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拉松大跃进：如何为两条逝去的生命注解

　　马拉松大跃进：如何为两条逝去的生命注解

　　《法制文萃报》 作者：林寒

　　近日，南国重镇广州迎来了该地体育史上首届国际马拉松盛会，两万人齐跑的大狂欢让整个城市瞬间陷入兴奋。但接下来连续发生的悲剧却让这项风行全球的体育赛事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比赛当天，一名21岁业余选手陈杰在10公里终点倒下，经抢救无效不幸去世;之后，另一名跑完比赛不久就昏厥不起的业余选手——25岁的丁喜桥在与死神抗争8天后，也最终没能醒来。目前，这一事件仍余波不止，两名死者的家属与马拉松组织者——广州市体育局之间就是否有组织保障不力、救援迟缓、不作为等尖锐问题进行着激烈的唇枪舌剑。而公众方面，更多的人也迫切希望了解：“生命之殇”接踵上演，究竟谁之过？

　　马拉松之殇，谁的错

　　马拉松的由来众所周知，而希腊战士裴里庇第斯激动喊完“欢……乐吧，雅典人，我们……胜利了”就倒地死去的一幕，则让这项赛事自始就带有一种悲壮的色彩。毋庸讳言，42.195公里的不间歇奔跑，使得这项运动一直以来都是以挑战人们的生理和心理极限而著称。据世界著名跑步杂志《跑者世界》的一份调查显示，每5万至8.8万名完成马拉松的参赛者中，就有1人死亡(包括赛后24小时内的猝死者)，这已经高于一般运动的每10万至30万人发生一宗猝死的比例。

　　但也有一些声音认为，对于业余参赛者而言，马拉松的风险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只要量力而行，就可以根据自己的状态随时退出比赛。

　　真的是如此简单吗？以此次广州马拉松悲剧事件死者之一的陈杰为例，他生前是一名广州的在校大学生，据家人称，平时喜欢运动，身体健康，没有遗传病史。他是在跑完全程10公里后才倒地不起的，而在“胜利完成5公里”后他还行有余力地发布了微博，并配发了现场照片。可以说，当时的陈杰状态良好。由此看来，致命的转折应该是发生在后半程。

　　马拉松的精神是拼搏不止的精神。在此，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在未发现明显的身体异常情况下，以马拉松精神自勉的陈杰当时是选择继续跑完全程还是中途放弃。由此，浮现在人们心头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是，在当时激烈运动状态下的他，是否保持了理性的认知并具有足够的专业知识来判断自己的状态是否可以支撑跑下去。陈杰的死其实给了我们一个答案：激烈运动条件下，靠业余选手自身去评测、把控风险，这是个不靠谱的说法。

　　既然参赛者自身规避风险难以掌控，很显然，组织方的风险预防及担当能力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广马”组委会自成立以来，一直向外界传递着一种讯息，那就是一旦选手有晕厥状况，他们会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并采取急救措施。组委会医疗保障部相关工作人员曾保证，从选手倒下到救护车到达，时间不会超过6分钟。

　　但事实并非如此。参加5公里比赛的丁喜桥晕倒在终点线前约300米处后，人们当即拨打了120求救电话，但20分钟后救护车才赶到。由于救护车上没有呼吸设备，又过了20多分钟第二辆救护车才到达，经过现场抢救后，丁喜桥被送往医院进行抢救。对于这个最为死者家属所诟病的事实，直到在丁喜桥离世前三个小时，广州市体育局才对外发表了一份通报，通报中就丁喜桥救助工作为何出现了推迟作出解释。文中称：当时“120”接报后，立即通知附近的中山六院现场医疗站医护人员前往抢救。因现场比赛正在进行，赛道布满选手，救护车无法快速到达。但对于此种解释，丁喜桥家属并不表示认同，坚持认为组委会在救治上的疏漏，是导致丁喜桥最后死亡的罪魁祸首。

