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力的迁移 老人和儿童留守空巢

　　【采访人物】

　　罗涛 11岁

　　赵丽 10岁

　　何大文 66岁

　　赵丽爷爷

　　杨正康

　　杨正宇

　　冯群

　　向后群

　　侯小红 大安小学校长

　　万良金 70岁

　　陈世山 习水县二郎乡分水村党总支书记

　　周玉轩 78岁

　　周圣秋

　　董爱民 习水县三关工程领导小组组长

　　冯帝国 习水县二郎乡三关办主任

　　税贞琼 罗涛班主任

　　【正文】

　　记者：在贵州省习水县分水村的鱼塘组，只要天一下雨，村道就变成这样的泥路了，而每到这个时候，村里都会招呼各家各户来出劳力修路。不过你顺着我的手指可以看到：来修路的大部分都是老年人、妇女，毕竟这个村人口有400人，其中有100来户到外地去打工了，而且大多都是青壮劳力，留在这儿的只能是老年人和妇女了，这种情况在习水县很常见。

　　记者：大叔，打扰一下你今年有多大？

　　村民：70岁了。

　　记者：也是有儿女在外打工是吗？

　　村民：儿女都全部出去了，孙子都去了，还有一个孙子在二郎读初中，就是我们两老口在屋里。

　　记者：有时候是不是也觉得这活，应该由年轻人来干啊？

　　村民：全部出去了。

　　记者：这道也是泥路，每回一下雨都得这样修一遍吗？

　　村民：拉点东西运输困难，人走都困难，没有办法不来修不行，一下雨就要叫老点的劳动力来做这个事情。

　　记者：这个大嫂背着孩子就来了，这个孩子是你的孙子呀？

　　村民：我的孙子。

　　记者：孙女是不是？

　　村民：是。

　　记者：这是老几的孩子呀？

　　村民：老大的。

　　记者：老大现在在哪儿呢？

　　村民：他在杭州打工。

　　记者：去了多少年了？

　　村民：去了三四年了，过年回家来。

　　解说：没有青壮年的农村，空巢老人成了主要的劳动力，一些重活、危险活不得不由老人们来承担。

　　同期：好危险，幸好（人）走开了。

　　解说：习水县位于贵州省遵义市境内，1935年中央红军长征在习水转战62天，这里曾经是红军四渡赤水的主战场，群山环绕的习水县过去交通闭塞，人们生活在贫困和落后的环境里。上世纪90年代初，大山深处的农民开始外出打工，家里留下老人和孩子，11岁的留守儿童罗涛原来和奶奶哥哥一起生活，2年前哥哥外出读书，之后奶奶生病去外地治疗，现在罗涛独自一人生活。

　　记者：罗涛这是谁种的？

　　罗涛（11岁）：我奶奶种的。

　　记者：种了多少？

　　罗涛：原来这一块都是修马路没有了。

　　记者：你什么时候开始会做饭的？

　　罗涛：二年级。

　　记者：谁教你切的呀？

　　罗涛：奶奶。

　　记者：奶奶现在干吗去了？

　　罗涛：医病去了。

　　记者：到哪儿医病？

　　罗涛：杭州。

　　记者：走了多长时间了？

　　罗涛：半年。

　　记者：都走半年了，你跟奶奶联系过吗？

　　罗涛：联系过。

　　记者：她现在情况怎么样？病治得怎么样啊？

　　罗涛：不晓得。

　　记者：她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罗涛：过年。

　　记者：那过年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呢。

　　解说：罗涛每次吃菜都是到地里去刨几个奶奶走时种下的土豆，他说他最喜欢吃的菜就是土豆，一个人生活的留守儿童很小就学会独立，同样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留守儿童也会早早地为大人分担生活的担子。10岁的留守儿童赵丽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放学回家后赵丽尽力帮助爷爷奶奶干农活。

