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对科技的“夸父逐日”

　　文化对科技的“夸父逐日”

　　只有那些具有长远眼光的创意者才会在技术升级与体制变革的交错中幸存下来，并完成文化竞争中的弯道超车，这注定会带来风险，也因此带来空前的机遇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刘巍

　　2013年初，在北京大学举办的第十届中国文化产业新年论坛上，主持人公布了“2012年中国文化创意产业的十大事件”：“《中国好声音》《舌尖上的中国》，《画皮2》《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微电影进入爆发式增长时代，中国超越美国成为世界最大艺术品市场，万达并购AMC公司成为全球最大的电影院线运营商，动漫杂志《知音漫客》月发行量超过六百万，中国2012年增加进口了14部美国大片，继深圳和上海先后被联合国授予设计之都后，杭州被联合国授予工艺与民间艺术之都。”

　　刚刚过去一年的大事件与数字给予人们乐观与期待，你不能不惊奇于这些事件的多数与影视剧及中国市场的体量有关。在全球化的今天，文化事件也再难和外部世界分隔开来。

　　信息技术革命悄然改变了中国人的生活，你不再惊奇于苹果手机的新奇，而是把它看作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北京的石景山区举行了告别首钢的另一场仪式，2012年在陈旧的原首钢职工小区旁，一座名为融科的崭新大厦落成。人民网报道，石景山已吸引中国前十位的动漫游戏公司入驻，文化创意企业超过2000家，这个原来以钢铁工业为主的老区未来将被打造成动漫产业的发展基地。

　　上世纪90年代末互联网进入中国时，腾讯公司不过是一家不知名的小公司。2012年的秋天，《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粗略计算后发现，以当时腾讯港交板市值比较，一个腾讯相当于国内A股市场上的4个万科A，或10个伊利股份，或30个一汽轿车。

　　中国新科技公司的体量与数量还远未证明本土创造的兴起。一位文化公司老总感慨，我们平常吃饭是麦当劳、用的是苹果手机、看的是美国大片。2012年2月，中美达成“电影谅解备忘录”，从而增加进口的14部美国大片，让2012年中国国产电影总票房9年来首次落败于美国电影。

　　中国电影资料馆研究员饶曙光承认，这使中国电影工业暴露了它不成熟的方面。不仅在技术上落后，讲故事的能力上也大为欠缺。他还说，美国用计算机技术提高了电影的门槛，事实上重新定义了什么是电影。

　　在这一背景下，北京电影学院原副院长谢飞呼吁实行电影分级制，以促进中国电影市场改革的深化。在一个有线电视和互联网视频传播的时代，人们为什么还要走进电影院？这个问题美国人是用奇幻3D电影《阿凡达》来回答的。

　　中国人即使缺少讲故事的能力，也不缺少伟大故事的题材。如果不如此就难以理解《寻路中国》作者彼得·海斯勒撰写中国题材的成功，以及最近傅高义《邓小平时代》的热卖。

　　在这一年大众娱乐片《泰囧》的意外成功，也表明力图讲好故事的文化产品在本土市场上的潜力。

　　在信息变革的时代，中国市场经济转轨深化的前夜，一些巨型企业不断崛起，而另外一些行业则走向消亡。人们认为，只有那些具有长远眼光的创意者才会在信息技术升级与体制变革的交错中幸存下来，并力图完成文化竞争中的弯道超车，这注定会带来风险，也因此带来空前的机遇。

　　如何讲好中国的故事

　　2012年华人李安执导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击败了同期上映的《王的盛宴》与《一九四二》，一位网友刻薄地说，冯小刚加上一百个陆川才等于一个李安，这个玩笑多少折射出了中国电影与世界水平的差异。

　　在高清液晶电视普及，故事消费进入免费的时代。从荷兰引进版权的《中国好声音》在2012年暑期热播，不过，激动人心的音乐爱好者的朝圣梦只证明了荷兰创造的成功，本土节目制作方过多的插播广告不免让观众们有些厌倦。

　　在这样一个人们坐在家中免费欣赏电视节目以及免费消费故事的时代，人们为什么还要花钱费力走进电影院？

　　上世纪90年代以后，美国是用高科技的视觉奇观与电视和网络竞争。从而使美国电影产业走上了一个新的高度。饶曙光和他的团队研究者把三年来美国上映的电影都看了一遍，形成两个最终感受，一是美国利用高科技大幅提高了电影生产的门槛；二是美国电影越来越流行视觉冲击，而对故事相对忽视。这恰好留下中国电影发展的空间，问题是：如何讲好中国的故事？

