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伦敦有雾,这场雾浓重而阴沉,有生命的伦敦眼睛刺痛,肺部郁闷,有生命的伦敦是一个浑身煤炱的幽灵……在城市边缘地带,雾是深黄色,靠里一点儿是棕色的,再靠里一点儿,棕色再深一些,再靠里,又再深一点儿,直到商业区的中心地带,雾是赭黑色的。”
——查尔斯·狄更斯笔下伦敦的雾
每当读到查尔斯·狄更斯对雾的描述,总能使人回忆起1952年那场让伦敦“窒息”的大雾,那一天伦敦到处弥漫着浓重的黄绿色烟雾,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乘客弃车步行,因为司机已看不见路了;上学的孩子们用围巾和手帕紧紧包住头;熟悉道路的盲人领路,带着人群走出地铁站……
伦敦交通全部瘫痪
那是1952年12月5日,清晨的伦敦像往常一样覆盖着浓雾,市民们并未很在意。但很快,伦敦变成了云中楼阁,到处可以闻到浓雾的恼人气味,喉咙难受,开始咳嗽,记者们不得不忍着令人难受的烟雾去采访。
在工人居住的伦敦东区,人们甚至无法看到自己的脚。烟雾覆盖了将近48公里的范围,周末的足球比赛被迫取消。
不仅是人,在史密斯菲尔德市场的牲畜也受到影响,驯养的牛也在大口喘着气,几近瘫痪。为了减少它们的痛苦,人们不得不提前杀掉了十几只牛。
浓烟不断侵袭,连室内也不能幸免。全城的戏院、剧场和电影院全部关闭。盗窃和抢劫案的数量也在升高,一位店主被砖头砸了,然后被扔出了窗外,事后他躺在医院里,虚弱得没法配合警方调查。
公共汽车无法运行,一名试着开车的司机说,“煤灰的油烟像油漆一样挂在挡风玻璃上,都没办法擦掉”。为了能够看到前方几米的景物,公车的售票员不得不在车前面举着火把照明。伦敦城内的交通越来越混乱不堪,最终能见度变得不足一米。
这座工业之城的交通彻底瘫痪了,只有救护车停在路上,应付突发的情况。如果救护车开动,必须有一个人走在前面,提醒路人“有车来了”。
5天4300人丧命
伦敦的报纸起初只是关注大雾对人们衣食住行的影响,但医院开始传出这样不幸的消息,死亡人数越来越多。
当时在伦敦一家医院值班的罗伯特·沃勒医生说,“最开始的时候,有人死在自己的家里,有人死在了医院。他们中大部分人是已经身患其他疾病的老年人。在当时,并没有人意识到死亡人数正在激增,直到后来有人在街上发现尸体,而同时医院的吗啡和镇定剂还有很多相关药品都不够用了。”
葬仪师艾佛·勒维特表示,生意一下子多了起来。勒维特回忆说:“我哥哥当时接到订单说某条街道有人去世,让我们去操办,但不一会儿我也接到通知说在同一个下午,同一个街道的另一户人家也有人去世,让我们去。这种情况在那几天频繁出现,我们才意识到这个大雾比想象中的要可怕很多。”
直到这个时候,伦敦人才发现,身边的大雾不仅仅造成了交通的瘫痪,也在夺取他们亲友的生命,甚至自己的生命。死亡人数不断攀升,伦敦朦胧阴郁的美已彻底被死神的阴影所笼罩。官方数据显示,在短短5天内就让4300人失去生命。在接下来的两个月中,这起事件总共造成12000人死亡。
烧劣质煤引发的“硫酸雾”
大雾后,记者们开始调查这起大雾的原因,他们发现,1952年的12月非常寒冷,潮湿的冷空气吸收了污染气体,令烟雾像灰色的毯子一样盖在伦敦城上空,也像海面上漂浮的一层油。
一个事实引人注意,一名码头工人说,他坐在离地面15米的吊车舱里,发现上面的天空非常干净,而下面却被烟雾笼罩,犹如黑暗的海洋。
专家后来是这样解释那起事件的,在集中供暖时代之前,寒冬的伦敦,数以万计的家庭只能烧煤取暖。由于战后经济困难,政府将优质煤出口国外,而伦敦人则烧劣质煤,污染更为严重。
烧煤的工厂排放的大量浓烟、汽车排放的机油废气和从欧洲大陆飘过来的污染云,都令伦敦的空气质量很差。
当年的伦敦,工业排污量非常大,每天都有1000吨的浓烟从烟囱中飘出来,排放2000吨二氧化碳,140吨盐酸和14吨氟化物。更为严重的是,当大量的二氧化硫从烟囱中排出,混合了水蒸气之后,就形成了800吨的硫酸。
当空气不流通的时候,这些污染严重的黄烟就被“困在伦敦上空”,其中的重量级杀手就是“二氧化硫”形成的硫酸,它可以灼烧人们的咽喉,引发肺炎。
气象专家还提到了一个造成伦敦烟雾事件的偶然因素,在1952年12月4日,伦敦遭受了一种特殊天气现象的影响,这样的天气将污染的冷空气罩在了一层热空气之上,难以挥发。在这种天气下,由于燃煤产生的硫酸雾滴,会更加强烈地刺激呼吸系统,对患有支气管疾病的老人和孩子危害尤其严重。
这场大雾虽在5天之后慢慢退去了,但另一场风暴却刚刚开始。大雾后,当时的议会在野党强烈谴责政府,最终使英国政府在1956年通过了《空气清洁法案》,规定使用无烟燃料,并且要求发电站远离城市。在之后的几十年中,伦敦的雾慢慢变成了无害的水汽。
亲历
“我的父亲死于伦敦大雾”
1952年的伦敦大雾夺取了上万人的生命。13岁的罗斯米·玛丽德的父亲因大雾造成呼吸困难而不幸去世,这是那场大雾中的悲剧之一。