　　记者：你怎么把它叫回来呀？

　　赵丽（10岁）：学它的声音，然后再把这个摇响。

　　记者：学它的声音，那你学给我听听。

　　赵丽：咩。

　　记者：真来了。你跟我说说你在家里都干什么活？

　　赵丽：在家里就扫地洗碗、割猪草，放羊。

　　记者：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干的呀？

　　赵丽：四岁的时候就会割猪草了。

　　记者：四岁的时候来回爬坡割草？

　　赵丽：就在玉米地里割。

　　记者：我知道你肯定割破过手指头，有没有？

　　赵丽：有。

　　记者：有这么多活，最喜欢干哪件事？

　　赵丽：放羊。

　　记者：为什么最喜欢放羊？

　　赵丽：因为放羊能和它们一起玩。

　　解说：空巢老人何大文66岁。现在和妻子独自生活。何大文惟一的儿子在广州打工已经10多年，现在长大的孙子也外出打工了。

　　记者：您家的情况等于是儿子养大了出去打工了？好不容易把孙子养大又出去打工了？

　　何大文（66岁）：就是这样。

　　记者：这种情况村子里边多不多？

　　何大文：多，我们这个村都多，打工儿、打工孙，初中毕业随着就带着打工。

　　记者：有大量打工出去了，这个给村里边老百姓生活带来了什么样的变化？

　　何大文：有变化，特别是沿路这一带修这些房子，如果没有打工这条路干不起的。

　　记者：有好的一面，把钱寄回来，家里盖了新房，有没有让你们觉得不大好一面，这么多人都出去打工了？

　　何大文：是有不大好一面，就是老的有点吃亏其它没啥子。

　　记者：老的吃亏吃什么亏？

　　何大文：什么事都得干，如果他在家，我们六十几岁的人不用干了，土地他就要接手要去管理，老的就吃碗闲饭，就由于打工造成的，六七岁的人甩不脱。

　　记者：还得继续干。

　　何大文：你不干地里的活摆起了。看这些都是老的，都是六十几岁七十岁，周围邻居，他们都要去干活，孩子都出去了。

　　解说：农民外出打工，家庭收入增加，但家庭结构也在发生着变化。罗涛的父母都在浙江打工，后来父母离异仍然在外打工，家里就只剩下奶奶跟孙子一起生活。

　　记者：能开灯吗？

　　罗涛：能，（开关）在底下呢。

　　记者：真亮，这个房间是谁的房间？是你的房间吗？

　　罗涛：是。

　　解说：罗涛的妈妈在他一岁多时离开家再也没有回来过，听说妈妈在打工地浙江又有重新组建了家庭，罗涛和哥哥想妈妈，哥俩曾相约外出寻找妈妈。

　　记者：你记得妈妈长什么样吗？

　　罗涛：记不得。

　　记者：家里有没有妈妈的照片？

　　罗涛：没有。

　　记者：没有吗？

　　罗涛：没有。

　　记者：你想见妈妈吗？

　　罗涛：想见。

　　记者：你什么时候有这个念头的？想见一见妈妈？

　　罗涛：三年级。

　　记者：你小学三年级那会儿也就是九岁十岁的样子？

　　罗涛：我跟哥哥一起去的。

　　解说：罗涛和哥哥悄悄地离开了家，哥俩准备步行从贵州到浙江去寻找妈妈，学校老师发现罗涛有一周没来上课。

　　记者：你们怎么发现他那天突然没了？

　　税贞琼（罗涛班主任）：天天班主任都清查班上的人数，他哥哥也在我们这个学校读书，发现两个孩子一起都没有来，他们奶奶也找来了，我们就叫她给派出所报案。

　　记者：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走到哪儿了？

　　税贞琼：走到赶水了。

　　记者：离这儿有多远？

　　税贞琼：起码有100多公里。

　　记者：已经走到100多公里以外了？

　　税贞琼：几天了，已经好几天了。

　　记者：其实他根本没有见过他的妈妈，但是他居然千里迢迢要去找他的妈妈。

　　税贞琼：他觉得个个都有母爱，自己从来没有过母爱，可能心里也是一种缺陷。

　　解说：罗涛和哥哥离家出走7天后被找回了家，哥俩寻找母亲的计划落空。

　　记者：当时你觉得能找到（妈妈）吗？你心里想？你觉得找不到？

　　罗涛：是。

　　解说：习水县是国家级贫困县，一些地区因为太贫穷，有的妇女外出打工后，因为条件好不愿意再回来，也有远嫁到这里来的媳妇，因为太贫困又离开了。赵丽的妈妈就是外地嫁到这里来的，赵丽一岁半时妈妈悄悄离开了家，从此杳无音信。

