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仓库纵火嫌犯：对岗位调整不满而心怀怨恨

一条细长铁链只有另一头绑在门柱上，很可能是主人离开前特意给小狗留了些食物解开了链锁，而它在大雪天里忠实地守在门前已经度过了一天一夜。

　　警方昨天通报，萧山瓜沥“1·1”纵火案犯罪嫌疑人李某某（女，48岁，萧山区瓜沥镇人，杭州友成机工有限公司仓库职工）1月3日被萧山公安分局依法刑事拘留。犯罪嫌疑人李某某对实施纵火犯罪的事实供认不讳。李某某交代，因对近期公司仓库管理人员和自身岗位调整不满而心怀怨恨，于1月1日凌晨潜入公司仓库纵火。

　　记者 何欣 摄影 何欣 陈荣辉

　　1月1日凌晨三时左右，萧山瓜沥镇友成机工有限公司仓库燃起熊熊大火，这起杭州历史上极其罕见的特大火灾最终导致一幢厂房整体坍塌，直接经济损失超过亿元，间接损失无法估量（友成机工董事局主席增田胜年语），特别是这起火灾造成了三名年轻的消防队员遇难，令很多人痛惜不已。

　　3天后，警方宣布，这是一起人为纵火案，嫌疑人就是仓库保管员李某某。这个48岁的瓜沥当地女人因为对工作安排心生不满，为泄愤而深夜潜入工厂，将仓库货物点燃。

　　消息传出后，社会反响更加强烈，很多人除了心生怨恨外，更多的则是疑惑不解：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有过怎样的人生经历？

　　她平时过着怎样的家庭生活？

　　她有着怎么样的脾气和个性？

　　究竟什么事情导致她做出如此发狂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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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一整天，本报记者在李××生活的村中，在她家周围，在她曾经工作过四年多的印染厂内，在她出事前工作两年多的友成公司里，希望通过尽可能多地采访她的邻居、工友、同事和领导，而尽可能全面真实地了解关于这个女人的事情。

　　李是瓜沥当地人，她住的村子离工厂不远。出友成工厂大门，向南，向西，再向北，大约两公里就到了。

　　一幢四层小楼，旁边老旧的二层小楼是过去的老房子，没有左邻右舍，看上去有点孤零零地立在小河旁边的田地里。

　　门前是个小院，院里有口敞着黑黑洞口的井，一台水泥搅拌机，地上有新铺的水泥，新砌不久的围墙。

　　后院有三间平房，明显是新盖的，里面的装修做了大半，只剩不多的木工活完成后就能交付了。

　　绕着房子转了一圈，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萧山农村人家。透过窗户望进去，屋里蛮凌乱，一楼南面屋里堆着建筑材料和巨大水箱，东边屋里竹竿上晾挂着腊肠，停着一辆白色电瓶车。主人可能走得比较匆促，厨房饭桌上的四盘炒菜似乎没怎么动过，电瓶车的充电器还插在墙上的插座里。

　　大门紧锁，一条黄白相间的小狗卧在门前一小堆干草上，食盆里有吃了一半的鱼头和骨头。见陌生人走近大门，小狗用三条腿站起，没吭一声。旁边是一条细长铁链，只把另一头绑在门柱上，很可能是主人离开前特意给它留了些食物解开了链锁，而它在大雪天里忠实地守在门前已经度过了一天一夜据村里的知情人讲，男主人是前天突然搬走的，因为实在承受不了因“她”带来的巨大打击和压力。村口一家小店老板娘说，她老公知道事情之后，“从派出所回来连路都走不了嘞。”

　　村里人说，她老公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农民，最大特点就是勤恳本分和老实，一个人种点地，包了村里两片鱼塘，做得很辛苦，挣钱不太多，以前生过肝病，身体一直不好。

　　而她是年轻时从“隔壁”的绍兴嫁过来的，老公大她四五岁，只养了一个女儿，今年23岁，去年下半年刚从杭州一所大学读完本科毕业，现在杭州一家单位做财务。女儿只在双休和放假才回来，平时家里只她和她老公两人，她的公公已经去世，有个80岁的婆婆需要照顾。

　　说到她和她家，运西村书记郭水明说了好几个“一般化”。房子，“一般化”，收入，“一般化”，夫妻感情，“一般化”