　　据悉，除两人死亡外，此次广州马拉松赛还有1517人次出现了扭伤、头晕、不适、抽筋等现象。如此大规模“运动病”是如何造成的？围绕着这个疑问，本届赛事其他缺失也被一一发掘出来。丁喜桥好友称，他晕倒前，在距离终点800米时进行了冲刺。此外，有照片显示，许多昏厥在地的选手，穿的是休闲长裤，类似参赛者并不少见。对此，有媒体指出，无论是800米冲刺，还是穿休闲长裤跑，对于有基本马拉松常识的选手来说，都是不可能犯的错误。由此可见，参赛的许多人对于马拉松的认识尚未入门。这也意味着，对于第一次组织马拉松比赛的广州有关方面来说，在马拉松常识的普及上，存在着不小的问题。

　　此外，还有网友指出，马拉松环境缺失也是个大问题。在“广马”开赛之前，网友“珊啦啦啦”质疑，“广马”全程40多公里全部都设置在广州市区内，“我担心跑下来，整个人的肺都黑了。”而据广州当地媒体的报道，往年从11月到第二年的4月，灰霾天气都是广州的常态，无论是平时训练还是比赛，都不是很适合。对此，有体育专家表示，长跑对空气质量有较高的要求，在空气质量糟糕的环境下跑马拉松，这不仅无益，甚至有可能损害心肺功能。

　　马拉松冲动与长跑消亡

　　继广州马拉松事件之后，日前东华大学一名大三男生参加千米体能测试时猝死，导致该校所有学生的长跑项目被叫停。这也是今年11月份国内因长跑猝死的第三位年轻人。接连猝死的悲剧笼罩下，“长跑之殇”给社会出了一道难题：跑还是不跑？

　　部分高校出于安全考虑，几年前已不再进行传统的男生千米、女生八百米项目测试。而接踵而至的是不少中小学生体育课或体育考试中长跑项目的取消。多所学校体育老师分析，取消长跑原因跟现在学生身体素质持续下降有关，长跑拼的是耐力，而现在的学生锻炼少、体质差，取消是为了避免学生“受伤”。

　　对此，不少专家都忧心忡忡，如果对生命的敬畏转化为对体育的畏惧，那么带来的结果很可能是本末倒置。

　　就在不少人惊呼长跑这项运动在中国正走向消亡的同时，一个奇怪的现象却在上演：丁喜桥去世的前一天，中国田协披露的消息称，今年全国30个城市举办了31项马拉松比赛。一方面是越来越密集的赛事，另一方面却是两个年轻生命的逝去，如此鲜明的对比，让越来越多的人想要了解：堪称长跑运动中最高端的马拉松，在中国到底处于什么样的发展境况？

　　据悉，目前中国境内举办的马拉松赛事，总体上可分为两类，一类为成熟赛事，往往已举办多年，如北京、上海、杭州、厦门等城市的马拉松比赛。此类赛事的最大特点就是已形成一整套运行及自我完善机制。以紧随“广马”之后举行的上海马拉松为例，在“广马”悲剧发生后，上海马拉松组委会立即吸取了教训，从赛前10天开始，每一天向参赛者发送一条短信，内容包括赛事组织情况、选手注意事项、如何准备马拉松等。与之相比，更多的马拉松赛事则是像“广马”这样的第一次举办，组织者赛事筹备时间短，经验缺乏，造成赛事机制尚不健全，因此重大问题时有体现。这样的马拉松，显然违背了马拉松运动强身健体的初衷，甚至有害无益。

　　事实上，这种冲动，从广州马拉松自筹备之日起，就非常明显。

　　在形式上，为了让第一次马拉松做得像模像样，广州市体育局希望能够找一家有举办马拉松经验的公司作为合作方。经过商议与谈判，最终确定由智美控股集团作为本届广州马拉松的赛事推广机构。于是，一个由广州市体育局和智美控股集团合作的主办方就算是出炉了。但在组委会内部，有过马拉松赛事经验的人只是少数，初次举办马拉松赛事的广州市体育局以其狂热态度占据主要位置。

