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惠民之举 免费的考验

　　【采访人物】

　　私家车主

　　李志雄 广州市公安局交警高速二大队副大队长

　　孟 强 广东省交通集团有限公司高速公路监控（客户服务）中心

　　徐国鑫 广州居民

　　岳峰召 广州居民

　　黄海军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研究生院 常务副院长

　　吴振林 广东省交通运输厅收费管理处副处长

　　逯 峰 广州市公安局 副局长 交警支队支队长

　　刘 钊 公安部交通管理局 副局长

　　胡 骅 广州市公安局交通警察支队 高速二大队 副中队长

　　黄细花 惠州市旅游局 局长 第十、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

　　曾 健 北京居民

　　大货车司机

　　李稻葵 清华大学金融系主任 第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

　　吴必虎 北京大学城环学院旅游研究与规划中心 主任

　　胡方俊 交通运输部交通运输研究院金融研究所 所长

　　张柱庭 北京交通管理干部学院政法系 主任

　　吴春耕 交通运输部公路局

　　【正文】

　　记者：这里是京港澳高速路的太和收费站，这也是广东省通往北方的交通大动脉的会合口，大家现在可以看到路面上的交通状况非常好。今年“十一”国务院出台了七座以下小客车高速公路的免费政策，在9月29号和9月30号这两天，国内一些主要的高速公路的路段出现了大面积的拥堵，那么免费的政策跟拥堵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一项惠民政策出台又需要考虑哪些具体的因素？在长假结束前的两天，《新闻调查》节目组来到广东进行实地调查。

　　解说：京港澳高速公路南通香港北连北京，全长约2285公里，是中国南北交通的大动脉，太和收费站则是从广州北行的交通要道汇聚点。10月6日记者抵达时，这里的路况与9月30日中秋节那天相比反差巨大。

　　这是太和收费站，9月30日零点刚过时的监控录像这天在中国的多条高速路上也出现了类似的景象，此后许多人预计黄金周的返程高峰，将在假期的最后两天10月6日和7日，而高速公路上的大面积拥堵很可能再次发生。

　　10月6号下午3点，记者从太和收费站出发，一路向北，双向车道车流正常。20分钟之后，抵达瓦窑岗服务区。

　　记者：你们是从哪儿到哪儿啊？

　　私家车主1：衡阳回深圳。

　　记者：你们这一家回家呢是吧？

　　私家车主1：回家。

　　记者：现在是回深圳上班的是吧？路上怎么样？

　　私家车主1：路上还畅通。

　　记者：回去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回去的？

　　私家车主1：回湖南是29号晚上。

　　记者：29号晚上，那天遇到堵车了吗？

　　私家车主1：塞（车），塞得不得了。从29号晚上11点出发，从家里出发，然后到广州的话已经是30号凌晨8点多钟了。

　　记者：九个小时走了，从深圳到广州，平时呢？

　　私家车主1：平时的话也就一个多小时。

　　记者：那你今天回来，是不是也是担心明天路上会堵？

　　私家车主1：对，我也担心，所以就提前一天回来。

　　记者：你是从哪儿到哪儿的？

　　私家车主2：从韶关下来的。

　　记者：一路上还比较顺吗？

　　私家车主2：还可以。

　　记者：到广州吗？

　　私家车主2：是。

　　记者：怎么想到今天回来？明天还有一天假期呢？

　　私家车主2：明天怕太堵了。

　　解说：堵怕了，这是记者采访中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那么在9月30号那天，这些驾车出行的人们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拥堵呢？广东省交通集团的监控中心记录下了9月29日（晚）11点40分左右，京港澳高速公路太和收费站前的景象。

　　9月30日，交警李志雄在太和收费站彻夜值班，他目睹了那个不同寻常的时刻。

　　李志雄（广州市公安局交警高速二大队副大队长）：所有（车）全部都不过（收费站）来，那么我们警力有20 、30人去一部一部地劝劝他们过来。

　　记者：当时劝他们能过来吗？

　　李志雄：不过，没办法。

　　解说：太和收费站的景象同样出现在全国其它地区的多条高速公路上。国务院7月24日发出的《重大节假日免收小型客车通行费实施方案》规定：春节、清明节、劳动节、国庆节等四个国家法定节日免收7座及以下小型客车高速路通行费。而9月30日零点正是这一政策实施的起始时间点。

