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家侦探”行业调查：倒卖通话记录一单赚4万

　　密拍仪、窃听器、GPS追踪仪……这些仅在谍战电影中出现的侦探设备,却真实地呈现在办案民警面前。

　　2013年1月14日,在公安部统一部署指挥下,重庆警方对“12·5”侵害公民个人信息犯罪专案犯罪嫌疑人进行集中抓捕,一举抓获71名涉案人员,查获手机、电脑等大量作案工具,冻结扣押涉案资金10万余元。

　　随着警方调查的深入,一个以买卖公民个人信息、对公民进行跟踪密拍为业务的“私家侦探”行业也逐渐露出它的“庐山真面目”。

　　11区县警方实施同步抓捕

　　当天,重庆警方抓捕行动在11个区县同步展开。

　　此前的一个月,重庆警方对30余条线索进行深入调查,摸清了涉案犯罪事实,一批重点犯罪嫌疑人也早已布控到位。警方张网以待,只差“临门一脚”。

　　上午10点,随着公安部刑事侦查局局长刘安成一声令下,行动正式开始。《法制日报》记者跟随重庆市公安局渝北分局刑警支队民警,参与了对“帝澳调查”嫌疑人黄风的抓捕。

　　民警介绍,“帝澳调查”全称为“重庆帝澳商务咨询中心”,系黄风在工商局注册登记的个人独资企业。该公司在渝北区私家侦探行业小有名气。

　　在渝北区的盛世北辰小区,现场蹲守民警跟随两位装修工人轻松进入黄风的住所,将其擒住。警方事后得知,当天黄风家中天花板的石灰脱落,遂请工人清理,给民警入屋提供了良机。

　　此时,其他区县也陆续传来捷报,各条线索的犯罪嫌疑人相继落网。在江北区,警方抓获项氏兄弟经营的黑白商务咨询有限公司4名嫌疑人,并搜出窃听器等大量跟踪设备。其中包括6台“呼死你”,专用于对客户指定的对象进行无休止地拨号骚扰。

　　倒卖通话记录一单赚了4万元

　　在黄风装修颇有情调的住所,警方从其电脑中搜出大量公民通话清单、开房记录等信息。记者在现场看到,这些琳琅满目的信息详尽备至,令人触目惊心。

　　这位某知名美术学院毕业的高材生留着络腮胡,看上去颇有些艺术家气质。在与记者的对话中,他思路敏捷,谈吐不俗。

　　2007年,因为“机缘巧合”,黄风进入私家侦探行业,此前他一直从事网页设计。当时,他为一家侦探公司做好网页后,在页面上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和银行账号,没想到没隔几天,一位客户就误将一笔“信息咨询费用”打到了他的账上。这件事情让他意识到了其中的巨大商机。

　　“我是外地人,想有个比较好的物质条件,但又没有别的途径,就开始做这个信息咨询的业务。”黄风说。

　　而所谓的“信息咨询”,其实就是倒卖公民个人信息。在这条产业链条上,黄风他们从上游卖家低价买入这些信息,再以高价卖给“终端客户”,中间的巨大差价就是他们的利润来源。

　　黄风说,在这个行业,信息被视为“资源”,上游掌握信息的人也被称为“做资源的人”。这些人往往在互联网兜售这些信息,所有交易都在网上进行,买卖双方互不见面。

　　对黄风这样的中间商而言,他们的目标是寻求需要这些信息的“终端客户”,因为直接面对“终端客户”,信息才能卖出好价格。一进一出之间,信息的价格陡然翻了数倍数十倍。一条几百元买进的信息,卖给客户往往可以卖到几千元,甚至上万元。

　　在项氏兄弟经营的黑白咨询公司,项平(兄)负责买入信息,项兵(弟)负责拓展客户,公司还聘请了两名调查员。

　　“每个单子需要不同的信息,需要在网上寻找能提供这些信息的卖家。”在接受记者采访中,项平称,根据这些不同的信息,该公司业务也分为相应的“板块”,如航班信息板块、通话信息板块、房产信息板块等等。

　　不同信息价格有很大的差异,根据信息获取的难易程度、详略情况而定。“比如航班信息获取较简单,每条只能卖到200元。通话信息最不好做,价格至少要几千块,很多客户都出不起。”项平说。

　　警方透露,去年10月,项氏兄弟以1万元的价格从某公司派驻到重庆联通公司机房的一技术人员手中购买一手机短信清单后,以5万元的价格转手卖给委托人。仅此一单就获利4万元,其中的利润之大可见一斑。