　　“总的表现一般化”。郭书记说，运西村是个2300多人，600多户的村子，各方面在瓜沥都属于“一般化”，只是人均年收入去年是1万8千元左右，“一般偏向下一点”。

　　昨天中午一直飘着小雪。在她家不远的小桥边，我向几个年纪和她相仿的中年妇女打听她的情况，过了不久桥边的人就越聚越多。一说到她，几乎所有人都会异口同声地表达一个看法：这是个特别会干活又特别能吃苦的女人。

　　“她在外面很会赚钱的。”一个手捧粉色暖水袋的瘦小女人说。“她在家给厂里的衣服串珠子，整个晚上都会做的。”

　　“她蛮喜欢挣钞票的，从厂里落了班还要再做的，力气也蛮好的。”一位姓高的大姐说。

　　“干活很肯吃苦的，吃也不吃穿也不穿，麻将从来也不打，每天最多就是打工做生活打工做生活……”说这话的中年男人嘴里带着午饭时残留的黄酒气息，接下来用了很大篇幅抱怨自家老婆如何懒惰，不肯外出打工挣钱。

　　村人议论她时站着的地方，就在她每天骑着电瓶车去友成上班的必经之路。不少人天天看着她骑电瓶车穿村而过，但和她聊天讲话的人却不多，因为她整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挣钱，几乎从不参与妇女们慵懒散漫的串门聊天家长里短。

　　在人群中，我发现有两个人平时和她接触较多，一个是前面提到的高大姐，和那个说话带点黄酒气的老施。去年夏天时，她曾经有5个月时间从友成下班后就去高大姐家打工挣钱。而老施就是包下她家院子新建平房和装修工程的人。

　　高大姐将近60岁，儿子在家里开了个小工厂，从外面揽一些“码布”的活，最多时家里有十几个雇工，大多是本村的妇女。码布就是把长长的散乱的布匹折叠码好捆牢，这个活简单粗糙需要很多耐心和力气。去年夏天，她在高大姐家干了整整四个月，每天三四个小时，报酬按天算，20块钱一天，一个月干满30天就能拿到600块钱。那四个月，她从来都是拿满了600块钱，几乎没有缺过一天。

　　高大姐说，她在友成的上班时间大致有两种：白班做到晚上8点，晚班做到夜里两点。如果后半夜里下班，回家睡上几个小时就来，做到中午回家吃点饭就赶去上班，有时候做得时间长来不及吃饭就直接骑车去单位。如果晚上下班就直接过来，做到将近半夜再回家睡觉。她在那四个多月的表现得到高大姐全家的高度评价，力气大，100多斤一捆布抱起来就走，肯吃苦，有时候让她歇都不去歇。如果不是因为后来高大姐这里接的活少了，“留一个人都会留她做的”。至于脾气性格，高大姐说，人好像蛮好的嘛，就是做生活，没见她发过脾气。

　　老施家是全村离她家距离最近的一户，老施常年在村里村外包些小小的建筑工程，她家现在的四层小楼老施说也是自己十几年前包下盖的。

　　老施说，那时候她家很穷——她嫁过来以前她老公家就很穷。十几年前盖这栋小楼要花15万，东挪西借才算凑齐，后来还债也分了很多年才还清。多年前的 一幕老施印象很深一直记到了今天："那时候她老公是贩鱼的，从萧山的围垦那边买了鱼过来，有一次路上摩托车坏了，下着大雨，带着鱼推着车回来的……"

　　老施说，农村人辛辛苦苦挣点钱就想着把自家的房子盖高一点盖大一点，那时候她家的房子在村里还算好的，现在再看已经连"一般化"都算不上了。至今楼上地砖地板都没铺，就是毛刺刺的水泥楼板。

　　半年前她家在后面院子里盖平房，活还是包给了老施。大概一个多月前她跟老施说，以前（十多年前盖房的时候）家里没钱招待好你，现在可以好一点了。她 说的"招待好一点"，就是每天给老施底下几个干活的工人管顿中饭，有时候买点糕点饼干。而她自己，经常是中午时把早上的剩粥就着咸菜吃一点就去上班了。

　　如果按原来的计划，再有半个多月后院新平房的装修就能完工，她家就能在新厨房用新橱柜新灶具做年夜饭了。但是现在已经停工，她还欠着老施三万多块钱工程款没付，老施说"事情到今天这样，我也不去想这笔钞票了。"

　　说到她的这次元旦之夜纵火，村里人大多表达了震惊和不解。高大姐说，"肯定是脑子搭牢的"，这种看法得到很多老年妇女的首肯。"