　　记者：那过了12点以后？

　　李志雄：过了12点，大概就1个小时后，北面的车已经开始堵到这里了。

　　解说：在广东省交通集团的监控中心里值班人员从监控画面上也看到了当时广东省内各条高速公路的实时通行状况。

　　记者：在你们这看到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孟强（广东省交通集团有限公司高速公路监控（客户服务）中心）：9月30日那天，我们这边拥堵比较严重的路段就是粤赣惠河，还有深汕西，包括京珠高速南北线都比较拥堵，比较厉害。

　　记者：当时拥堵到什么程度？

　　孟强：通过我们视频察看的话，还是挺壮观的。

　　记者：怎么个壮观法？

　　孟强：部分路段的车龙长度确实是挺长的。

　　记者：就是在你们的屏幕上显示的全部是车辆？

　　孟强：对，就是单边的，另外一边就很畅通。

　　记者：基本是空的？

　　孟强：对。

　　解说：徐国鑫是一位广州市民，9月30日这天他也打算带着家人自驾车前往500多公里之外的汕头市。

　　徐国鑫（广州市民）：我们本来是早上三点多起床。

　　记者：三点多钟就起床了？

　　徐国鑫：说是准备走，然后上网查了一下微博，广州有一个查询网查了一下交通情况，发现在火村收费站那地方已经非常堵了，然后我们就放弃，就回床睡觉了。

　　解说：徐国鑫并没有选择在免费政策开始实施的那一刻卡着时间出行，但是中秋节赶回家去吃个团圆饭，似乎已经成了他们每年必不可少的规定动作。

　　记者：后来什么时候出发的？

　　徐国鑫：后来下午不到三点，看了一下收费站那块好像没这么堵了，然后我就换了一条线路从广州出发。

　　记者：你当时还是决定出发？

　　徐国鑫：对，因为我想着可能走河源的广河高速可能没有这么堵，但是过了石坝收费站以后就彻底堵死了。

　　记者：当时在那儿堵了多长时间？

　　徐国鑫：我在高速公路上大概堵了半个小时之后，我觉得没什么希望了，我就下高速走国道了。

　　记者：当时还可以下去？

　　徐国鑫：下去以后，没想到国道上也非常堵，那个本来是双向四车道的国道彻底变成单向四车道了。

　　记者：其实是那个方向完全走不动了？

　　徐国鑫：对，完全走不动了，河源市整个过程大概也就是三五十公里，开了三个多小时，想着七八点时就可以到家了，结果到七八点时还堵在河源市区里面，当时心情还挺绝望。

　　记者：当时跟你家人有交流吗？

　　徐国鑫：那时候我都快，我都给他们说我都开吐了。

　　记者：那他们当时什么反应？

　　徐国鑫：他们也快坐吐了吧。

　　解说：当时被堵在路上的绝不仅仅是广东省内驾车出行的徐国鑫们。据交通运输部，国庆路网运行监测专报显示从9月30日早上5时起，全国各主要高速公路迎来了出行高峰，约有16个省市共计24条高速公路，局部路段车辆通行缓慢，其中有四个通道用于7座及7座以下客车通行。

　　在9月30日这天，长时间滞留在路上的人们开始变得情绪反常。

　　岳峰召（广州居民）：那时候大家就很暴躁。

　　解说：在广州市从事设计工作的岳峰召黄金周要去韶关看朋友，他预计到9月30号会堵车，便特地提前一天出发，结果还是被堵在了路上。

　　岳峰召：我当时见了有人还要准备倒车，他准备把车从内道变外道，他横着拐过来。

　　记者：他自己过不去了？

　　岳峰召：过不去了。

　　记者：然后呢？

　　岳峰召：过不去了他就把它停下来，他又不想停在路中间，他想停到应急车道上去，但是旁边还有很多车都要走呀，他不管别人怎么样，把车一横就横过来。

　　记者：当时看到这种现象普遍吗？

　　岳峰召：他就不想走了，他就想停下来，就不管后面车怎么样了，反正我不想走了，那我就随便往旁边靠，就硬性地强制性地靠过来。

　　记者：那会儿心情是什么样的？

　　岳峰召：那会儿就想骂人，就想发泄一下。

　　记者：除了这个呢？还有其它的行为吗？

　　岳峰召：饮料啊，跟吃的一些食品的包装，最多的，扔到高速公路上，他直接就是扔了。

　　记者：那为什么堵车就会有这种心理，堵着堵着心里难受，比如说平时不会做的举动往窗外扔东西？那个时候就想做？

　　岳峰召：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因为我觉得我两个小时就已经到了，我现在三个小时还没到，包括看到别人强行并车的时候，就有一种冲动，想下去把他打一顿或者怎么样，但是你又不能去做，那我就把垃圾扔出去，我觉得比较舒服，丢出去算了，发泄一下我的不满，对各种人都不满，对司机不满，对交通状况不满，综合到一块，我想把它扔出去。

