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在瑞典文学院的演讲,近日来引发了无数人的不同解读。比如有一种看法,说莫言的演讲像“小学生作文”发表这种评论的人,如果不是智商或理解力有问题的话,那一定是别有用心的、居心叵测的、酸葡萄心理的……可以有很多词汇来形容评论者的心态。但是,我们却不主张那样做。为什么呢?我们可以从莫言所讲的故事中去找答案。
莫言自称是个“讲故事的人”,他的演讲基本上也是由一个接一个的故事串接而成的,大部分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的故事,少部分是他听到过的或者是他加工过的民间故事。他的演讲中有这么两段小故事,一个在演讲的开始部分,一个在演讲即将结束处,相离很远,但内在的联系十分紧密,甚至有因果关系:
前一段,就是他“记忆中最痛苦的一件事”,讲他少年时跟着母亲去集体的地里捡麦穗,母亲被守麦田的人打倒在地,口角流血,而那个麦田守望者“吹着口哨扬长而去”。多年之后,当那个看守麦田的人成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相逢后莫言想冲上去报仇,母亲却拉住他,平静地说:“儿子,那个打我的人,与这个老人,并不是同一个人。”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母亲很显然已经宽恕了那个曾经“吹着口哨扬长而去”的打人者,她不但不想让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替自己报仇,而且并不想让那个被宽恕者知道他被宽恕了,也没有打算让那个人向自己道歉、忏悔。这完全不符合“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种为当下很多人所奉行的传统行事原则。而她劝阻儿子的理由更显得哲人的味道十足“那个打我的人,与这个老人,并不是同一个人”这不分明就是赫拉克利特的名言“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的另一种表述吗?
后一段故事讲的是莫言在部队工作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在办公室看书,有一位老长官推门进来,看了一眼他对面的位置,自言自语道:“噢,没有人?”莫言随即站起来,高声说:“难道我不是人吗?”那位老长官“面红耳赤,尴尬而退”。莫言说:“为此事,我洋洋得意了许久,以为自己是个英勇的斗士,但事过多年后,我却为此深感内疚。”
这个故事更有意思了当年的莫言做得没错啊,他说的话完全占理啊,为什么现在反而要“深感内疚”呢?原因是当年母亲的教诲起了作用。准确地说,莫言的内疚,并不是为那句“难道我不是人吗”而内疚,而是为“我洋洋得意了许久”而内疚的不要忘了,当年那个打得他母亲口角流血的“麦田斗士”也曾经是“吹着口哨扬长而去”的。自矜、洋洋自得,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内疚的事。人因为没有学会宽容而洋洋自得,学会了宽容以后才会知道内疚。“学会宽容”和“知道内疚”这两件事,都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学会,甚至可能需要十几年、几十年,有的人则可能终生都学不会。
最近一段时间,“戾气”这个词不断被媒体所提及。什么叫“戾气”?从“戾”字的字形上就可以看出来:门户的“户”字下边,蹲着一个“犬”字,也就是看门狗从大门里钻出来了。看门狗有什么特点呢?就是看见生人便狂吠,看见熟人(特别是有点势力、有点面子的熟人)则摇尾讨好。戾气重的人,别人是不能惹的,惹了则必然招致报复,如果惹他的那位恰好也是位戾气重的人,两人都没学会宽容、宽恕,那么冤冤相报,无穷无尽。戾气重的人也特别容易洋洋自得,并且不会为自己的洋洋自得而感到内疚。
莫言的演讲,不同的人站在各自的角度、依照不同的智商,给出了多种解读,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弘扬一种美德。宽恕和内疚确实都是美德,而且是不容易修炼出来的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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