　　记者：小丽她母亲走了以后，她爸爸有没有去找一找？

　　赵丽爷爷：没有找到，找不到，现在都在外边寻找这个人。

　　记者：现在都在找？

　　赵丽爷爷：没有找到这个人，她是江西贵溪人。

　　记者：当时小丽的爸爸跟妈妈怎么认识的？

　　赵丽爷爷：广州打工，在那儿耍的（朋友），就来到这个地方。

　　记者：现在想一想当时她母亲为什么走？原因是什么？

　　赵丽爷爷：原因就是我们这个地方当时有点贫穷，因为这个公路那时还没有修，上坡挑担粪前面要人牵，后面要人送一下才走得了，达到这种程度，困难到这种程度。

　　记者：老婆一走，其实对您儿子来说是一个特大的打击吧？

　　赵丽爷爷：就是那个意思，当时我很想不通一家人就是这样完了，但是我最后一想振作精神，一定要把家庭搞好起来。她的母亲走了过后，我一直没有放弃这个孙女的抚养。

　　解说：赵丽的妈妈走后，爷爷奶奶辛苦地把她抚养长大，在赵丽幼小的记忆里没有母亲的身影。

　　记者：家里面发生这些事，你们怎么跟小丽说的？

　　赵丽爷爷：她基本上知道，有时给她谈谈，她记性好。

　　记者：你觉得这事在孩子心里边是一个什么样的影响？

　　赵丽爷爷：反正有苦说不出来，从小就失去了母亲，她爸爸就在外边打工，等于说全权交给我们两个老的了。

　　解说：赵丽家住地偏僻，邻近没有小伙伴，加上父母没在身边陪伴，羊就成为她惟一的伙伴。

　　记者：你觉得羊是你的朋友吗？

　　赵丽：是。

　　记者：是你的什么样朋友？

　　赵丽：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记者：一个很好的朋友要满足什么条件，才能说它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赵丽：因为每个时候我伤心的时候，它总在我身旁，我快乐的时候，它就在我面前跳来跳去。