　　记者：那你怎么看“十一”期间的免费政策？

　　岳峰召：我觉得这政策不好，不该免费，我反而觉得平时免费过节的时候（应该）更贵。

　　记者：为什么呢？

　　岳峰召：限制出行，就像亚运会的时候，我感触最深的本来（广州）地铁是要钱的，平时很多人是不坐的，但是一免费就爆满了。

　　记者：就是亚运会期间这个关于（地铁）免费带来的记忆。

　　岳峰召：那一回就让我很深刻了，所以我觉得这个政策制定的不好。

　　记者：我那天也看了图片，就是高速路上那种垃圾袋子。

　　徐国鑫：都铺满垃圾了。

　　记者：地上全是。

　　徐国鑫：对。估计那几天交通管理部门的人也很辛苦，（路上）非常脏。有车只是代表工业文明，并不代表思想道德文明。

　　解说：发生在高速路上的各种故事令许多人始料未及。据交通运输部路网中心监测专报显示：9月30日和10月1日，徐国鑫他们出行的京港澳高速广东段是全国范围内高速公路网运行压力最大的路段之一。一天之内广东省7座及以下小型客车的出行量达269万辆，同比增长高达557%。

　　而当人们渐渐平复了因拥堵带来的讶异与不安之后，也开始思考和追问拥堵究竟是怎么造成的？对于私家车不约而同扎堆出行的行为，交通运输等相关部门是否早有了专业上的预判？这些措施又到底有没有发挥作用？

　　在9月30日，发生了高速路上的拥堵之后，媒体开始热议造成拥堵的原因。有人将之归结于免费之后依然发卡、收卡的政策，也有人认为事故多发是最直接的因素，还有人归结为人们不良的驾驶习惯。在北京有一位研究交通工程学的教授，就这些问题进行了调查。

　　记者：我听说您这个“十一”的时候专门到高速公路上做过考察，是哪一天？

　　黄海军（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研究生院 常务副院长）：10月3号，（如果要讲）动机的话，一个是看收费站的情况；另一个我就想摸一摸是不是堵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事故。

　　解说：10月3日那天，黄海军教授选择了京承高速公路作为调查地，他亲眼目睹了事故的发生。

　　记者：当时路上车多吗？

　　黄海军：多，前方有事故，一堵就是十五分到二十分钟。

　　记者：当时你看到这个事故的发生，到底是因为比如说驾驶员驾驶不当导致的，还是因为车流过多导致的？

　　黄海军：关于事故发生的过程，应该说是非常非常复杂，我们搞交通工程学的人，我们有一个统计规律，车流密度很大的时候，发生事故的概率是要高很多，每一次黄金周出行的需求爆发的时候，它的事故发生率比平常是要高很多倍。

　　解说：黄金周之前，广东媒体的抽样调查显示，80%的居民表示有出行的意愿，而一些租车公司的车辆在节前早已被预定一空，这意味着可能有相当一部分并不经常开车的人会在黄金周驾车出行。

　　吴振林（广东省交通运输厅收费管理处副处长）：广东到目前为止汽车的保有量1005万辆，小型客车780万辆，广东高速公路总共是5049公里。如果要是说车全部停到路上不动的话只要有三分之一的车上路，基本上就可以把整个（广东省）高速公路停满。

　　解说：吴振林是广东省交通运输厅收费管理处的副处长，广东省交通厅在节前预判首个免高速通行费的黄金周或将出现车流量的显著增长。为此，广东省交通厅下属的5.2万名工作人员取消休息、全员上岗。据交通运输部统计，全国60多万名交通运输干部职工在黄金周期间坚守在工作岗位上，因为人们担心在巨大的车流量面前任何一个小的疏漏都有可能带来严重的后果。

