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雄善后波折：若认定矿难 遇难者赔偿近百万元

　　来源：瞭望新闻周刊

　　镇雄滑坡善后波折

　　由于认定是自然灾害，每名遇难者家属只能获得2万元安葬费和抚慰金；如果是煤矿矿难，每名遇难矿工的赔偿高达近100万元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李自良吉哲鹏伍晓阳浦超

　　赵家沟的先人应该没有想到，他们在乌蒙山区深处找到的这片栖息之地，有一天会突遇灭顶之灾。2013年1月11日早晨，云南省昭通市镇雄县果珠乡高坡村赵家沟组，一场特大山体滑坡灾害夺走46条生命。

　　尽管地质专家迅速调查并认定滑坡系自然灾害，当地部分村民更倾向归咎于500米之外的高坡煤矿，“滑坡与煤矿瓦斯爆炸有关”之说流传甚广。加之遇难者遗体未经家属签字同意即被火化，引发不满和抗议，事故善后突起波澜。

　　小山村的灭顶之灾

　　1月13日，夜幕降临，乌蒙山腹地的镇雄县高坡村仍在浓雾中啜泣。村旁山坡的积雪反射着弱光，人们在路边给遇难亲朋烧去纸钱。这是高坡村一年里最冷的时候。

　　与高坡村赵家沟村小组近在咫尺的曾家寨，曾德国和妻子忙着收拾家当。“当时我从朋友家回来，走在赵家沟的山路上，猛然听到一阵隆隆巨响，只见前方两三百米处，巨大的山体滑坡正在急速坠落。”回想11日的灾难，他仍然心有余悸。

　　片刻之后，曾德国最熟悉不过的村庄，已被夷为平地。突如其来的灾难造成赵家沟村小组14户民房46人被掩埋，2户受损2人受伤。搜救随即开始。

　　11日晚上，高坡村突降大雪，寒风凛冽。《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在滑坡现场看到，为了尽量不破坏遇难者的遗体，数百名救援人员在大致确定遗体位置后便改用手挖。冰水浸泡的烂泥夹杂着石块，刺痛指尖。

　　被搜救出来的身躯也已冰冷。12日中午，山体滑坡事故救援结束，被埋46人最终确认全部遇难。人们期盼的奇迹没有发生。

　　在昆明打工的部分村民得知亲属遇难消息，陆续返乡。他们趟过满地泥浆，泥浆里能看到踩烂的衣服、残缺不全的书包，还插着几面救援队留下的旗帜。

　　高坡村小学离滑坡现场不远，成为应急救援指挥部所在。山体滑坡当天，学生们刚刚放寒假，19个孩子在灾难中丧生。

　　赵明才从昆明连夜赶回来。包括他的孩子、哥哥在内的9个亲人已经遇难。“我还想着能和孩子见上最后一面”36岁的赵明才眼睛通红，衣服裤子上沾满泥浆。他忍不住哭了出来。

　　滑坡因何而来？

　　“如果你们说这次灾害原因是‘山体滑坡’，就别采访了！”在滑坡现场附近的一个临时安置点，六七名高坡村村民对记者说。

　　灾害发生后，云南省国土资源厅派出专家组，对滑坡区域及周边进行了实地调查和走访。12日下午，负责调查的滇东北地质灾害应急专家组组长姜兴武在新闻发布会上介绍，滑坡区地形陡峻，坡度达35度到50度，滑坡区以黏性土为主，厚度大、自身稳定性差。

　　连续雨雪天气则是滑坡发生的直接诱因。姜兴武说，最近一个月，该区域持续雨雪天气，堆积物水分渗透浸泡后达到饱和，在重力作用下发生滑坡。此外，“彝良县‘9·7’地震对滑坡形成也有一定影响”。

　　当地部分村民对此却并不认可。多名亲人遇难的王世俊说：“山体滑坡是假的，就是高坡煤矿瓦斯爆炸，把泥土冲到天上再掉下来的。”赵家沟村小组村民李贵平说，那天早上震动好像放炮一样，泥浆像雨点一样落在家里，这似乎就是煤矿发生爆炸。

　　本刊记者辗转努力，找到灾害发生时正在高坡煤矿井下的瓦斯检测员何忠义。他告诉记者，灾害当天7时45分左右，他和瓦斯检测员赵柏学、电工李诗正3人，下井开展瓦斯检测和设备维护工作，10时左右3人平安出井。

