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们的身边生存着这样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年龄大都在50开外,疾病或意外让他们遭遇独子夭折的厄运,天伦之乐瞬间即逝,一夜间爬上双鬓的白发成了他们共同的体貌特征。
在遭遇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残酷的人生大悲之后,他们已失去再生育能力,只能独自承担养老压力和精神空虚。失独者,在悲情中面对一路走来的冷暖人生。
晴天霹雳 击碎平静而美好的日子
“这几天天气变了,你去把外套穿上,小心着凉。”王菊香拖着孱弱的身子,帮丈夫王岳打理着一件件装上三轮车的新鲜蔬菜。她的两鬓已经在短短的几个月中变白。王岳的头上,也爬出了许多杂乱的白头发。
“孩子走了,一家人的日子还得过,我每天到武威城里的集市上去卖菜,赚些生活费。”王岳说。
三口之家的生活本来平静而美好,一个“午夜惊魂”的电话,打碎了一切。今年6月22日夜,劳累了一天的王岳夫妻俩早早睡了,23日凌晨,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这是一个陌生女子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儿子在医院急救的消息。王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顿时头脑一片空白,夫妻俩一路哭着向医院跑去。“当我们赶到医院时,孩子的身体早已冰凉了!”
时间似乎在转瞬间凝固了,令人无法喘息。
事发前几天,王菊香站在自家的一畦菜园中,满眼的翠绿让她的心情变得敞亮起来。临近武威城郊,这不大的一畦菜园,足以让依靠王岳进城卖菜维持生计的一家人多一些收入。随同王菊香一同来到菜园的,是她16岁的儿子王小伟。“小伟个头高大,看到我们起床了,他也早早地起床,从不远处拉水浇灌菜园,浇完菜园,小伟推出自行车出门打工去了。”
如今,王岳抚摸着儿子生前的照片,内心充满懊悔:“要是孩子还在上学,也许能躲过这一劫。退学前小伟在武威市读初二,因为学习成绩不太理想,去年小伟执意不肯去学校,我们也只好同意他辍学。”
不念书了,王小伟也不愿整日待在家里,他来到武威城区寻找打工的地方。最终,在武威市北关什字附近,一家餐厅门口张贴的小小招聘启事,成就了王小伟一个生活的梦想他希望自己将来成为一名技艺高超的厨师,找到自己生活的归宿。
“小伟不吸烟、不喝酒,为人老实本分,在家中也是很听话的孩子。”王菊香做梦也没有想到,爱子会遭到这样的厄运。
“当天晚上,儿子住在餐厅的宿舍中没有回来,没想到第二天晚上就出事了。”王菊香目光呆滞,小伟的父亲王岳在一旁陪同妻子不断地擦拭着眼角的泪水……6月22日23时许,16岁的王小伟因琐事和15岁的同事施小海发生争吵,王小伟在施小海的身上打了一拳,不料施小海从宿舍柜子里拿出一把水果刀,捅进了王小伟的腹部,同宿舍员工将王小伟送往武威市人民医院抢救,后经抢救无效死亡。
“随着孩子的离开,一切都画上了句号。孩子走了以后,我们的生活就再也无法回到以前那种平淡的日子里。”在王菊香看来,失去了父母的孩子还可以长大成人,而失去了孩子的父母,就什么都没有了。孩子永远地走了,王菊香的生活也发生了巨变,每天晚上都睡不着,“我每晚都要到很晚才睡,就是要等到眼睛困得睁不开了,一躺下去就要睡着。如果不是这样,我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是最后见到小伟的那一幕,他躺在冰冷的床上,身上盖着白被单……一想我就受不了。”王菊香止不住泪水往下流,她说有时候半夜醒来睡不着,为了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儿子,她就爬起来搞卫生,转来转去,“总之不能让自己闲下来。”
告别爱子 他们把悲伤留给了自己
生活中所有的喧闹、惊喜、快乐、忙碌、困顿以及隐忍,连同天伦之乐的美好,都随着儿子的离去一并消失了。
赵良伟和老伴顾凤莲的生活在外人眼里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生活并没有停止,在每天的内心挣扎中,老两口相互照顾着度日,碰见邻居朋友,他们也会微笑着主动打招呼,但孩子走了以后,他们的心里就从来都没有笑过:“不能因为我们的痛苦而感染了别人,我们选择把悲伤留给自己。”赵良伟言语间多了一些平淡。
4年前,那个曾经给他们带来荣耀、快乐和对未来无限向往的大学生儿子赵炳浩,却在暑假和同学去游泳时意外溺亡了。