　　记者：这两者有关系吗？发生事故跟拥堵之间？

　　黄海军：有两种拥堵，一种叫突发性拥堵，一种是非突发性拥堵。突发性拥堵的话就是与突发事件有关系，还有一种非突发性拥堵，正常拥堵的话就是需求。

　　记者：就是车太多了。

　　黄海军：车太多。

　　记者：你看到属于哪种？

　　黄海军：两种都有，从总体宏观上来看的话这肯定是出行需求远远大于它的通行能力，这个过程是一个渐进的过程，那么还有一种的话就是说出现了突发性情况出现了临时性拥堵，临时性拥堵也有长也有短，看你处理事故的速度。

　　解说：在广东，除了交通运输部门之外广东全省2.8万名交警也全部停止休假，全员上岗，他们肩负着及时、迅速处理交通事故的重要责任。

　　记者：那这个“十一”对你们交警部门来说，挑战大吗？

　　逯峰（广州市公安局副局长 交警支队支队长）：这是我们有史以来对我们整个交通管理，尤其包括我们交警的整个的这个工作是一个最严重的一次挑战，从交通管理的这个压力上来讲甚至超过历年的春运。

　　解说：据公安部交通管理局介绍，这次黄金周全国20万名交警全部停休上岗，同时投入22万名协管员、10万辆警车以及1.6万辆清障救援车，应对公路上增长的客流和可能发生的事故。

　　刘钊（公安部交通管理局副局长）：从公安部的领导到各级公安机关领导是靠前指挥，采取了些超常的措施。比如说公安部每日进行形势的研判，每日要召开一到两次的视频调度会；第二个措施呢，就是加强路面的管控全国在省际间建立了700多个省际的交通安全服务检查站，那么另外建立了14000多个临时执勤点，首次投入了大量的摩托车和自行车，还有一些钢丝绳主要是把这些事故车辆或者故障车辆脱离到行车道，便于交通流的畅通。

　　解说：胡骅也是一位广州交警，9月30日那天，他也在京港澳高速公路的太和段执勤。

　　记者：你那天值班的时候（9月）30号，那天一共在你们这辖区里头发生了多少起交通事故？

　　据我们统计

　　胡骅（广州市公安局交通警察支队 高速二大队 副中队长）：（9月）30号那天一共是我们辖区发生了70宗交通事故，也是创下了我们这条京珠高速单日交通事故之最，都是些磕磕碰碰（的）小事故。

　　记者：那你们当时怎么疏导？

　　胡骅：当时我们的警车也是被堵在车龙的中间，然后启动了我们之前的预案，就是全部的人员都是骑着警用摩托车上路、巡逻，我们当时从太和立交骑摩托车到服务区，我自己是花了3个小时。

　　记者：这段路程有多远？

　　胡骅：38公里，很多的司机他们就习惯了在路上发生了一些小小的，轻微的刮碰一些事故，他们就占用这个车道，甚至是快车道，然后就在现场进行理论，然后打110 、打122的时候，就在路面等待，这也直接造成了后面车辆的拥堵。之前我们也做了大量的预案，也就这个节假日期间的交通情况进行了应急的演练，但是就是到30号那天的情况，就完完全全是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期。

　　解说：根据国务院下发的高速路免费政策规定，各收费站在黄金周的前三天依旧进行着发卡和收卡的措施，那么这与拥堵又有着怎样的关联呢？

　　记者：有人就认为拥堵主要是因为发卡和领卡导致的，在你们看来是这个原因吗？

　　吴振林：这个政策实施以后，一直到今天为止基本上没有一个是因为收费站的原因堵塞的。

　　记者：那怎么能证明不是堵在收费站呢？

　　吴振林：（从）监控中心数据统计（来看），所有从（9月）30号到（10月）1号这两天（车流）高峰期，全部拥堵的路段都在路面上。

　　解说：尽管如此，在各媒体的呼吁下，10月4日下午，交通运输部下发通知取消发卡和收卡行为。

　　记者：关于这次拥堵的时候，很多人也都说收费站的发卡是导致拥堵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黄海军：我们假设那个收费站是一个瓶颈，确确实实车辆到那里去要减速要拿卡，然后放行，它是一个瓶颈。

　　记者：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不是这个收费站导致的？

　　黄海军：宏观的层面，就是把所有的收费站全炸掉，没了还会堵，这个需求爆发性的增长，远远超过我们（高速路）承载能力很正常的车流，在马路上像水一样通过一个管子，但是运转一段时间以后，会出现走走停停的现象，这就是一个我们称为自堵的现象，但是发生这种现象的话有一个临界值，在临界值以下，局部的扰动会自己消化掉，当车流密度超过临界值以后，任何一个地方出现一个小的扰动它会放大，出现走走停停，局部的交通管理可能处置不当就会更一步加剧，刚才讲的收费，刚才讲的事故，还有司机的频繁地换道，可能使得堵塞提前出现，可能使得堵塞的时间更长。两个层面，我觉得这次全部都暴露出来了。

