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漂族”为儿女背井离乡 语言关归属感成障碍

　　据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我国现有流动人口2.6亿，较十年前大为增加；同期60岁以上人口占13.26%，老龄化进程明显加快

　

　　晚报 王浩然 资料图片

　　晚报记者 程怡 周柏伊 报道

　　有这样一个群体，他们本该在自己家乡安享晚年，却不得不“背井离乡”；他们尝到了天伦之乐，却不得不品尝孤独寂寞；他们内心充满矛盾，却依旧想为儿女发挥余热……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老漂族。从一个熟悉的环境“漂”到一座陌生的城市,他们所面临的是语言不通、文化差异、生活不习惯、社交网络缺失等种种问题。

　　明天就是一年一度的敬老节了，记者走进这个被称为“老漂族”的群体，体会他们随儿女漂在异乡的爱与哀愁。

　　他们来到城市

　　孤独、无聊、寂寞……他们共同的心声

　　有人说，“老漂族”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产物，对儿女来说是 “尽孝道”，对老人来说是“享天伦”。虽说老人们离开家乡，来到儿女身边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但这种幸福的滋味又很复杂。记者日前辗转本市宝山淞南、长宁古北、闵行七宝、松江康城以及浦东花木等数个地方，与这些老人们面对面交流。在采访中记者发现，虽然各自的经历都不相同，但“孤独”、“无聊”、“寂寞”这类词被提到最多，这可能也是他们精神世界的一个缩影。

　　【个例一】

　　为照顾女儿 老两口无奈分居两地

　　这两天，胡阿姨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盯着电话机发呆。

　　胡阿姨去年年底来上海，她的女儿、女婿都是新上海人。因为工作忙，常常没时间烧饭，时间一长，两人抵抗力下降。去年年底，为了照顾女儿、女婿，退了休的胡阿姨主动从广西老家过来。刚开始的一个月非常忙碌。女婿常常出差，家里一切事情都由胡阿姨操持着，因为不适应环境，她几乎不怎么说话。很快，生活步入正轨，胡阿姨却发觉自己有点不对劲。

　　胡阿姨原本很外向，在老家常常呼朋引伴一起外出游玩。可到了上海，每天除了在家做饭，其余时间都在等待中度过。孩子们都很忙，很难有时间带她出去逛。去年冬天，除了每天买菜，她出门的次数不超过5次。缺乏与外界接触，胡阿姨的重心就放在女儿身上，事无巨细都要过问。读大学时就独自在外的女儿早就习惯自由，突如其来的“束缚”让她感到不适。好几次，胡阿姨的一番好心却引来母女俩一阵争执，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不开心的不单单是胡阿姨。因为还没退休，胡阿姨的老伴还在老家工作。早已习惯有人照顾的老伴一个人在家，生活也没了规律，常常在外面应酬，回家懒得烧饭，体重急剧下降。可眼下老伴不可能到上海来，老夫妻俩只好经常通通电话，在电话里嘘寒问暖。这两日，老伴因为季节变化生病了，他忍着不说，可胡阿姨从声音里听了出来，她很担心，每天会不自觉地看着电话，惦记老伴的身体。

　　尽管对目前的生活状况不是很满意，可胡阿姨还是希望能尽快融入上海这座城市。毕竟，对他们这一代独生子女家庭来说，子女在哪里，哪里就是他们今后的家了。

　　【个例二】

　　为了不拖累儿子 老人再次选择离开

　　这两天，住在宝山淞南地区的老许正在收拾行李。他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可行李箱中除了衣服，最多的就是一家人的照片。

　　十年前，老许和老伴一起从黑龙江来到上海。那个时候儿子刚刚研究生毕业，一个人在上海租个房子，举目无亲。眼看老伴每天在家忧心忡忡，老许拍板决定：“走，去上海。”就这样，60岁的老两口第一次离开黑龙江，来到上海，一呆就是十年。

　　原本就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到了上海，城市节奏、南方气候……老两口哪儿都觉得不习惯。但是，当儿子下班后为他递上一碗热饭，夜深风凉时给他披上一件外套，却成为两个老人最幸福的时刻。

　　十年间，儿子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老两口就没闲过。想着儿子、儿媳工作忙，他们包办了孙子的所有事情，小时候喂奶换尿布，大一点接送幼儿园，再后来读小学，又得操心每天的功课。虽然忙碌，却也欣慰，对这份安乐还算满意。可今年年初，老伴突然中风，一下子倒了，生活不能自理。儿子、儿媳很孝顺，一有空就会帮忙照顾母亲，可老许却也有心事。照顾老伴和晚辈，他不怕辛苦，却不忍心看着儿子、儿媳每天忙。 “我们来是想帮儿子料理生活，如今却成了他们的累赘。 ”老许盘算着，孙子大了，他准备带老伴回老家，这样儿子、儿媳可以轻松点。