　　记者：你觉得好朋友就应该是这样？

　　赵丽：嗯。

　　解说：爷爷奶奶尽其所能照顾赵丽，非常疼爱这个孙女，赵丽也爱爷爷奶奶。但赵丽的心里时常惦记远在广东打工的爸爸，因为爸爸有时两三年才回来一次。

　　记者：什么时候最想爸爸？

　　赵丽：晚上。

　　记者：怎么晚上更加容易想爸爸？

　　赵丽：晚上自己睡一张床，自己睡的时候。

　　记者：一安静下来，你就开始想是吧？想得最多是什么？

　　赵丽：想爸爸在外面生活得怎么样。

　　记者：你觉得你通过跟爸爸聊天，给他打电话，觉得爸爸在外面生活怎么样？

　　赵丽：他说他在外面生活得很好。

　　记者：但是你还是想是吧？

　　赵丽：对。

　　记者：你是担心他？

　　赵丽：对。

　　记者：她有时候跟你说吗？心里有什么烦恼，好比想起爸爸。

　　赵丽爷爷：她都没提，她一直不提这些，我这孙女她一直不提这些。

　　记者：有的时候看到有别的小朋友，他们爸爸妈妈都在身边，你会羡慕他们吗？

　　赵丽：会。

　　记者：你羡慕他们哪一点呢？

　　赵丽：他们有爸爸妈妈在身边，可我没有。

　　记者：我们看到爷爷奶奶对你也特别好，他们也那么爱你。

　　赵丽：因为他们有爷爷有奶奶，有爸爸也有妈妈，可我只有爷爷奶奶。

　　解说：外出农民工让亲人们牵挂与思念。何大文在外地打工的儿子已经40多岁了，何大文说不管儿子多大都是父母的心蒂蒂，他很想念儿子，但一年只能在春节见儿子一面。

　　何大文：过年过节就望他回来，端午节请了几回都没有请回来，来不了。

　　记者：他们打电话打得勤吗？

　　何大文：不勤。

　　记者：一般来说多长时间打一次话？

　　何大文：没什么事一个月一次。

　　记者：您怎么想的？希望电话多一点？

　　何大文：当然有这种想法，随便他。

　　解说：儿子不在家，地里的活原来老两口一起干，这两年妻子的身体不好，主要的农活由何大文一人承担。

　　何大文：将近2年时间重点的活就没有做了，都是我护理她。

　　记者：主要是什么毛病？

　　何大文妻子：高血压、胆结石。

　　何大文：太阳大了出去不行，怕血压高了出问题。

　　何大文妻子：孩子们说妈您出去怕晒摔在土里，大太阳不要出去，怕您摔了死不了，打电话都在说。

　　记者：您最辛苦了，又得忙地里活，还得照顾大妈。

　　何大文：我对她好的原因就是因为儿孙没在家，必须管她不是她爱心焦要发火，她随时接到儿女电话要发火，她觉得已经老了，养儿女得不到受益那个心态。

　　何大文妻子：我说只要不生病是最好的，自己生病了就有点心焦。

　　何大文：人老了随时怕生病、怕死，实在不行就喊他回来。如果有突发病，农村就遇到这种情况，说你老者、老妈不行了，儿子立马就辞工回来，老人那口气断了就埋了，他转身还不是又去（打工）了，就这种情况。有什么办法，他要去忙他的事。

　　解说：多数留守儿童由爷爷奶奶，隔代抚养，老人们大多无文化，只能管好孙子的吃喝，学习上的帮助力不从心。

　　记者：赵丽学习怎么样？

　　赵丽爷爷：平时回来写字做作业还是很专心。

　　记者：她有点什么问题，不会了以后问过您吗？

　　赵丽爷爷：她问我，我现在也不懂，我本身文化大革命那时读两天毛主席语录，其它没有什么，所以我不懂。

　　解说：学习上不能给孙女帮助，只能给她创造良好的学习条件，赵丽的爷爷奶奶现在贷款养了40多只羊，一心要送赵丽上大学。

　　赵丽爷爷：当爷爷奶奶的必须送她读书，我送她大学毕业，还有十年，所以我才横下一条心，要把家业挣好，把养殖业搞好，我一直想送她上大学。

　　解说：留守儿童一般由老人抚养，一旦老人年纪大了或体弱多病，便无力再承担抚养和照顾孙子的责任，15岁的杨正康与弟弟原来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后来爷爷生病，父母考虑到老人年纪大了又有病，就让哥俩独自生活以减轻老人的负担。

　　同期：吃吗？

　　同期：不要了。

　　解说：读初中的正康现在带着还在读小学的弟弟单独生活，没有父母在身边，让正康最头疼的是弟弟的教育问题。

　　杨正康（15岁）：他小而且不懂事，在家里也有很多陋习。

　　记者：这么点小孩有陋习了？

　　杨正康：有。

　　记者：什么陋习？

　　杨正康：比如说比较爱打架，也算是一个。

　　记者：还有第二个陋习是什么？

　　杨正康：还有一个陋习是上网，我还有点担心他上网怎么办。现在小学，他只要及时努力就没有什么问题，如果到初中再不努力就有问题了，因为有他就有一份责任，有份责任一定要努力，努力还是使他变好，因为作为一个哥哥还是有责任的。

　　解说：父母角色的缺位让正康承担起父母对兄弟应尽的生活与教育的责任，弟弟能否接受他的教育呢？

　　记者：你哥哥管你严不严？

　　杨正宇（杨正康的弟弟）：严。

　　记者：你哥哥怎么就严了？

　　杨正宇：自己犯了错误他会骂我。

　　记者：那有没有管教弟弟的时候，你觉得也特别无助？

　　杨正康：有。

　　记者：什么时候？

　　杨正康：因为我一次又一次地强调，但是他一次又一次没听，所以说很无助。

　　记者：你在哪件事情上一次又一次强调？

　　杨正康：上网这件事。

　　记者：还是上网？

　　杨正康：对。

　　记者：你听他话吗？

　　杨正宇：听。

　　记者：那他怎么说有时候你不听他的话，说偷偷去上网什么的？有这事吗？

　　杨正宇：有。就是他说了记着，晚上一睡觉明天什么都忘了。

　　记者：第二天又忘了，是真的忘了还是假忘了？

　　杨正宇：真的。

　　记者：你有没有烦的时候，其实你本身也是个孩子？

　　杨正康：嗯。

　　记者：但是旁边有个孩子又需要你去照顾，甚至像大人一样照顾他。

　　杨正康：比较烦。

　　记者：烦的时候怎么办？

　　杨正康：烦的时候没办法，只有找事消遣一下。

　　解说：外出打工的父母没有回来之前。正康还将继续照顾年幼的弟弟。弟弟的教育问题依然是哥哥正康面临的难题。

　　农民工子女多数在家乡读书，也有少部分随父母在打工地就读，由于户籍等原因农民工子女不能在异地升学、高考，这些孩子最终还是要回到家乡继续读书。冯群和向后群的父母在苏州和上海打工，她俩都在父母的打工地出生，小学毕业后回家乡二郎中学继续上初中。