　　老施说上一次见到她，是1月2日中午。当时老施去她家监督工程进度，她、她老公、她女儿、她婆婆都在。老施当时站在后院里和她聊了一两句，其中老施 还问，你们厂烧这么大的火，不用上班的嘞。当时她接口说，是不用上班了，然后就再没朝这方面说什么了。老金回忆说她说这话时神态很"一般化"，语气表情都 没有任何异样的成分。后来工人吃完饭，她婆婆要去收碗，她还让婆婆放着别动，让她来。

　　在村里，没有听到一句关于她的负面评价，惟一还能算缺点的只有一个妇女说她"性子太直"。再问，解释说就是"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再问具体事例，想了半天也没说上来。

　　而在她曾经工作过的鸿达印染厂，以前的同事说起她，就有了"蛮急躁的""暴躁""非常非常要强"等等说法，而且有具体事例。

　　她进友成机工，是在2010年10月，而进友成之前，她在鸿达印染厂干了四年多，后来还当过小领导，不过没多久就被免掉，她也很快辞职离开。

　　鸿达离她家和友成差不多远近，一个在西面一个在东面。因为运西村大多数家庭妇女都在附近工厂打工，鸿达里有几个工人曾经和她既是同村又是同事。一位年龄和她相仿的大姐说，前面三年，她一直在滚蒸机上干活，后面一年，又去做"码布"。"力气也大，手脚也快，男人都不如她。"

　　"一天24小时她有时候能做20个小时的。"另一个大姐说，后来，她的班组长离开了，厂长看她表现好，就让她当了班组长，手底下管着二十几个人，不 用自己干活，每天管管质量，检查产品，分配工作就行了。可她手又闲不住，看工人干得慢了或者干得不好，经常亲自上手去做。"脾气大"就是这时候表现出来 的。

　　"她说的话，别人非听不可，如果她对你好，那就好得不得了，如果她看不上你，或者你不听她的，会把你整死……如果谁不听她的，那就等着吧，哼哼……"另一位女工说道，同时强调自己从未在她手下干过，只是看到和听到。

　　她的"爆脾气"的一个直接结果是，班组长当了4个月后，手下七八个工人一起跑到厂长那里诉苦告状，而且还罢了工，罢工持续一个星期后取得了"胜 利"，厂长不再让她担任班组长，而重新任命了一个新进来的女人。厂长免她还有一个原因，正好那段时间她班组的入库统计数字总是出错，几次三番后厂长就有些 恼火。

　　一位女工说，以前她自己干的时候是从来不出错的，出错时正值暑假，不少工人请假回家了，人手不够，她就把高中刚毕业在家正等着上大学的女儿叫到厂里帮忙干活，女儿因为不熟练，就是这么错误频出的。而那段日子，她每天干活都在16个小时以上，长的时候会达到20个小时。

　　被罢免了领导职务后，她又回去码布，"她自己也没脸再呆下去，就辞职走掉了。"

　　"其实她人真的还是不错的……"起初说她脾气暴躁的老工友最后也这么讲。

　　后来听说她零零星星在周围一些厂做过工，直到2010年10月份进入友成公司，最初也是一线工人，后来看她年纪有点大，调去当了仓库保管员。

　　"出事"前，她的领导是个年轻科长，小沈。小沈说厂里的仓库保管员一共十几个，她负责管二厂三楼的库房——就是后来元旦大火的着火点。

　　小沈说，自己调过来担任她的领导也才半个月时间，所以了解得不算多，现在事后回想起来，"都很正常啊"。

　　她人怎么样？"正常"。

　　性格怎么样？"正常"。

　　事前有没有不开心或者闹情绪？"也没有，都正常啊。"

　　问小沈，那怎么会像警方通稿所说"因为工作变动的原因对领导产生不满"？

　　小沈回忆了一会儿说，工作变动是有的，不过不算大的变动。以前她主要做"统计"工作的，后来提出来家里有人生病，想换到"出库"岗位上去。"统计"和"出库"相比，后者相对简单一点，而"统计"工作需要把单据录入系统，需要把账与实物查对，需要每个月底出个报表。

　　小沈说，之前她的科长安排她上午"出库"，下午统计，后来她提出申请说上午做"出库"下午做点别的，不做"统计"，但是申请没有得到满足。

　　"而那段时间，教她做月度报表的师傅休年假去了，她一个人做不来报表，快到年底了也面临一个要审计的问题……"小沈说，"因为我真的想不到具体什么样的事情让她这么想不通，如果一定让我猜测，可能就只有这个原因……"