　　婚外情业务占95%以上

　　除了买卖公民信息外,向客户提供跟踪密拍服务是私家侦探公司另一大业务。这类调查中,婚外情调查占了绝大部分。据项平称,婚外情业务占比达95%以上。

　　“客户把对方照片、地址给了我们之后,我们就会派人进行跟踪、拍摄,要求拍到对方与异性亲热的图片或视频。跟踪时,我们会派出两台车,一前一后,如果感觉对方有所警觉,后面的车就会上去作掩护。”项平说。

　　如果对方与异性进入宾馆,私家侦探一般不会直接进入房间,而是确定房间后打电话给客户,让客户自己进入“取证”。

　　有些客户还会提出非常个性化的需求,不管做不做得到,侦探公司一般是“接了单再说”。

　　2012年12月,黑白咨询公司接到一中年女子委托,以10万元的佣金要求对其丈夫已怀孕的“小三”采用非正常手段使其流产。项平等人根据委托人提供的信息立即对“小三”进行多次秘密跟踪,并商定了四套方案。

　　方案一为“智取”:跟踪“小三”,趁其在外就餐时秘密在其食物或饮料中投放堕胎药,促使其胎儿流产。但由于其时胎儿已有四五个月,普通药物无法使其流产,该方案失败。

　　方案二是“强攻”:秘密跟踪“小三”,瞅准机会对其实施殴打或制造车祸促使其胎儿流产。该方案因过于暴力被委托人否决,未能实施。

　　方案三堪称“神来之笔”:按照项平老家农村的迷信做法,在“小三”家门口做一个非常恐怖的稻草人,等晚上她出门时把她吓晕,使其流产。但项平等人后来发现,该“小三”晚上极少出门,无法实施。

　　方案四就是“骗到钱再说”:找“高手”盗取“小三”的微博账号,在她微博上发表一个关于她自己流产的帖子,截图后发给委托人,骗取委托人现金。据项平称,因为找的人不对,自己反而被骗了。

　　最终,四套方案无一成功,这个大单子也没有做成。目前,警方已经查证黑白公司实施数起因婚外情对公民进行跟踪密拍的犯罪事实。其中,去年12月中旬,该团伙对一男性公民与一年轻女子的亲密情景进行秘密拍摄,非法获利8000元。

　　警方将加大源头打击力度

　　重庆市公安局刑侦总队副总队长唐列介绍,目前,重庆市在工商登记的调查公司有40余家,此外,还有几十家尚未登记在案的“地下调查公司”。

　　“即便是已经登记的调查公司,很多也是以合法经营为外衣,做着侵犯公民信息、隐私的违法犯罪活动。”唐列说。

　　记者从黄风经营的“帝澳商务咨询中心”的企业法人营业执照上看到,其经营范围为:商务信息咨询、社会调查服务、市场调查、企业管理咨询、市场营销策划。

　　2009年通过的刑法修正案(七)将出售、非法提供以及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的行为正式入罪。通过新闻媒体上关于警方严打侵害公民信息犯罪的大量报道,私家侦探越来越感受到这个行业的生存危机。

　　黄风准备洗手不干。他称,自己干这行真正上手是2011年之后,挣了10万元左右。“2012年,我就基本不做了,打算和妻子开服装店。只是偶尔有老客户找上门,我才接一下。”

　　每年,全国私家侦探的同行都会举办研讨会,地点放在香港、澳门等地,主题无外乎“行业规范发展”、“业务法律风险规避”等等。

　　但黄风和项平都声称自己是“有正义感的人”。“婚外情调查的客户绝大部分是女性,在家庭处于弱势地位,她们想掌握丈夫不忠的证据,又没有别的渠道,就催生了我们这个行业。”

　　然而,客户从他们手中购买公民信息之后,具体用于什么目的?对此,侦探公司再也不问。唐列表示,这些信息泄露之后,极易被不法分子用于诈骗、敲诈等犯罪活动。

　　法律的重责和道德的非难,似乎都难以抵挡旺盛的市场需求,规范上游从业人员行为、从源头上切断信息流出,或是整治倒卖公民信息乱象的治本之道。对此,公安部刑侦局有关负责人表示,下一步,公安机关将加大对金融、电信、交通、教育、医疗等单位工作人员泄露公民信息的打击力度,力争切断买卖信息链条的源头。

　　“现在法律对公民信息有了明确保护,希望同行们引以为鉴,不要再往下走了。”这是黄风跟记者说的最后一句话。

　　(文中犯罪嫌疑人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