　　孩子坚决反对老许的主意，怎么也不放心老两口独自回到十年没回去过的东北老家。无奈，老许去意已定。孩子们最终只能同意。他拒绝儿子送他们回去的提议，执意一个人带着老伴离去。 “你们忙，平时多打打电话，没事不要回来，路上辛苦。 ”月底，老许就要离开这座已经生活十年的城市，或许是一时，或许是永远。看着家里的一切，他觉得到处都不放心，但再不放心，也只得放下。

　　【个例三】

　　不习惯钢筋水泥 荒地种菜找到精神寄托

　　五年前，老王从山西老家来到上海女儿家。那时，他刚刚退休，也走过一条跟胡阿姨一样孤独郁闷的路，幸运的是他很快找到了精神寄托。

　　老王的女儿大学毕业后留在上海工作，后来结婚生子。为了照顾女儿、女婿和小外孙，老王和老伴来到上海。刚来时，他们住在市中心，很不习惯，每天除了看孩子，就是外出暴走，几乎每天都从延长路走到火车站再走回来。上海尽管看上去繁华，可到处都是钢筋水泥，老王始终不喜欢。加上女儿、女婿忙于工作，很少有人跟他交流，那段时间，老王更加沉默寡言。好几次，老王想开口提出离去，但看着孩子忙碌的身影，他始终开不了口。

　　所幸，情况很快得到改善。一年后，女儿将房子买到了闵行。那个时候，闵行还远没有现在繁华，虽然小区建设得很成熟，但周边还有不少荒地，老王就琢磨着在小区河道旁边那些闲置的空地上种地。这一种一发不可收拾，他成了上海康城老人种地族中数一数二的“地主”。

　　所谓的地其实都是建筑垃圾和沙石，老王硬是东一块西一块刨出很多肥沃的土地，当然时间花费也是巨大的。每天早晨4点起来，忙到7点回来吃早饭，9点继续上工，中午回家吃饭，下午午休后又去，忙到晚上6点回家。他的时间就像刻好了一样，前后误差几乎不会超过五分钟，除了天气恶劣，一年四季雷打不动。在这块地上，老王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丰收：南瓜、冬瓜、红薯、土豆、花生、小麦、黄豆、黄瓜、番茄、青菜、茄子、萝卜、玉米、辣椒、白菜……这几年，老王家几乎没买过蔬菜，全部是自产自销。当食品危机弥漫四周时，老王用汗水为全家筑起了一座安全的城堡。除了自家吃，他们还送邻居、送朋友。

　　虽然五年前老王曾得过脑梗，但常年种地使他的身体保持良好。他在种地时结识了很多朋友，都是一些来上海帮子女照顾孩子的外地老人，大家没事都去种地，于是老王和他们交换种子菜苗，互赠蔬菜，比赛谁的种菜水平高，共同防范“偷菜”人。

　　老王深深眷恋这块地，甚至连过年都不愿意回老家。但是老王知道他会离开的，这块地本身就是临时的，那里随时会动工造楼。其次他最近又有脑梗前兆，毕竟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了。这几日，老王停下了几十年来每天不离手的老酒，但依然坚持每天到地里走走看看，干点农活，毕竟那是老人的精神寄托。

　　现状

　　重新社会化太难 六成老人不愿“漂”

　　“老漂族”是一个值得被关注的群体。据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我国现有流动人口2.6亿，较十年前大为增加；同期60岁以上人口占13.26%，老龄化进程明显加快。数据说明，随着人口流动和城市化发展，“老漂族”的队伍也在逐渐壮大。他们或因子女缘故、或因照顾第三代、或因治病等原因，来到陌生的城市定居。一边是几代同堂享受天伦之乐，一边却是语言不通、文化差异、生活不适、社交网络缺失、异地医保瓶颈等种种问题。

　　随着 “老漂族”对异地医保结算需求的不断攀升，目前上海积极探索城市间签订协议进行异地就医结算。上海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副局长沙忠飞表示，根据国家医改精神，上海将探索实现对异地安置的退休人员异地就医实行持卡就医、实时结算。

　　2008年以来，上海先后与杭州、宁波、嘉兴、安吉、湖州等15个城市签订医疗保险经办服务协议，建立参保人员异地就医医疗费用报销协作机制，大大方便异地就医的参保人员报销医疗费用，免除他们奔波之苦。截至2011年底，上海 “异地就医”年报销金额每年以10%—15%的比例增加，累计报销9.77万人次，报销金额2.12亿元，部分缓解参保人员异地就医结算难的突出矛盾。

　　同时，一项针对千名老年人的调查发现，近6成老年人不希望与子女住在一起，即使子女有孝心，这些老人仍感到不适应。老人一旦离开原有的生活环境，就是一个重新社会化的过程，转换环境意味着老人必须建立新的人际关系和转变旧有的生活方式，这对不少老人来说是件难事。对此，上海市政协副主席周汉民认为，关爱老龄人口，尤其是 “老漂族”，不能局限于物质层面，现阶段城市老龄人口对精神层面的需求，比物质层面更为迫切。