　　几天后，她负责的仓库就在2013年元旦凌晨发生了震惊全国的大火，厂房整体倒塌，牺牲了三名消防队员。当晚消防队员向公司总经理许勇了解情况，许总坚决地说，一定是人为的，因为按照我们厂的管理制度，绝对不可能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烧起火来。

　　一天后，许总召集全体工人在宿舍楼前的球场上开会，她也站在其中。

　　再一天后，警察就找到她了。

　　友成机工总经理说

　　得到破案的消息

　　我既欣慰又难过

　　欣慰是觉得事情总算有了一个结论

　　难过是因为毕竟是我们自己的员工干的

　　这一点我们也需要反思，需要好好总结

　　前晚，宿舍门前听一小堆人扎堆议论着那个叫李××的48岁的瓜沥当地女人。一位女工表情恨恨地说，听说她2010年进的厂，干了两年也算老员工了 吧。另一个员工说道，是啊，她自己家里有老有小，有老公有孩子，怎么会这么不管后果干出这种事？旁边有人插话道，她平时做人就蛮霸道的嘞……

　　"听到破案的消息后，说实话，我的心情特别复杂，又觉得欣慰，又十分难过……"前晚，友成公司总经理许勇说，"欣慰是觉得事情总算有了一个结论，这 么多天一直压在我心上，始终想不通搞不明白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这要感谢政府，感谢公安部门做的大量调查工作……难过是因为毕竟是我们自己的员工干的，这 一点我们也需要反思，需要好好总结……"

　　"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快速恢复生产。"许总说，前一天，他在面向全厂中层干部的会议上也说的是同样的话。"我还告诉大家，一定要牢记三件事：第一，出了天大的事也不要怕。第二，一定要坚持到底。第三，再苦再难也一定会有办法。"

　　昨天下午，友成机工部分车间正式恢复生产，当晚火灾后第一批产品已经运到了上海。

　　纵火怎么量刑入罪？

　　记者魏奋

　　浙江省律协刑委会主任、浙江靖霖律师事务所主任徐宗新说，放火罪是严重刑事犯罪之一。我国《刑法》把放火罪列为危害公共安全犯罪。犯放火罪，尚未造 成严重后果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重伤、死亡或使公私财产遭受重大损失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死刑。

　　徐宗新说，萧山友成机工的火灾令人痛心，经公安机关查明，系嫌疑人李某人为纵火，财产损失巨大，造成三员消防人员死亡，后果是比较严重的，可能会涉 及到死刑的适用。当然，在进一步侦查中，还要查明犯罪嫌疑人纵火的真正原因、嫌疑人在纵火时精神的状况、其纵火行为与损害结果是否具有刑法上的因果关系来 衡量其行为的社会危害性，才能对其进行准确的定罪量刑。

　　徐宗新举了国内近年来影响较大的两起纵火判例，可以给读者做个对比参照。

　　一起是2007年2月4日的台州市黄岩区"2·4"特大纵火案。

　　在黄岩区打工的湖南人刘卫雄，因店面转让纠纷，与店主陈某和鲍某结怨。2007年2月4日凌晨1时17分许，刘卫雄骑车来到鲍某服装店门口，将松香 水沿卷帘门门槛倒进鲍的店里，再用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燃面巾纸引燃松香水，后骑车逃离现场。此次大火烧毁服装店所在的整幢房屋，一楼的十三间店铺及二楼的 租住房均被烧毁，价值人民币43万余元，同时造成17人死亡、5人轻伤、1人轻微伤的严重后果。刘卫雄最终因放火罪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还有一起是2011年5月1日吉林省通化市的"如家纵火案"。

　　被告人王健松因与通化COCO酒吧经理邱某商谈酒吧承兑一事未成，怀恨在心。后纠集他人，于2011年5月1日3时许，进入如家快捷酒店负一楼 COCO酒吧侧门处，将汽油洒在侧门附近及下面的台阶上，并逃离现场。火势蔓延至酒吧楼上的南波万歌厅和如家快捷酒店，致使酒店住宿客人及救援人员11人 死亡、2人重伤、6人轻伤、45人轻微伤，南波万歌厅、如家快捷酒店财物损失180余万元。王健松等3人犯放火罪被判处死刑；其他被告人分别被判处死刑缓 期二年执行、无期徒刑和有期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