　　《泰囧》可以算是另一种成功故事——《人在途》的延续，2012年它的票房超过10亿，这是从现实生活中发现故事，并进行艺术表现。

　　反之，《画皮》则从传统文化中寻找灵感。即使鬼也需要一点人间的温度，所以宁愿换皮。这是《画皮》用现代语言讲述的传统故事。《画皮2》刷新了票房纪录不在于档期或是3D，还是依赖于故事本身的张力。

　　北京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副院长陈少峰在2012年度文化产业论坛上感叹，民营企业华谊兄弟占到了2012年中国电影营业额的14%，不过《一九四二》思路有点偏向文艺，偏离了华谊比较成熟的商业模式。

　　万达集团2012年成为全球最大的电影院线。陈少峰说，万达先有院线的基础，如果反过来制作电影，可以保障电影的发行，这样的商业模式不出意外将在市场竞争中取胜。

　　另一家以影视拍摄基地闻名的横店集团是“无中生有”的文化企业。1996年导演谢晋要拍《鸦片战争》却找不到景地，原来做珠宝、服装的横店集团因此在偏僻的浙江省西部建立了中国最大的影视基地。横店集团副总经理王虹认为，横店没有什么惊人的理念，做好一个文化企业的经验就是经营好符合市场规则的产品。

　　横店像万达一样投资于院线，其企业规模已约等于中国电影一整年的票房总和。但出乎意料的是，未来五年内，横店集团并不把投资内容制作作为产业重点。

　　中国传媒大学教授范周点评说，电影《一九四二》光筹拍就花了十几年，这应该让人们反思电影业发展的制约因素。

　　2012年中国的动漫生产时长预计可能达到日本的三倍。但中国动漫在世界市场的占有率连1%都不到。

　　范周说，中国动漫不是没有资金、没有政策扶持、没有播出平台。中国所有电视台拿出26万分钟的播出空间来支持本土动漫，但中国还没有产生宫崎骏这样的世界级动漫大师。

　　他说，世界上顶尖的电影大师不超过十个。也就是这十个人在引领着世界电影产业的发展，所以人才才是文化发展最关键的要素。

　　突破人才瓶颈

　　中国文化产业人才面临数量与质量的差异。文化产业的从业人员有1200万，不到全部中国人口数量的1%。而美国和欧盟文化产业从业人员的比例粗略统计有10%到12%。文化产业仅以电影为例，2012年几百部中国电影的票房加在一起还不如34部美国大片。

　　电影体制最大的问题是对人才太急于求成。范周说，不仅要允许人失败，还要允许人在成功和失败中能够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中共十八大对文化产业提出的期望，其要义是让全民的创业创意的积极性得到发挥。

　　在上海世博会上，中国馆展出的《清明上河图》是国内可以制作出的最大数字动画。2012年水晶石公司还为伦敦奥运会提供了数字视觉总包服务。这家公司的副总裁于朝宗说，水晶石并不是人们以为的纯粹高科技公司，比水晶石科技水平高的有很多。水晶石的特点是“文化加科技”，这像一个哑铃的造型，两头圆圆的，中间是一个杠。谁去推动这个杠？还是对文化科技都有深入理解的创意人才。水晶石急需的人才即使在国内最著名的大学也找不到。水晶石主要是通过实践平台来培养和提升人才。如果科技与文化的复合型人才产生，大概30岁会升到总监和主管的地位，这是水晶石17年来的经验。

　　范周说，“有些人才使用起来是很麻烦的。有些人才由于有特殊才能，所以在管理上不会让别人成为主宰。企业对这种人才的涵养、对失败的容忍度，往往成为企业成败的关键。”

　　2012年度创意领军人物中的一位是来自传统的国有文艺院团，这是中国木偶剧院的经营者赵永庄女士，木偶剧院从封闭发展到走向市场，其成功不在于背景、财力，其经营模式也没有新奇之处，关键是原有人才得到了最大可能的调动，发挥出人才的作用。

　　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员花建说，“如果不懂文化，只懂单纯的投资，他就无法理解为什么《阿凡达》《花木兰》能够采用多个国家的元素，而在全世界范围内得到认同。这就是文化产业的奥秘。它既是产业，又包含深邃的人文精神、人文修养和人文胆识。所以它依托于文化，落点在产业，但又在更高的意义上表现文化。”

　　人们有理由相信：在各种各样的泡沫、挫折和失误中，中国仍然会有一批富有远见的企业家能够沉下身心来高瞻远瞩，能够在看似冷淡的氛围里率先做出具有长远意义的文化项目投资与文化产业集群的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