　　按照惯例，在国际田联主办的马拉松赛事中，如果某一家做得特别好，参与选手的人数、质量以及保障工作十分到位的话，可以获得国际田联颁发的金标赛事奖。对马拉松赛说，金标荣誉意味着马拉松主办方的成功。

　　据报道，从一开始，“广马”组委会就是将金标赛作为目标，豪言在3年内将广州马拉松也升格为国际田联的金标赛。但这种心态没有驱使广马组委会静下心来学些金标赛的成功经验，而是走向了急功近利。

　　为了在参赛人数上达到规模，首届广马将奖金标准直接瞄准了内地前三，最高奖金达到了4万美元，这在内地仅次于上海马拉松赛。不得不说，高额的奖金的确引起了民众的极大兴趣，报名系统开放仅3天时间，名额即已饱和。与对人员数量、规模的追捧相比，组委会对于最重要的参赛人员健康状况却只是虚应了事，虽要求每位参赛者赛前进行个人体检，但并不强制要求上交体检报告。

　　于是，在这场仓促上阵的大联欢氛围下，陈杰和丁喜桥踏上了一场“死亡之旅”。

　　还马拉松运动的本来意义

　　眼前这场各地一窝蜂似的马拉松奔涌，让我们不由得想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名词：大跃进。

　　中国本土的马拉松赛事起源于1981年，当时北京首次举办；此后十几年，中国其他城市开始零星举办。1998年，北京马拉松赛发生转变，参赛人群从只接纳专业选手改为向全社会开放，关门时间从3小时延至5小时，项目也增设半程、10公里、迷你马拉松等项目。这些改变立刻带来连锁反应，当年的比赛报名人数一举达到1.9万多人。

　　进入新世纪后，马拉松赛事更是呈井喷式增长，2011年，中国有22场马拉松比赛；2012年，骤升到34场！这项运动为何突然红火？一个显见的原因是国家推行的全民健身计划。而要推广全民健身，不需要任何器械、公众参与感强烈的马拉松无疑是最好的载体。

　　更重要的是地方政府的踊跃参与，它们看重的是利用马拉松开展景观体育的平台作用，以及马拉松对城市宣传的意义。“马拉松赛是一张城市名片，是共赢和文明的窗口，将最美的城市形象展示给世界。”厦门市副市长臧杰斌说。而负责厦门马拉松推广的厦门广电产业公司总经理张思杰则说：“有了赛事运作的成功案例，马拉松赛的影响力日益增大，还能拉动当地旅游和经济，政府的积极性自然被调动起来。”

　　马拉松赛事的走红，除了政府的公关需要，还有一层隐性的原因：选手可以借此为高考加分，甚至作为专业选手避开高考。2010年厦门马拉松，有30多名成绩在2小时34分以内的选手成绩被取消，因为他们涉嫌作弊：有的偷乘交通工具代跑，有的一人佩戴两块甚至多块计时芯片替人参赛。根据教育部相关政策，获得一级运动员、运动健将、国际健将及武术武英级(或以上)称号之一的考生，可申请参加招收高水平运动员高等院校组织的文化课单独考试，也可选择参加全国统一招生考试。一旦作弊者靠骗来的成绩评上国家一级运动员，就能避开高考，获得单独考试机会。

　　在各方利益驱动下，今日的马拉松赛事在中国一年比一年红火，而且花样翻新：有草原马拉松，有瀑布马拉松，有长城马拉松，还有“黔东南超百公里挑战赛”这样的超级马拉松。但在这一场场烈火烹油般的盛景下，却隐藏着如赛事的筹备、管理、保障等诸多硬伤。如果这些赛事的主办者不能查漏补缺，那么，陈杰和丁喜桥的悲剧仍将上演。

　　● 结语

　　陈杰、丁喜桥，两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逝去了，在这场“马拉松之殇”的背后，我们有太多感悟：在教育体制中逐渐丧失话语权的体育教育，功利化色彩浓重却无视群众基础的所谓“全民健身”，国民身体素质呈直线下降的趋势……以上这种种，都需要当政者“以民心为己心”，去认真探索、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