工作的一位工友称，由于其他工种的作业人员会大量使用升降机，泥工在正常上班期间很少有机会使用升降机。

　　赶工的说法亦得到了东湖景园一位张姓业主的肯定。据这位业主称，祥和建筑集团正在加紧施工，以求工程尽快建成。

　　张姓业主曾是东湖沿岸渔光村的村民，其村子土地被纳入华侨城某商品房项目规划用地。随后渔光村以及同样在规划之中的东湖村等附近村民房屋被拆迁。2009年9月，按照村民与华侨城集团达成协议，还建房将在两年后的2011年9月交付使用。

　　在东湖景园向武汉市洪山区建设局递交的《建设工程项目报建表》中，工程名称为东湖村还建房“东湖景园”“项目，总投资243748.56万元，报审的总建筑面积为836612，包括46栋23-34F高层住宅，商业及配套，小学、幼儿园、福利院、图书馆等公共配套建筑，道路、广场、停车场、绿化等市政配套工程及其他建筑设施。

　　张姓业主一家在房屋被拆后租房居住。等待了两年，2011年9月，他被告知房屋不能如期交付。此后，工程完工期限一推再推。

　　“原计划2012年8月拆除脚手架，外墙粉刷和贴瓷砖的工作将完成”，老刘告诉记者。

　　据武汉市城乡建设委员会官方网站公布的一份名为《2008年度武汉市建筑施工安全质量标准化示范工地（黄鹤杯奖）》的名单显示，此次事故中的施工单位湖北祥和建设集团因负责武汉市光谷第八小学在列名单中。

　　在另一份《2010年武汉市建筑工程质量监督整改情况一览表》中，祥和建筑集团因为这个曾带给它光荣的武汉光谷第八小学项目而被列入名单，其违法内容为：工程未经竣工验收备案，已投入使用。

　　2009年12月31日，安徽合肥建筑市场监督管理处公布一则处理通报消息称，由武汉祥和建筑集团安装维修保养的滨湖假日项目14号楼、16号楼两台塔吊存在重大安全隐患，责令限期整改，并被列入合肥建筑市场信用重点监控对象。

　　就在一周前，湖北省住建厅发起建筑起重机械安全专项整治，通报了今年1到7月份的11起较大事故，建筑起重机械安全事故有5起，占45%。 “建筑起重机械安全事故在湖北省也呈多发态势。”当时住建厅相关负责人向媒体表示，此次整治的重点是塔吊、施工升降机、物料提升机等建筑起重机械。在9月15日以前为企业自查阶段，此后两周则由省市主管部门检查。

　　武汉市某大型建设企业的一位技术人员9月14日告诉本报，他们单位主要负责大型项目建设，9月13日的事故发生后，下午紧急开会。“我们都收到了工地停工的通知，大家都开始准备上面检查。”他说，“现在武汉到处都是工地，还建房都是小建筑公司在做，管理相对混乱。”

　　在事故发生的同一天，在湖北省“回首五年看成就”新闻发布会上，湖北省住建厅领导表示，湖北省的百亿元产值死亡率由2007年的1.89下降至2011年的0.59，未发生重大安全事故，下一个五年的目标，就是把百亿元产值死亡人数控制在1.5人以内，创安全文明施工现场1500个。 (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