　　记者：在你看来哪个因素更核心？更是本质问题？

　　黄海军：本质问题，我更多地说是需求。

　　记者：即便是那些技术问题全解决了。

　　黄海军：依然会堵还会堵。

　　记者：您的意思是说，这次爆发式的需求已经超过了公路本身自然承载能力？

　　黄海军：对。

　　记者：过了那个临界点。

　　黄海军：过了临界点，肯定会堵。

　　解说：根据交通运输部的统计显示，这次黄金周拥堵的现象大都集中在以北京、上海、广州等为中心的经济发达城市周边的高速公路上，这样的现象或许也在提醒着人们，我们本以为已经足够密集的高速路，在各种非常因素面前依旧难以从容应对。

　　10月7日是免费政策的最后一天，有观点曾预测这天还将出现车流的高峰，于是记者来到广东省交通厅的视频监控中心了解全省的高速路的交通情况。

　　记者：这个（监控系统）里头占你们整个广东省高速公路的比例大概多少？

　　孟强：应该有60%多、60%多到70%。

　　记者：现在有拥堵路段吗？

　　孟强：目前没有拥堵路段。

　　记者：按说今天是最后一天，但是可能整体还是比较平稳的不太可能出现（9月）29日30日的情况了。

　　孟强：对。

　　解说：根据交通运输部每天发布的路网运行监测专报显示，拥堵在10月1日之后得到有效缓解，各地高速路等道路通行状况良好，与此同时，有舆论认为，这个黄金周依旧是一个可以充分享受出行乐趣的长假。

　　黄细花（惠州市旅游局局长 第十、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我觉得非常好，就是让老百姓得到实惠。

　　解说：黄细花，全国人大代表，在今年两会期间，她曾经提出关于春节期间全国高速公路免费通行的建议。10月1日，黄细花在自己的微博上表示：我在高速路上，车辆很少，免费通行超爽！

　　记者：这次“十一”，大家都知道国务院出台这个政策，所有的七座以下的小客车高速公路的通行费都免掉了，你怎么看这个话题？

　　黄细花：高速公路收费比较高，老百姓一直都觉得压力很大，那么就通过这种节假日的免费，让更多的人体会得到嘛，我想老百姓应该是很欢迎的。

　　记者：但是9月30号那天大堵车，您一定知道。

　　黄细花：我知道，今年的这个情况是特别的特殊，因为每年这个长假的前面或者后面一般都容易出现这种塞车的情况。然后今年关键的主要是（9月）30号又是中秋节，大部分人都愿意在这一天回家，所以可能这个大家都没预计到，没想到这一天有这么多人要回家，那么到了后面几天都很平稳了嘛。

　　解说：随着国庆黄金周假期和长假免费通行政策的执行，公众对高速路免费这一话题的关注和讨论也在不断升温，尽管有人表示9月30号的堵车不堪回首，但不少私家车主仍然对免费政策表示欢迎这样的一个行为。

　　曾健（北京居民）：我觉得是一个多赢的结果。

　　解说：北京居民曾健，每逢长假就驾车出游，9月30日这天，他从北京前往山东济南400多公里的路程比以往多花了一倍的时间。

　　记者：那你赞成“十一”期间的免费政策吗？

　　曾健：赞成，我作为一个私家车的车主来说，至少我减少了费用，就像国家一个税收的减免一样，相当于是给这些人的福利，（在）高速没有花这个钱，我就把这个钱花到，比如说住宿会住得更好一点，餐饮或者我会吃得更好一点，或者我去景点购物。

　　记者：就是补贴到你了，你就觉得这个政策好。

　　曾健：对呀，它补贴到（了我），首先我是直接受益了，我当然觉得它好，难道我应该对一个对我补贴政策我说它不好吗？这个有点过于大公无私了吧，对不对？我首先是代表自己的利益来说话吧/

　　记者：9月30号那天去的时候，虽然节约了过路费，但是多花的时间也是成本，多花的油也是成本。

　　曾健：堵车的原因并不完全是由于免费带来的，本身就是说如果没有免费，假期的车就堵，我以前就是没有这个免费政策之前，每年的“五一”或者“十一”出去玩的时候，在第一天基本上都会造成堵车。

