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枨也欲，焉得刚”

　　白子超

　　公冶长篇载：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

　　刚，与力、劲、强、健、坚、硬等词义或相同或相近，现代汉语曰刚强。此章言刚，指人的品质、意志，亦属伦理道德范畴。欲，欲念、欲望，是人的生理需求和心理活动。今人看来可分为正当与不正当两类，但古人一般单指贪欲，持批判态度。申枨，鲁国人，枨音成。《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有申党，与申枨是否为同一人，看法不一。

　　此章译为：孔子说：“我没有见到刚强的人。”有人回答说：“申枨算是吧。”孔子说：“申枨贪欲太多，怎么会有刚强？”

　　在孔子看来，刚强的品质和意志离不开内心的干净、纯真。如果贪欲太多，就会沉溺于对名声、地位、权力、金钱、美女等诸多一己之私的想象、盼望中。这种人，既不会有健康良好的人品，也不会有光明正大的意志。特别是为实现强烈的欲求，难免无所不用其极：屈膝献媚，见风使舵，投机取巧，弄虚作假，拉帮结伙，行贿受贿……从而陷入阴暗、龌龊的人生旋涡。如此，何来刚正不阿、强健不屈？因此，后世有气节的读书人都把刚强与无欲联系起来。至林则徐，则吟出一副传遍天下的名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民间俗语“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亦可说是多欲不刚的通俗版本。

　　孔子说“吾未见刚者”，显然是对当时社会普遍的柔侫的不满，同时告诫弟子们。孔子重刚强，根子在“刚、毅、木、讷近仁”（子路篇）。仁是孔子的核心思想，是上承天道的最高道德和境界。包含和统率人的一切优秀品德，刚是一个具体方面。仁者大爱、大公，刚者无欲、无私。不能说刚等于仁，但具备刚，就有了仁的因素，做到刚，就离仁近了一步。

　　愚以为，孟子对孔子的相关思想深有体会，并有发展。孟子主张养“至大至刚”“塞于天地之间”的“浩然之气”（《孟子·公孙丑上》），做“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孟子·滕文公下》），令人有耳目一新之感，比孔子说的更丰富，更震撼。

　　后世学者论述儒家本质及特征，常引《周易·乾卦》里的话：“大哉乾乎！刚健中正……”“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确实如此。人应该效法天，刚健立身，自强不息。对孔子关于刚的思想的认识和理解，上升到这个高度才算完满。

　　不过，孔子只是笼统地说到刚，而没有细分。事实上，除了刚的精神、刚的道德，还有刚的性格。其间并不能简单画上等号，如性格温和乃至柔弱。而精神和意志却十分坚强，自古至今不乏其人。性格有先天因素，有后天习染，比较复杂。刚的性格在人生实践中可能出现多种情况。有许多事情处理起来，不能用刚，或不能一味用刚，而需要全部的或部分的柔、弱、软。也就是该刚则刚，该柔则柔，以柔辅刚，以刚辅柔。这时，正确的指导原则是中庸。从方法论上说，刚柔并济才是孔子的主张（此问题不多说）。

　　孔子有针对性地告诫子路“六言六蔽”，其中就有“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阳货篇）。以性格刚强自傲的人，如果不好好学习，不扩大视野和胸襟，不提高思想深度，不修养其他方面的品德，那么他只是一个头脑简单、进退无据的刚烈乃至刚愎之人。这种人在死亡面前也许会坚定不移，在困苦面前也许会顽强奋斗，但在更多时候则可能表现出纵情任性、放荡骄恣或超出常态的猛烈气势，最终把事情搞砸。

　　无刚，不是大丈夫。刚而无度，好事变坏事。 (来源：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