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F总裁的“杀人名单”

　　很多希腊人认为，在一个被腐败、歧视、滥用职权、朝令夕改困扰的经济体系中，逃税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IMF总裁的“杀人名单”

　　《环球》杂志记者/陈占杰 刘咏秋（发自雅典）

　　一份“拉加德名单”，已经让一名前希腊高官和一名富商离奇死亡，让一名侠客记者险些被判刑，让无数政客如坐针毡，让很多富人惶惶不可终日，却又给希腊人带来些许希望……

　　接连死亡的两个人

　　10月份的最初10天，希腊人关注最多的莫过于德国总理默克尔这位大财神的来访。但在这10天里，其实还发生了可以说同样重要的事情。

　　10月2日，曾经担任希腊国防部负责武器采购的秘书长的斯博科斯被捕，原因是他涉嫌在武器采购过程中受贿及洗钱。第二天，曾在1999~2001年担任希腊内政部副部长的扎尼斯被发现在自己家的地下室里自缢身亡。不到一周，涉嫌卷入这一丑闻的希腊商人卡姆博罗格鲁被发现死在印尼雅加达一家酒店的房间里。

　　这两个接连死亡的希腊重量级人物有一个共同点，即他们的名字都出现在以法国前财政部长、现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克里斯蒂娜·拉加德名字命名的“拉加德名单”上。

　　这份名单，是法国警方获取的汇丰银行瑞士日内瓦支行客户名单的一部分，“榜上有名”的多达13万人。

　　法国警方获取这份名单的过程充满戏剧性。大约在2006~2007年，汇丰银行日内瓦办事处的电脑技术人员赫尔夫·法西亚尼声称从该银行盗取了一份资料，其中包括若干个欧盟国家在该银行的客户名单。法西亚尼的初衷，是把这些名单卖给相关国家的政府而牟利。2009年1月，法国警方袭击了法西亚尼的法国住所，从其电脑资料中发现了一个13万人的客户名单，其中有2.4万人来自欧洲。随后，法国警方对这一名单展开调查。法国政府将这份名单的部分信息交给了英国等欧洲国家的政府，帮助他们打击逃税现象。

　　2010年夏天，法国情报机构对外安全局通知当时的希腊国家情报局负责人说，法西亚尼文件上的很多人是希腊人，而且法国当局准备向希腊提供一份在瑞士银行有存款的希腊富人名单，以帮助希腊政府打击逃税者。希腊情报部门负责人将这一情况报告给了帕潘德里欧政府的财政部长帕帕康斯坦丁努，后者在与时任法国财政部长的拉加德会面时，同意接收这一名单，并答应审慎对待这些信息。

　　2010年10月，拉加德通过外交渠道将包含1991个姓名的名单交给帕帕康斯坦丁努。当时，这一名单被刻在一个没有标签的光盘上，此后，该名单在希腊被称作“拉加德名单”。

　　侵犯隐私还是说出真相

　　“拉加德名单”交到希腊政府手中两年多，并没有掀起太大波澜，直到希腊记者科斯塔斯·瓦克斯瓦尼斯拿到它，并于10月28日把它登到自己主编的杂志《热文》上。

　　《热文》一下子卖出10万份，是平时销量的4倍。但46岁的瓦克斯瓦尼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警察抓了起来，因为他刊登这份名单涉嫌侵犯别人隐私。如果该罪名成立，他最高可能被判处两年监禁。

　　11月1日，3名面无表情的希腊法官经过12个小时的审判，当庭宣布瓦克斯瓦尼斯公布“拉加德名单”无罪。

　　瓦克斯瓦尼斯在审讯开始之前说：“我的工作只是报道新闻，直来直去地报道新闻。我的工作就是说真话。”在庭审中，他说：“记者就是要刊登某些人不愿意刊登出来的东西，除此以外的东西都是公共关系。因此，披露这份名单是我的职责。”他的话赢得了阵阵掌声。

　　瓦克斯瓦尼斯说，希腊政府迟迟不根据名单采取行动，是因为名单上的人有部长们的朋友、商人以及一些有权势的出版商。他还指责大多数希腊媒体对名单一事保持沉默。他说：“希腊媒体被戴上了嘴套。希腊有一个封闭的权力体系，它是由政治精英、商人和记者紧密结合在一起形成的。”

　　他说：“过去三届政府一直在撒谎，在名单这个问题上欺骗了希腊人民。他们本应该把名单交给议会或司法机构，但他们没这样做，他们应该因此被关进监狱。”