　　记者：你们是小学阶段跟父母在一起的，其实是不是有了这样的经历，反而回来以后更加地不适应了，突然跟父母分开？

　　冯群：肯定不适应，回来又变成了留守儿童，那种感觉就像没有了依靠，然后就感觉一点都不适应，但是想到父母外出打工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我感觉很不自在。

　　记者：那你理解这些具体的事吗？我留在这儿上高中不行吗？问过这样的话吗？

　　冯群：问过，但是他说上高中还要迁户口，有点麻烦，所以就叫我回来了，我就回来了。

　　记者：刚到这儿的时候，会不会有一种孤独感，跟其他孩子在一起的时候？

　　向后群：有一点。觉得没有共同的语言，没有共同的话题。

　　记者：首先是说话的口音不一样。

　　向后群：他们听着怪，我说着也费劲，他们讲他们那个方言，之后讲的普通话也特别怪，我就不太习惯，所以说话的时候就经常冒出一个问：啊？什么？

　　记者：什么时候你开始觉得他们也接受我了？你们也融入进去了？

　　向后群：不知不觉当中。

　　冯群：半年之后吧，半年之后就感觉融入集体了。

　　解说：从大都市上海回到偏僻的习水县二郎乡，从父母身边的乖乖女变成了留守儿童，生命的轨迹发生了改变，陌生的生活需要慢慢地学会适应。

　　记者：你们有时候会不会怨自己的这种经历？

　　冯群：会。

　　记者：心里怨过，怎么怨的？

　　向后群：就是想为什么我会出生在这个地方？为什么我的家庭条件就不太好？那时候就埋怨过，惟一还能觉得优越的是，我们回来之前还是感受到过父母的爱。有一些孩子还特别地可怜，就是爸爸妈妈一生完之后就走了，之后把他扔给外公外婆，那种我就觉得比自己还要可怜那种，所以我就觉得自己已经算是特别幸运了，毕竟在父母的身边长这么大。

　　解说：向后群渐渐适应农村的生活，离开父母的日子让她学会了独立。但对没有父母陪伴的成长，她有自己的想法。

　　向后群：自己在那样一个空间里头成长，父母又不在旁边，之后就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树苗在自己的泥土里慢慢地长大长大长大，最后想到的是长成参天大树。有父母在旁边就好像一颗树苗的旁边就围了一些栅栏，保护它长大长大长大。到底是没有栅栏的长得好呢？还是有栅栏的长得好呢？我就觉得还是像那种比如说野外的那些树长得比那个没有栅栏的长得高，长得大长得壮。

　　记者：那你内心里是更喜欢哪种情况呢？

　　向后群：还是喜欢有栅栏的比较好，因为那种感觉自己会受到关心，会受到呵护，那时候就会感觉到很幸福，如果没有栅栏，那样子就会觉得自己好像是落在野外，任凭风吹雨打让自己长大。

　　解说：习水县是劳务输出大县，全县60万农业人口中有15万余人长年外出务工，留在农村的老人和孩子有的生活困难无人照料，有的亲情缺失、心理孤寂，针对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出现的问题。习水县从2007年开始在全县范围内开展了“关心外出民工、关爱留守儿童、关怀空巢老人”的三关工程，生活困难、需要照顾的留守儿童住进了学校的留守儿童之家。