　　记者：但是免费会不会加剧堵车？

　　曾健：对，价格对需求确实是有抑制效果，但是对于不同的需求来说，这个价格的弹性系数是不一样的，我们一年只有这么一个假期是适合做长途旅行的，这个需求是很刚性的。

　　解说：经历过9月30日拥堵的广州居民徐国鑫，在10月5日就驾车从汕头回到了广州，返程途中，他确实享受到了既免费又畅通的道路。

　　记者：那你觉得是不是又赚回来了？

　　徐国鑫：算是占了点便宜，因为我们走得早。

　　记者：但是也牺牲了跟家里人共度节日时间。

　　徐国鑫：对，如果不免费，我们可能6号才回来，这样的话我们相当于提前两天回来了。

　　记者：还是不合算，你觉得？

　　徐国鑫：实际上还是不合算的。

　　记者：总体来讲你赞成免费吗？

　　徐国鑫：就是在节假日，我不赞成。

　　记者：不赞成？

　　徐国鑫：对，因为公路很多也都是私人老板公司（建的）或者跟国家合作BOT模式的，你让他免费，可能最终亏的也是银行，结果银行的股价又跌得一塌糊涂了，这也不太合适。

　　解说：在调查中记者发现高速公路上平时主要有三种车辆：大货车、大客车和小轿车，由于免费政策只惠及7座及以下小轿车，没有享受到这一福利的大货车司机普遍多有怨言。

　　记者：对你们有影响吗？

　　大货车司机1：对我们肯定有影响，以前小车没那么多，我们从广州到河南23个小时，现在就要30个小时到35个小时。

　　解说：据了解，为了避免节日期间货车和客车混行加剧拥堵，广东省规定从9月30号到10月7号白天7点到晚上9点大货车不得驶入高速公路，否则罚款200（元）扣3分，被罚款的大货车司机并不在少数。

　　大货车司机2：我们上了高速公路为什么要交罚款？

　　记者：为什么？罚你们什么钱？

　　大货车司机2：他说进去那个高速公路成了我们的禁区。

　　记者：路上好走吗？

　　大货车司机2：怎么好走？什么好不好走？你说是不是呢？这个事好没有道理的，我说我发个帖子发到网上让别人去讨论，我们交了钱事小还不让走，还得交罚款哪有这个道理？这些不要（交）钱的可以敞开了让他们走，我们交了钱还要交罚款，哪有这个道理？

　　李稻葵（清华大学金融系主任 第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这个黄金周当我们在关注自驾车出行的私家车主们的同时，或许还应该看到那些无意中被忽视了的人群，我们还必须关注大货车这个群体。

　　解说：李稻葵，清华大学金融系主任，第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他在微博上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李稻葵：我们每个人都是物流的使用者，当我们定的快件网上定的产品，推迟来的时候我们抱怨，但是我们没有想到这种推迟到达的快件往往可能是由于免费了产生的堵车了，大货车堵在路上造成的，所以我想任何的公共政策在制定的时候应该全面、考虑到各个群体，不能只考虑直接的受益者和受害者，还要考虑间接的受益者和受害者，更重要的是要考虑长远，考虑长远、考虑全局。

　　记者：在你看来十一免费政策，谁是最大的受害者？

　　李稻葵：其实最大的受害者可能还没有在镜头上出现，可能没有在互联网上出现，这部分人是那些买不起车的中低收入阶层。他们平时是靠坐长途客车回家的，这次免费并没有免长途客车的费，但是堵车他们一点没有落下，按原计划他们可以回家团聚的，这次这帮人堵在了高速公路上，钱也付了，也堵了，甚至于高速公路上的很多长途客车停运了，根本就不能够回家，所以我们应该关心这些中低收入家庭的福利。他们实质上是受了高速公路免费之害的。

　　解说：在黄金周期间，李稻葵毫不避讳地在微博上表达了他的观点：今日中国，有车族不是最低收入层，真为了民生，为何不宣布长假高速涨价50%，所有增加收费分给100个贫困县扶贫办学，而他的观点遭到了众多网民的批评甚至谩骂。

　　记者：我看到您在发了微博之后很多人都骂你。

　　李稻葵：我想一个学者他的使命就是要把一些客观的道理和事实告诉民众，在很多情况下，这种把事实、把道理告诉民众是一个非常不愉快的一件事情。整个市场经济的运行它有基本的规律，并不是每一个基本的规律对所有的人都是好的消息，一个最基本道理就是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首先我们应该看到这次长假从时间成本上讲9月30号中秋节那一天堵在了高速公路上，使得我不能够跟家人在中秋夜团聚，这个成本是非常高。任何一个懂得中国人的基本的文化常理的人都应该同意我这个观点。