　　而检察官则称，他公布这一名单是公开嘲笑这些存款者，并把他们交给一个嗜血的社会，解决国家目前面临的问题不能采用人吃人的办法。

　　在“拉加德名单”被瓦克斯瓦尼斯正式捅出来之前，希腊议会已经就此事展开过调查，而几任财政部长对此都有自己的说辞。

　　第一个从拉加德处获得名单的前财长帕帕康斯坦丁努向议会表示，他收到这份名单后，“就将所有资料交给了税务警察部门（希腊金融和经济犯罪调查局）负责人，并要求他进行全面调查。”但税务部门没采取任何行动，帕帕康斯坦丁努本人在2011年6月进行的内阁改组中转任环境部长，拉加德送来的光盘也失踪了。

　　接替帕帕康斯坦丁努担任财政部长的韦尼泽洛斯将这份名单拷贝在一个U盘里，并开始进行有限程度的调查，以确认名单上的人是否逃税。调查的对象仅限于约10名政客，也未采取任何法律行动。

　　现任财政部长斯图纳拉斯则称没见过这份名单。他在听说名单丢失后，要求法国再提供一份。此时，他的前任韦尼泽洛斯又说那个装有名单的U盘就放在他秘书的抽屉里。

　　瓦克斯瓦尼斯被宣告无罪时，法庭内外响起了掌声和欢呼声。这显示了希腊人对新闻自由获得尊重的欣喜，也寄托着他们对这份名单可能为希腊打开希望之门的期待。

　　逃税，是生活的一部分

　　瓦克斯瓦尼斯公开“拉加德名单”的目的，无非是引起希腊国内外对逃税问题的重视。但已成希腊痼疾的逃税问题，岂是一个名单就能够解决的？

　　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2009年8月估计，希腊“灰色经济”的规模约有650亿欧元，大约相当于其国内生产总值的1/4。换算成税收，这意味着“灰色经济”每年使希腊损失约200亿欧元的税收。

　　即使根据专家们比较保守的估计，希腊每年因逃税损失的收入也有150亿欧元。换言之，如果这些税能收上来，希腊议会就没必要在今年11月8日再次犯众怒、通过总额135亿欧元的紧缩法案，希腊老百姓也没必要走上街头，抗议似乎无休无止的减薪、裁员等紧缩措施。

　　由美国弗吉尼亚州技术学院的尼古拉斯·阿塔瓦尼斯以及芝加哥大学布斯商学院的阿戴尔·穆西和玛加利塔·佐特索亚共同进行的一项研究显示，2009年希腊自雇人士（包括会计师、牙医、律师、医生、私人教师、独立财政顾问等）逃税总额为280亿欧元，相当于希腊该年度财政赤字的31%。

　　经济学家估计，希腊大约200万私营部门员工承担着希腊税收的大部分，而100万公务员和约130万自雇人士大量逃税，却几乎从未受到惩罚。一位医生甚至在希腊国家电台的节目中说：“只有傻瓜才交税。”

　　希腊有一个发音很好听的词叫法奇拉吉（Fakelaki），其意思为“小信封”。希腊人都明白，这“小信封”的用途是装上钱，送给办事的公务员甚至私营公司，其目的是加快办事进程。根据这一规矩，数额不等的钱放在“小信封”里，再夹在文件中交给办事人员，以便能得到约谈机会、得到批文或许可证。当然，税收官员，也是“小信封”的攻击目标。

　　希腊政府正在做出努力与逃税进行斗争。例如，政府派出直升机，到雅典北郊的富人区去数游泳池，因为很多建有游泳池的富人声称，他们每年的收入只有3万~4万欧元。直升机发现的游泳池有几千个，而向政府申报的只有300个。

　　希腊警方已经成立专门机构来查处税务方面的违法行为，德国表示愿意提供金融管理和税务调查方面的专家，帮助希腊建立更有效率的税收机构。

　　另一方面，很多希腊人认为，在一个被腐败、歧视、滥用职权、朝令夕改困扰的经济体系中，逃税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很多有游泳池的富人买了伪装网把自家的游泳池盖起来，以对付政府的直升机侦察。收税官经常抱怨说，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欠税大户，但通常情况下，这些人交完应付税款的大约20%就会人间蒸发。

　　美国学者进行的调查还发现，大约半数的希腊议员从事的是逃税率最高的三个职业。他们认为，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为什么在希腊打击逃税是如此困难。这也许是“拉加德名单”哪怕公布一下都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的原因。

　　来源：2012年12月1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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