　　“我们在井下的时候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没有瓦斯爆炸、振动或者响动，瓦斯浓度也没有超标。”何忠义说，“要是瓦斯爆炸，我们还能活着出来？”

　　镇雄县煤炭工业局局长曾德勇向村民解释，灾害发生当天及前几天，高坡煤矿没有采矿，没有发生安全事故。他说：“根据常识，如果泥土是瓦斯爆炸喷出来的，必然含有大量煤炭或煤矸石，但实际上没有。”

　　据县有关部门调看高坡煤矿的视频监控记录，灾害发生时，煤矿洞口和井下没有发生任何异常，没有采矿行为，还能看到李诗正维护设备的画面。

　　曾德勇介绍，高坡煤矿按政策所需的六个证件齐全有效，采矿面积0.643平方公里。他说：“煤矿每次布置工作面，要经过县煤炭工业局审批，提供开采计划的图纸。经调查核实，高坡煤矿没有越界开采的行为。”

　　对于传言“专家调查半个多小时就作出结论”，姜兴武澄清，专家组当天下午5时许抵达现场，晚上9时后下山，全程有5个村民参与并作为向导。

　　国土资源部和云南省派出的地质专家也进行了现场调查，得出的结论与姜兴武带领的专家组相同。国务院工作组组长、国土资源部部长徐绍史与云南省委书记座谈时，分析的镇雄山体滑坡原因与前述一致。

　　镇雄县有关人士向记者透露，由于认定是自然灾害，每名遇难者家属只能获得2万元安葬费和抚慰金；如果是煤矿矿难，每名遇难矿工的赔偿高达近100万元。“这可能是部分村民坚持怀疑滑坡与煤矿有关的主要原因。”

　　但村民的质疑没有消除。截至本刊发稿时，部分遇难者亲属和村民已联名致函国土资源部、国家煤监局、中国地质大学等单位，希望重新调查高坡村滑坡灾难。

　　遗体火化引发波折

　　灾难伊始，当地的应急救援和安置得到多方肯定。但13日下午，情况突然变化。在未经遇难者家属签字同意、部分遇难者家属尚未见到亲人最后一面的情况下，遇难者遗体被全部火化，引起部分遇难者亲属强烈不满。后者采取封堵公路的方式表示抗议。

　　当时，在高坡小学的一间教室，镇雄县委常委、副县长雷楚英带领多名干部召开群众工作会，向遇难者亲属和受灾群众代表30多人解释遗体被运到殡仪馆、山体滑坡原因等情况。起初，会议平稳顺利进行。

　　即将结束时，一名遇难者家属走进会场：“遗体全部被火化了”话音未落，昏倒在地。在场亲属闻讯失声痛哭，现场秩序一片混乱。

　　本刊记者随后采访证实，镇雄县殡仪馆从12日8时开始火化遗体，到13日9时全部火化结束。至于谁下令火化遗体，殡仪馆和县指挥部各执一词。

　　根据镇雄县官方解释，将遇难者遗体火化，一是灾区卫生防疫的需要，遗体如露天摆放时间过长，容易腐烂产生病菌、引发疾病传播；二是山体滑坡来势凶猛，许多遗体被挖出来后严重受损，情状非常惨烈，亲属看了可能无法接受，造成心理极度悲痛。

　　“因此，在确认遇难者身份、提取DNA检材、公安机关出具死亡证明之后，镇雄县将46名遇难者的遗体进行了火化。”镇雄县“1·11”山体滑坡应急救援指挥部负责人说。

　　由于听说高坡小学也在危险区，县指挥部即将搬走，部分亲属和村民从教室里抬出十几张桌子，在高坡小学门口设置路障，阻止指挥部车辆离开。

　　13日晚，部分遇难者亲属和村民转移到高坡小学外面的马路上，在路中间点起篝火，围成几圈坐着烤火，限制车辆出入。深夜，仍有大量政府工作人员和记者被困在高坡小学。本刊记者摸黑步行几公里，换乘了3辆车，才摆脱封堵。

　　14日凌晨，经县应急救援指挥部反复做工作，村民解除了封堵。

　　同日，镇雄县委、县政府向遇难者家属及亲属道歉。当地政府并回应，待春节后高坡煤矿恢复生产，由部分村民代表下矿查看，以解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