　　侯小红（大安小学校长）：这是男生寝室。

　　记者：10几个孩子住在这儿吧？

　　侯小红：16个床位住了17个孩子。

　　记者：什么孩子才能住进来呢？

　　侯小红：家距离学校五公里以外，太远了上学要走上一两个小时，不能赶来上学。一个就是留守儿童，特别贫困的孩子住在这个寝室里面。

　　解说：我们采访的罗涛和赵丽都是大安小学的学生，他俩周一到周五住在学校的留守儿童之家，在学习和生活上得到老师更多的关照。

　　记者：准备收拾东西走了是吗？老师。

　　学校老师：有些已经走了。

　　记者：这兜里是有什么东西？

　　学校老师：说吧，这谁给你买的？

　　记者：这是新鞋。

　　学校老师：这是他的代理家长，我们村里许书记给他买的，他舍不得穿。

　　记者：试过了吗？

　　罗涛：试过了。

　　记者：合脚吗？

　　罗涛：合脚。

　　记者：刚才罗涛走的时候包里塞了一双新鞋，说是他的代理父母给送的。这个代理父母是怎么回事？

　　侯小红：因为罗涛他们家比较贫困，我们了解到他的爸爸曾经两次受伤，家里他奶奶又是心脏病，都出去治疗去了，这孩子一个人生活，像这种特殊贫困的儿童，我们都跟村里联系，我们的村支书就是他的代理家长。那双鞋就是许书记送给他的，然后我们班主任老师，她也恰好是他的代理家长。

　　记者：他有两个代理家长？

　　侯小红：对。

　　解说：大安小学有208个学生，其中60多个留守儿童，除了特别贫困的孩子有两个代理家长外，每一个留守儿童都有一个老师作为他的代理家长，罗涛和赵丽等留守儿童在学习、生活、心理各个方面得到了代理家长特别的关爱与帮助。

　　记者：我答应做你的代理家长，但是我合格不合格，谁来说了算？

　　侯小红：学校里面进行考核，我们两条线，一条是明线，明线就是你帮助孩子的记录，这可以查资料。这是明的，我们学校有时候也玩一条阴的，就是暗线。

　　记者：盯着代理家长做得合适不合适，到位不到位？

　　侯小红：我们就悄悄问孩子，说谁，某某，你们老师跟你谈心了吗？帮助你了吗？到你们家去了吗？这么问，孩子就说老实话。

　　解说：如何做到对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的帮助不走形式，习水县做出了探索。作为国家级贫困县，习水县在经费紧张的情况下还拿出专项经费做三关工作，成立了县、乡、村三关工程办公室，由专人负责三关工作，全县所有的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实行了心级管理。

　　记者：我注意到你们这儿有一个心级管理办法，从一级到四级，最高一级是多少？

　　许顺利（习水县良村镇大安村党总支书记）：最高是五级，那么定出来了以后，我们就把它公示出来。

　　记者：这些全是要公开的信息？

　　许顺利：全部都要公开的。

　　记者：也接受老百姓的监督？

　　许顺利：接受监督的。

　　记者：如果说老人，空巢老人定为四心级的话，他们会有什么样的优待呢？

　　许顺利：凡是四心级以上的三关对象，包括我们留守儿童、空巢老人我们优先纳入低保。

　　解说：生活困难的留守儿童、空巢老人除了纳入低保外，每年还可以享受免费体检一次。此外他们到卫生院看病，除免收挂号费和诊疗费外，门诊检查费、住院费可优惠20%。

　　记者：您以前体检过吗？

　　村民：没有。

　　记者：从来没有过吗？

　　村民：嗯。

　　记者：这是第一次吗？

　　村民：嗯。头疼头昏，我来体检。

　　记者：那以前头痛头昏的时候到哪儿治呢？

　　村民：吃包头疼粉。

　　解说：习水三关工程除了对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有一些政府层面的优惠政策外，在各个村还成立了老年互助协会，通过邻里互助的方式解决身边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遇到的实际困难。

　　同期：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

　　解说：这是习水二郎乡分水村新泉留守儿童托管点，这个托管点是村里老年互助协会组织村民捐资、投工建起来的，目前学校的外围操场还没建好，空巢老人们还在进行后续的工作。

　　万良金（70岁）：这个学校里面就有十几个学生的话，爸爸妈妈都出外了，我对比自己的孙子抚养一样，就看到这些我心里边很担心这些留守儿童。

　　记者：担心什么？

　　万良金：担心他们读书读不好，生活上搞不好，他们很小，又怕摔又怕摔着了。

　　解说：新泉留守儿童托管点现在有一年级和学前班的孩子在这里学习，原本他们应该到分水小学读书，但由于分水小学离这里路途太远，出于安全考虑年龄小的孩子还是留在这里就近读书。

　　记者：假如他们要去这个分水小学的话，顺哪条道走多远？

　　冯帝国（习水县二郎乡三关办主任）：如果到分水小学上学的话，像这边的。孩子他要下这面的沟，爬过这个山，然后要过一个非常危险的崖，然后再跟着公路过去，如果孩子走要两个多小时，这个还不算，更重要的是如果下大雨，这些沟要涨水，这个地方由于地形比较高，比较陡，涨水比较凶，二年级以下的学生太小了，没有办法走过去。