　　他们想要什么

　　想有个伴，至少有个说话的人

　　在对这些老人的采访过程中，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们对晚辈的无私奉献。用他们的话来说，自己当初是打心眼里不想来这个陌生的城市的，但是，“亲情”让他们最终选择了离开自己的家乡，来这里与儿女们共同生活。

　　信心

　　“由于老人长期住在儿女家，容易产生寄居的负面心理暗示，可能使老人产生自卑、孤独等负面情绪，甚至会导致老人生病。 ”华师大心理咨询师赵老师就曾做过一份对“老漂族”的心理问卷，发现这些老人中存在心理问题的不在少数。记者在宝山采访时就遇到了这样一位来自东北的老人。

　　这位老人姓张，来上海前一直在东北的一所学校教书。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上海工作，四年前结婚生女。经不住老伴的软磨硬泡，在宝贝孙女刚满月时，张老师就和老伴一同来到上海，并做好了长期居住带孩子的准备。由于自己刚退休，身体也硬朗，张老师在孙女满周岁后，就开始四处找工作，即使是做小区保安也行。谁料，一次车祸让他腿部受伤，无法再上班。这个变故也让原本性格开朗的张老师变得沉默不语。随着时间的推移，张老师越加觉得自己拖累了整个家庭，连话都不愿意多说半句。孩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希望能找寻其他途径让父亲重拾信心。经过长达近半年的调整，参加了居委会组织的活动，张老师的活力才重新体现。如今，张老师凭着一手好字成为街道老年书法班的老师，平时一有空就会指导老人写字，自己还在小区里开了个人书法展。

　　交流

　　“小的上了一天班，回来已经很累了，他们不愿说我们也就不多问。 ”在谈及自己觉得最缺少什么时，不少老人都表示语言交流极其缺乏。记者发现，由于这些“老漂族”的子女绝大多数上班非常繁忙，无法照顾自己的孩子，忙碌一天后回到家，都不怎么与父母进行交流。与此同时，有不少老人一辈子说的都是家乡话，到了上海语言交流上有问题，就越加不愿意去说，久而久之话也就少了。

　　对此心理专家建议，子女应多与父母交流，多关心父母的心理状态，“应该帮助老人尽快融入社区。把自己的父母介绍给周围年龄相仿的老邻居，通过一起买菜、聊天、串门，形成新的朋友圈子。社区也应组织一些活动，让老人参与。孩子不在身边时，老人可以有个伴，至少有个说说话的人。”

　　举措

　　沪语班为老人打通语言关 “这下买菜讨价还价方便了”

　　近年来，上海一些街道和社区也开始关注 “老漂族”。虹桥街道社保科科长崔莉霞介绍，据不完全统计，虹桥街道辖区内老年人占有三分之一，其中 “老漂族”达一半以上，由于辖区内有古北新区，这些 “老漂族”中不少是侨界人士，当子女们在国内外忙碌工作时，他们就成了空巢老人或独居老人。虹桥街道除了常规的为老服务外，还开办 “沪语班”打通语言关；成立外来人员自治管理，推动老人参与小区管理。

　　“很多老年人到了上海之后，最大的不适应就在于语言方面。吴侬软语听上去很美，要听懂却很需要费点功夫。”崔科长说，街道开办 “沪语班”已有六年，每年分春秋两季招生，招生前都会在社区报和小区电子广告栏中做宣传，很受居民欢迎。

　　“开班的老师都是辖区内的一些退休教师，每次开班都很热闹。”崔科长说， “虽然课堂上教的是一些最简单的常用语，但老人可以一边学习一边交朋友。”有一位浙江来的老人，最开始是沪语班里的学生，因为学得好，如今也成了一名老师。语言关过了，老人们的生活也方便很多。“最起码，买菜的时候讨价还价方便了。”一位老人笑着说。

　　为了增强 “老漂族”的归属感，虹桥街道成立了一个外来人口管理委员会，提供平台让老人们交流信息，全国各地的养老政策、小区周边的服务设施、小区内部的整改内容都成为老人们的谈资。

　　居委会牵头增强异乡归属感 “老候鸟”在驿站中惺惺相惜成朋友

　　花木街道辖区内也有大量的“老漂族”，以明月居委为例，虽然辖区只有三个小区，但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小区完全成学区房。除了一小部分原地动迁居民，其余均来自全国各个省市自治区。

　　明月居委会书记石丽芳说，为了更好地挖掘“老漂族”的资源潜能，居委会的工作人员特地创办“候鸟驿站”，开展“四个一”活动：一本服务指南打开小家门；一次楼组聚会小家融大家；一次组织生活党员找到“家”；一个兴趣小组拉近你我他。经过半年多的发动、引领，“候鸟驿站”成为小区精神文明建设中不可缺少的一份子。很多老人因“候鸟驿站”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前不久，一对七旬夫妇因身体原因要长时间地离开上海，临行前，“候鸟驿站”全体人员为他们开了一个欢送会，拍照留影的那一刻，大家的脸上虽都带着笑，心里却满含不舍和酸楚。

　　"候鸟驿站’中的‘老漂族’也是我们不可忽视的一个强有力的志愿者团队。 ”石书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