1952年12月5日,13岁的罗斯米·玛丽德像往常一样到伦敦东南部的学校上课。“当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大雾开始弥漫,老师们看起来很焦虑。在午饭时间学校就停课了,老师让我们回家。”玛丽德说,“雾气像实体一样,关门的时候就能看到雾气流淌进来。那是一种颜色十分奇怪的雾,看起来黑黄黑黄,而且十分浓,浓厚到站在窗前已经看不到几步外的院门,过了一会儿连前院都被浓雾吞噬了,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团团的黑黄色雾气。”
烟雾的味道很刺鼻,玛丽德以前从来没有闻过这种气味。“这是我见过最可怕的情况了,身边的一切仿佛要被地狱吞噬了一样。”
玛丽德回家后,发现父亲还没有回来。她的父亲是一名双层巴士司机。“我母亲很担心,怕我父亲会出车祸,当看到他进门才松了一口气。父亲说他们的车那天都停驶了,他走了快2个小时才到家。进门的时候父亲几乎喘不上来气,他不久便开始呼吸困难,不停地咳嗽,身上有很多黑色的灰尘,我们都很担心。”
下午,玛丽德的担心成为了现实。“半夜,我正在睡觉,突然听见妈妈在猛烈地敲邻居家的门,我起来从窗口向外看,什么都看不到。”玛丽德说,“父亲的情况开始恶化,他不停地咳嗽,并出现痉挛。我母亲很担心他,向邻居求助。在邻居的帮助下我们联系到了医生。医生说外边雾太大,所有的交通都停了,但是他会走过来,尽快赶来。”
当天医院里都是因为大雾而引发疾病的人,医院里的氧气根本不够用。医生说,父亲在家接受治疗条件会比医院里好。但到了下午后,医生却说他所能做的只有给玛丽德的父亲打强心针。作为家里的长女,玛丽德和母亲一起出门去药房买药。
“我和母亲十分焦急地冲进屋外的大雾中,但是没走几步就迷路了,在街道上拐了个弯,原本熟悉的街道已经被烟雾笼罩,完全辨不清方向。”玛丽德说,“我母亲十分紧张,问路都说不清要去哪里,我看清了才发现走错路了。”
当母女俩从药房买到药回家时,邻居告诉玛丽德,她的父亲已经去世了。“我记得很清楚,母亲尖叫着冲上楼,在楼上不停地尖叫哭喊。邻居们手足无措。”玛丽德说。当天晚上她的弟弟和妹妹只能睡在邻居家,而她留下来安抚母亲。
玛丽德的父亲被很快下葬了,她回忆说,“父亲去世后,母亲不得不开始工作,虽然祖父母帮助了我们很多,但是生活还是入不敷出。但政府对我们不是很关心,他们可能对死了那么多人都没有怎么上心。”
讲 述
我的父亲是一名一战老兵,曾经在战场上中毒。1952年大雾的时候,虽然他中过毒的肺很疼,但是他仍然想去上班。当时我的父亲56岁了,很痛苦,呼吸困难,但他还是骑车去了。
——社会历史学教授罗伊·帕克
我们的婚礼订在1952年12月6日。那天宾客们怎么前来参加,典礼结束之后如何回去都成了大问题。伴娘的汽车在去教堂的路上迷路了,新郎的纯白色礼服在婚礼结束时就变黑了。大雾带来的难闻的气味也令人难以忍受。但是感谢老天,在我们60年的婚姻生活中,这样的大雾再也没有出现过。
——市民威廉姆·马洛夫妇
在1952年那场大雾事件中,我在伦敦坐地铁时看到地铁站附近有盲人。我走近时,竟然看到这位盲人带着一队人,走出地铁,然后走上马路,将他们送回家。
——市民乔伊·瑞雷
当时我和父母在回伦敦的火车上,越往前开雾气越浓厚,后来火车走一段就停一下。我记不得停了多久,好像停了一个世纪一样。当我们最终到达滑铁卢车站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发现我们到了哪里,烟雾已经把整个车站吞噬了。
直到有一个向导举着火把并敲打火车外壳。他向车上的乘客大喊,“你们已经到终点站了!快下车!”我们才知道已经到站了,但我们连站台都看不见。下车后,我妈妈牵着我在雾里往家走,边走边安抚我说这不是世界末日,过几天会好的。她努力想把这几天的烟雾说成自然现象,不想让我感到恐慌。但就在我们边走边聊时,我把她拉住了,要不妈妈就会被面前突然出现的墙撞到。
——市民朱恩·布雷瑟顿
那天早上我和朋友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当我们走出电影院的时候,我们发现外边的一切都被厚重的浓雾笼罩。所以我们打算走回去。走着走着我们突然发现身后竟然跟着好多车,在浓雾中,他们开得特别缓慢和小心翼翼。原来是我们迷路了!在浓雾里我们走到了车行道上。我们发现跟在我们身后的车里还有双层公交巴士。
——市民艾琳娜·科尔
我骑车回家,速度像蜗牛一样。我变得很脏,眉毛上粘着像泥巴一样的东西,头发也全都脏了,手上都有一些泥。我看起来就像是掉进了一个泥潭里。
——帝国理工学院教授理查德·斯科勒
本版撰文/新京报记者 储信艳 韩旭阳
(本文基于英国媒体报道,感谢英国广播电台提供相关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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