　　记者：出过危险吗以前？

　　冯帝国：出过，这里以前淹死过三个孩子。

　　记者：当初有没有考虑派一些大人带着孩子上那个学校去？

　　冯帝国：在原来没有打工之前，这些父母都在家，遇到涨水或者下雨大人就要护送他，后来农民工都出去打工去了，家里留的爷爷奶奶没有办法，所以淹死这三个孩子，也就是农民工打工去了没有人带，这样造成的。

　　解说：新泉留守儿童托管点建成后，给外出的农民工解除了后顾之忧，而带管留守儿童的爷爷奶奶们也不为孩子们的安全担心了。

　　陈世山（习水县二郎乡分水村党总支书记）：这里修学校老百姓欢迎得很。

　　记者：其实对这些老人来说也很不容易，儿女远在外边打工，他们要把孩子给带好对他们也是一个很大的压力。

　　陈世山：现在的空巢老人在家压力很大，一是要把孙子带好；二是凡是农村的公益性事业，他都要出劳力去办。庄稼种不种还是另外一回事，修公路、修学校，多数是空巢老人参加。

　　解说：缺乏青壮年劳动力的农村，空巢老人成为了生产生活的主要依靠。在一些偏僻的山村农民吃水困难，空巢老人还在为改善人们最基本的生存条件尽心尽力。

　　记者：以前吃水怎么吃？

　　周玉轩（78岁）：就是这个房顶。

　　记者：特意在房顶存水？

　　周玉轩：管子抽下去就接来吃，没办法。

　　记者：房子容易漏吧？

　　周玉轩：房子漏要维修，要装水吃，没办法。

　　解说：78岁的空巢老人周玉轩，家住二郎乡莫洛村，这里由于严重缺水，现在90%村民仍然吃房顶上积攒的雨水。周玉轩带领莫洛村空巢老人组织村民集资挖井，经过半年多的时间，打了一口70多米深的水井。

　　同期：慢点慢点。

　　同期：水怎么样？

　　同期：大。

　　同期：清亮不清亮？

　　同期：清亮。

　　记者：什么时候能出水呀？

　　村民：来了。

　　记者：已经出来了，离家近的人就拿桶来接水了？

　　周圣秋：这个水好喝。

　　记者：现在就可以喝了是吗？

　　周圣秋：特别香，我们后代已经不能得地氟病了，这是最好的事了，这个水好。

　　记者：是吗？那我也尝尝。太满了两大口。

　　周圣秋：我们这一代喝房顶水，我们下一代就喝这个水了。

　　记者：有希望了，近在眼前，还得努把力。

　　周圣秋：还要努把力。

　　解说：留守儿童虽然得到学校代理家长和社会的关心，但是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缺失了父母的陪伴。

　　侯小红：每年每个学期都写心愿就是自己的心愿是什么？孩子大多希望爸爸妈妈回来，心里面还是有一种遗憾，有一种空白。

　　赵丽：自己在一个地方坐着想，到底爸爸什么时候会回来。

　　记者：你特别想爸爸的时候，你给他打电话了吗？说我想你。

　　赵丽：没有。

　　记者：明明你特别想他，为什么不跟他说呢？

　　赵丽：说了他会担心。

　　记者：因为毕竟孩子内心当中最大的情感的期待……

　　董爱民（习水县三关工程领导小组组长）：还是父母。

　　记者：你们再怎么做有时候是不是也会觉得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董爱民：对。所以说我们也采取了一个办法，有的时候我们就利用假期组织一部分这些孩子到他父母务工的地方，我们去看一下，有些孩子非常可怜，从小到大有几年没有看到自己的父母。

　　解说：2012年7月暑假，习水县组织部分留守儿童从贵州来到到北京，与他们远在北京打工的父母团聚。

　　记者：大量的外出务工者让贵州省习水县这个位于深山当中的农业县，出现了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劳动力迁移，而伴随着这种劳动力的迁移，出现了大量的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二十多年来，第一批打工者还没有回来，第二批打工者就已经离开，这样一个轮回让他们为社会创造了财富，为自己带来了收入，但同时也在不断产生新的孤独的老人和儿童。如何让这些老人和儿童不成为社会发展的牺牲品，而成为社会进步的受益人？只有做到了这一点，才能够说我们所有谋求发展的努力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