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上海市政治学会副会长浦兴祖:
讲公正,不是要回归平均主义
田享华 缪琦 孙维维
[ 讲公正,不是要回归平均主义,不是要放弃市场经济,不是要让改革走回头路。一个国家要有贫富差异,所谓“共同富裕”也应该是“有差异的共同富裕” ]
就科学发展观的提出与落实、收入分配体制改革等热点,《第一财经日报》日前专访了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上海市政治学会副会长浦兴祖。在他看来,无论是经济体制改革还是政治体制改革,都不能避重就轻。
2008年,浦兴祖被组织派往中国井冈山干部学院工作一年,主要以政治学研究者的眼光为高级干部班解读科学发展观。他认为,科学发展观的内在理论逻辑是,“为什么而发展”(以人为本,为人而发展)——“怎样发展”(尊重客观规律,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发展成什么社会”(必然是和谐社会)。现在面临的任务是,如何才能把科学发展观真正落到实处,落到老百姓身上,不断增进人的幸福。
幸福关键词
第一财经日报:最近流行一个词“幸福”,中国也有100多个城市提出了“幸福城市”的建设目标。有分析说,十八大后“幸福”会像“和谐”一样成为政治热词,您怎么看?
浦兴祖:江苏省江阴市是国内较早提出“幸福”的地区。2010年春,中央编译局副局长俞可平在那里主持一个国际研讨会。当地领导首先介绍如何以人民幸福评估发展、以老百姓的幸福感考核政府人员,其中列了五个“民”,民生、民富、民享、民安、民强。我在会上发言时提议再加一个“民”,即民主。没有民主,民生等其他指标也就难以实现。因为民主强调民众参与,强调听取民需、民智,保障决策为民。
十六大在提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时就突出了“幸福”这一概念,说“我们的祖国必将更加繁荣富强,人民的生活必将更加幸福美好”。其实,共产党带领人民革命、建设、改革,就是要让人民过上幸福生活。每个人自己心里有自己的幸福,自己感到自己的需要与追求得到了满足,就是会觉得幸福。幸福是一种满足感,是动态的,是有层次的。今天觉得幸福了,明天可能觉得还不够幸福,就希望得到更高层次的幸福。
至于官方会不会像提“小康社会”、“和谐社会”那样,正式提出“幸福社会”,使其成为一种目标,还不好说。但是,如果仅仅多推出一个政治术语,缺乏新的特定内涵,那么老百姓会觉得花样太多,眼花缭乱,不如踏踏实实把之前的承诺加以切实履行,把原来设定的小康、和谐目标一一落实。
谨防“厌舟”情绪
日报:近年,因为环保、拆迁、城市管理等问题而引发的群体性事件不少,您如何看待这种的社会矛盾产生与激化?政府应该如何应对?
浦兴祖:在现实社会中,强势者与弱势者的冲突相对明显,比如在资本面前,劳动者是弱者,在政府面前,单个公民是弱者,如果权力和资本结合,官商勾连,强强联合对付弱者,群体性矛盾就会激化。政府应该站在这两者中间协调和仲裁。
我们党一直强调群众路线,就现在而言,我认为尤其需要高度重视群众的意见和情绪,一定要让他们表达与宣泄出来。
古人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其实从“载舟”到“覆舟”,中间肯定有一个“厌舟”的阶段,事物的变化都是由量变到质变。应当认真了解群众的不满情况,及时检视决策是否符合民意。无非两种情况:一种是决策不符合(或者不太符合)民意,要调整:一种是符合民意,但一时还不能被群众接受和认同,这时也不能急于推行,需要通过耐心宣传解释,让不满情绪慢慢消退。这样,一时的“厌舟”便会回归“载舟”。凡是对不满情绪、“厌舟”状态置若罔闻,甚至打击压制的,“厌舟”就有可能演升为“覆舟”,“覆”掉一项决策,“覆”掉一套班子。这样的教训还少吗?
有差异的共同富裕
日报:有消息说收入分配制度改革总体方案年底前出台,您如何看待?
浦兴祖:贫富差距扩大、官民关系失衡是当下中国两个突出矛盾。世界历史证明,资本处于原始积累阶段,这种情况往往会发生。所以,他们在劳资矛盾日益激化的压力下作出过一定的政策调整。
中国也存在分配不公正问题。蛋糕是做大了,不同利益阶层也形成了,并有固化趋向。但中低收入者说,改革发展没有给我们多少好处,高收入者也在考虑,再改革下去能不能保住既得利益?
其实,十七大早已提出,要提高劳动报酬,提高低收入者收入,调节高收入者收入,取缔非法收入,扭转收入分配差距扩大趋势。
所以,现在强调公正问题非常紧迫,但必须保持一份清醒。讲公正,不是要回归平均主义,不是要放弃市场经济,不是要让改革走回头路。我认为,一个国家要有贫富差异。所谓“共同富裕”也应该是“有差异的共同富裕”。但富人的财富应当源自于合法、诚信,同时贫富差异应当适度而不能悬殊。这样,社会才有活力,才有进取心,又不至于两极分化、形成“断裂”。
借用亚里士多德“数量平等”与“比例平等”的概念,我主张将“数量公正”与“比值公正”结合。在底线上、最基本的需求上必须数量公正,每人一份,如温饱、住所、教育、医疗等,不能搞泛市场化。
一度有种说法是“大家买房住”、“教育产业化”、“医疗市场化”,便让低收入者陷入“三难”。其实,教育、医疗的责任应当由政府来担当。政府负责的前提下,也应引入一定的市场机制,“市场机制”与“市场化”是不同的概念。比如允许开设高档民办医院,高收入者治病时还可以休闲、享受,当然要付很高的价格,而普通老百姓进公立医院治好病就满足了。我的基本观点是,利益分化了、阶层分化了,民众的需求也多层次了,社会服务的供给也应当是多层次的。除了市场机制,还可以引入社会慈善等。总之,多元协同,但责任是政府的。制图/郑勤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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