　　记者：那有很多反对者的理由还有这么一个道理：他们说如果用价格来调节公路使用进行资源的配置的话，那么不就是会造成一种事实上的不平等。

　　李稻葵：我们当然应该用价格机制来调节像高速公路服务的，最后分配的格局应该在高速公路的大巴的服务过程中加一部分政府的补贴，那这种补贴政策它的指向性是非常强的。

　　记者：你认为应该给大巴车提供免费或者是补贴？

　　李稻葵：给大巴提供一定的补贴，不见得是免费。用公共财政的方式这个补贴会来得更加有效、更加直接，服务的对象是中低收入阶层，很明显公共政策必须要精准，必须要符合市场经济的一般的、最基本的、运行的规律，不能拍脑袋，不能只凭一时的热情。

　　解说：在学者中也有人从不同的角度考量着免费政策的利弊。一位叫吴必虎的北京大学教授。他在微博上表示：人类有史以来同一时段内超过7亿人口进行跨城市、跨省区、跨国界进行观光、娱乐、探亲移动的，就在2012年9月30日至10月7日，出现在中国，这是值得人类交通史、旅游史、社会史、文化史关注的事情。

　　吴必虎（北京大学城环学院旅游研究与规划中心主任）：我是研究旅游的，旅游当中一个最核心的概念叫mobility，就是移动性，移动性就依赖于路，路应该是所有人的公民权利之一，是一个公民的福利之一，那么纳税人就应该免费享受，而且享受以后并没有对社会带来成本和压力。恰恰相反提高了整个社会的活力，提高了城市之间的互动，所以为了增加流动性，高速公路免费以后，整个社会效率要提高好多倍，我们为什么不做呢？

　　记者：就是你刚才说的这个表述，一旦取消高速公路（收费）增加的收益，社会收益要远远高于（收费的收益），理由是什么？

　　吴必虎：高速公路是一个公共产品。

　　记者：您是怎么定义公共产品的？

　　吴必虎：公共产品就是由政府提供，也就是纳税人交钱给政府，政府提供建设提供全民使用的这样的一种产品叫公共产品，高速公路的钱现在基本都是借钱修的路，是借钱，谁借的钱？没有一个私营公司能够成立一个高速公路公司，基本上是以省为单位成立高速公路运营公司，这是个国有企业，国有企业一开始的成本是谁投的？也是国民投的，也就是说，理论上全部是纳税人的钱建了高速公路。

　　记者：所以你认为就不应该花钱？

　　吴必虎：那当然是。

　　黄细花：其实它一些免费，它也是一种姿态，一种优惠给老百姓。

　　记者：那如果是高速公路（公司）自己愿意的，那可能就更恰当一点。但是政府通过行政命令要求高速公路（公司）免费，你肯定也知道广东这边高速公路投资的渠道非常多样，有的是外资的，有的是上市企业。

　　黄细花：这个高速公路（公司），它可能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就刚刚说的用股民、用上市公司，这样理由来说明。但是你要知道高速公路，公路它是什么性质的？姓“公”嘛，就是公益性质的嘛，我们国家这么多高速公路，所有的高速公路都是要用贷款去建，其实应该更多地应该是财政的投入去修这些路，但是因为我们国家开始的时候，80年代初的时候是因为财力不够，但是像现在我们国家财力够了，为什么不可以去修这高速公路呢？

　　记者：很多人也有这样的看法，说政府出台了一个行政命令要求高速公路公司，就来免费，实际上这不是特别恰当，按道理来讲，也应该政府来买这个单。

　　黄细花：也不能说让企业来掏这个钱，企业它这种是一种优惠的政策，是一种惠民的政策，它为什么不可以去做？它可以去做捐赠，捐款啊或者什么，为什么这个不可能捐给我们的老百姓呢？