“炳浩从小聪明伶俐,学习一直很好,也是连续多年的三好学生,高中毕业顺利考上天津一家名校。全家人一直引以为豪,觉得他将来一定很有出息。就在他大一暑假回来时,几个中学的同学约他一起去玩,但没有想到他们会去水库边游泳,等我们知道时,孩子已经溺亡了。”赵良伟说话时,表情淡定,日日夜夜的痛苦和思念,仿佛已经将这刻骨铭心的酸楚历练成风中的传说。
穿过尘土飞扬正在修建的马路,小巷内一侧的民房里,赵炳浩的母亲蜷缩着瘦小的身躯躺在床上,一副茫然的眼神。自从儿子走后,这个小屋中再也没有传出过笑声。
“孩子走了,我们还得痛苦地活着。这几年,每当遇到孩子的生日、忌日以及清明、中秋节、春节最难熬,也止不住去孩子的墓地放声大哭一场。”顾凤莲如是说。
闲暇时,顾凤莲原本喜欢听听老歌,去文化广场扭扭秧歌,如今却害怕一个人独处,在家总要把电视的音量开得很大,原本喜欢去左邻右舍串门聊天,如今却要挑别人做饭的时候她才出去买菜,不去看热闹,不往人多的地方走。
“怕见人,有的朋友和熟人不知道小孩的事,问起来‘你家小孩最近怎样’,‘孩子毕业了吧’,‘孩子在哪里上班’……心里真不是滋味。”这样的情况却常常出现,令顾凤莲应接不暇。“我有一个妹妹在青岛工作,前年春节前想接我们老两口去散散心,忘掉痛苦,没想到刚上火车,对面卧铺上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老太太就热情地招呼我,‘儿子今年多大了,在哪里上班,老两口是不是去和儿子儿媳过团圆年?’我知道人家是一片热心肠,可我心里难受得真想跳车死了算了。”
“今年夏天,我老同学的儿子结婚,而他的儿子和我家赵炳浩也是同学,当人家把大红的请柬送到家里时,我强忍悲痛,面带笑容祝福我的老同学。事实上,这几年,赶上亲朋好友有娶媳妇、摆满月酒这样的邀请,我就感到无所适从。去吧,肯定会触景伤情,让人家扫兴;不去吧,人家又觉得你没有人情味。”自从炳浩出事后,儿子的房间顾凤莲再也不敢进去,只要看到一样儿子生前用过的物品,她都会情绪崩溃。还有儿子生前喜欢去的地方,步行街、西郊公园、文化广场,顾凤莲都不愿意再去,她最怕别人触及孩子这根敏感而脆弱的神经。
失独一族 悲情中的冷暖人生
失独者姚振梁脸上出现的微笑稍纵即逝:“残疾人、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有政策照顾,其实我们才是将来真正的空巢老人啊!”
老来得子,本是人生一大幸事。3年前,56岁姚振梁的8岁儿子超超在一次车祸中丧生,留下姚振梁夫妇孤独终守。
“有学者估算,全国失独家庭已超100万,每年正以7.6万个家庭新增。”姚振梁关注着报纸和网络上的新闻。昏暗的平房里一片凌乱,超超的书包、玩具、生活用品随处可见,姚振梁老两口的头发全白了。
“邻居们都劝我说,不要躲在家里胡思乱想,你出来和大家聊聊天,散散心,有时候他们还带好吃的过来看我们。如果没有亲戚和街坊的陪伴,她撑不到今天……”姚振梁的家门口就是通往小学门口的直路,以前,学生上学、放学,三三两两路过这里,姚振梁就等待儿子的归来。触景生情,如今,这种场景对姚振梁夫妇俩而言却是永远的痛。
“我好后悔,以前总是忙着工作,周末也很少带孩子出去玩,最奢侈的地方都是去附近公园逛逛。”姚振梁妻子的眼泪又夺眶而出。
丧子之痛,被这个年近六旬的夫妇深深埋在了心里。那一刻的晴天霹雳,对于他们来说快得有点不真实,而紧随其后的悲痛却缓慢得让他们度日如年。“我不知道我要多久才能平复,也许这一辈子都好不起来了。”
“也好,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天堂里没有车来车往。” 姚振梁的妻子似乎接受了这样残酷的现实。
从孩子离开的那一天起,姚振梁的妻子每天下午都能和以往一样收到学校发来的短信:“尊敬的学生家长,今天的作业语文是什么,数学是什么,学校布置的作业,希望家长督促孩子按时独立完成。”那样的短信持续了整整两个学期,他们觉得自己还是“家长”,孩子就在自己的身边,无尽的思念,悲痛和留恋袭击着这个坚强又脆弱的母亲。
来自家人和亲友的关爱是顾凤莲生活的支柱。顾凤莲还有年逾八旬的老母亲,她还有感情要好的姐姐妹妹和疼爱她的小外甥,还有一辈子任劳任怨关心体贴她和需要互相搀扶的丈夫。这些,支撑着她熬过了痛苦的日子,支撑她继续熬下去。
亲情,成了他们活下去的动力。
王岳的弟妻和家人在有关部门来回奔波,为他们申请办理养老保险和低保,希望能够给予他们适当的社会救助,帮助他们早日走出生活阴影。
手捧独生子女证,王岳神情木然。
“孩子出事后,我们家就只留下了小伟的身份证和独生子女证,烧掉了小伟所有的照片,以免看到触景生情悲伤过度。媳妇常年患病,身体很不好,几乎丧失生育能力,再生一个的风险非常大。”王岳和王菊香再三斟酌,最终放弃了冒险生育的计划。
(应当事人要求,文中除王岳、王菊香、姚振梁外,其他人物为化名。)
本报记者 张永生
我来说两句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