　　记者：假如说你免费这几天会导致你破产，你也愿意吗？

　　黄细花：我觉得不至于。

　　记者：假如说？

　　黄细花：不可以假如。

　　记者：为什么不可以假如？

　　黄细花：不可能会破产。

　　记者：高速公路修路也是要花钱的呀。

　　黄细花：这已经在整个成本里面算出来了，你要知道高速公路在所有的行业中，它的盈利，它的利润是最高的之一。

　　解说：在人们的普遍理解中，高速路是一个暴利行业甚至有媒体报道称那些高速路上市公司的财务报表显示高速路的毛利率普遍达到60%以上。

　　记者：比较流行的观点，就是认为现在高速公路的公司赚的钱（是）暴利。

　　胡方俊（交通运输部交通运输研究院金融研究所所长）：因为现在所谓的毛利率，说高速公路的毛利率90%几、80%几，这是没有完全考虑到高速公路的成本，只考虑到通行费收入减掉简单的管理成本。

　　记者：现金流主要是。

　　胡方俊：对，现金流减掉管理成本，毛利率只反映了现金流一个表面现象，我们现在讲的高速公路现在都说是暴利，我想讲的是毛利率真正反映高速公路的利润呢，也考虑它的投资收益率或者叫净资产收益率，所以我们现在算过来算过去，大部分的高速公路净资产收益率也就是6% 、7%。

　　记者：跟银行贷款利率差不多。

　　胡方俊：对，所以我们大量的高速公路（公司）、我们交通部门更多地考虑的是怎么样把银行贷款还清。怎么样说是避免出现这种高速公路呆坏账。

　　解说：从9月30日到10月7日的这个黄金周，高速路的免费政策伴随着各种争议声成为社会最大的关注点，据交通运输部统计全国收费公路7座及以下小型客车交通流量为1.89亿辆次，占总交通流量的79.1%，比去年同期增长54.6%，而全国免收小客车通行费共计65.4亿元，随着黄金周的结束，人们将目光再次聚集到了这笔以数十亿计的被免去的通行费用上。

　　记者：我们在采访的时候，有些人就认为因为现在像有些地方的公路投资的主体非常复杂，既有政府还贷的，也有比如说民营资本进入的，甚至还有外资投资的高速公路，那么政府这种一刀切的（方式）要求所有的高速公路免费，是不是对这些公司的权益也构成了某种侵害？

　　张柱庭（北京交通管理干部学院政法系主任）：我觉得最好是不用“侵害”这个词，应该用一个对它有“影响”，这个词可能更为合适一些，就目前我们从现有的法律框架看，国务院做这个规定，还是有法律依据的这个就是《公路法》里面已经授权国务院做一些具体办法。我说这个授权是怎么规定的？《公路法》里面专门有一条规定，就是收费公路的一些具体管理办法由国务院制定，所以国务院出的这个文件是宏观政策 ，宏观的抽象行政行为，那么对国家层面的这种宏观政策和抽象行政行为，一般被认为是一个不可抗力因素，因此相应的合同应该根据这种抽象行政行为做出调整，而不能说它是侵犯它的权益，而只能说对它是有重要影响。

　　吴春耕（交通运输部公路局）：在这个政策出台的时候我们一些部委包括一些行业也在论证、讨论可能会带来一些影响，这个免费政策实施以后肯定会对我们的经营和收益产生一定影响，特别是一些民营企业，可能原来收益比较好或者免费以后有所下降，那么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在这里论证的时候，充分考虑到这个因素，实际上出台这个免费政策措施也是社会公共政策完善的一个部分，那么在将来的政策完善和相关法规的修订当中也会充分考虑这个因素，实施统筹考虑。

　　记者：如果要让你再给我们的政策制定方提一些建议，因为我们未来可能还会有类似的政策出台，就是你有什么改进的意见？

　　张柱庭：我的改进意见就是应该继续坚持免费政策，已经实施了，不要往后退，这是我的第一个建议；第二个建议是对造成的这些负效应要全面评估、科学评估，继续放大正效应，压缩负效应；那么第三个，怎么去消化这些负效应，弹性政策更要好于这种刚性政策。

　　解说：2012年10月7日晚上，就在黄金周免费政策即将结束的时候，记者再次来到京港澳高速太和收费站，在这里只看到两位车主发生了一个小事故，整个路段依然全线畅通。

　　记者：为期八天的免费政策终于落下帷幕，这次试验以拥堵开始，以平稳结束。但是围绕着这次免费政策的讨论和争议还将继续，支持者认为高速公路本不该收费回归免费是应有之义，而反对者认为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所谓免费不过是改变了收费的形式，而且有可能价格更贵。随着政府财力的增长，未来若干年还可能推出更多的福利政策，那么如何处理好资源的合理分配和经济的长远发展之间的关系，是这次黄金周留给全社会的一道共同的思考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