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磊 国际周刊专稿
去年秋天发生的生日蛋糕事件,让现年 42岁的野村健二(音译)和妻子爱子至今记忆犹新。当时,居住在福岛县郡山市的爱子迎来了自己35岁的生日,野村决定给妻子一个惊喜,于是在回家的路上购买了一个最大的蛋糕。然而,爱子见到蛋糕上厚厚的奶油时,第一个念头却是:这些奶油安全吗?
“健二脸上带着笑容,但我就是忍不住要去想这个问题,”她回忆说。
2011年3月,福岛核电站发生泄漏事故后,居住地距离核电站只有56公里的野村夫妻就开始尽量避免购买当地出产的各种东西。尽管健二向爱子坦白自己忘了确认奶油的生产地,但他还是试图劝妻子吃一些蛋糕,“吃一点吧,我确信没问题,就这一次。”
然而爱子拒绝了,并且也不让两个女儿吃这个蛋糕。沉默中,健二一个人吃掉了整个蛋糕,然后两人两天没有说一句话。
两年前的东日本大地震和海啸并没有击垮郡山市这个拥有33.7万人口的商业中心,但核泄漏的阴影却笼罩着这个城市。有数据显示,郡山市在核泄漏后承受的辐射强度达到了法定限度的30至40倍,铯等放射性物质将持续数十年造成影响。核危机两年后,包括郡山市在内的福岛受灾地区出现了一种被称为 “核离婚”的社会现象。
为了肚中的孩子逃离家乡
福岛核电站发生爆炸及核泄漏时,爱子刚刚得知自己怀上了第二个女儿琴江。不过,在核危机的笼罩下,原本的喜悦变成了恐惧和绝望。爱子说:“我们知道辐射对未出生的胎儿来说最是危险,因此我们都吓坏了。”尽管政府再三宣称当地情况并不危险,但爱子还是在忍受了一周后决定带着大女儿樱子离开郡山市。
然而当时,放射性的碘-131已经对她们的身体健康构成了严重威胁。这种半衰期为8天的放射性物质会影响甲状腺,在切尔诺贝利核事故中,碘-131被认为是数百起儿童罹患甲状腺癌的罪魁祸首。截至2013年2月,日本在对福岛县的13.3万名儿童进行检查后发现,42%的人出现了甲状腺囊肿和甲状腺结节等症状,有3例甲状腺癌获证实,另有7例疑似病例,并且“80%可能是恶性的”。
爱子离开郡山投奔大阪的朋友时,健二继续留在家中。随着媒体报道的辐射问题越来越严重,爱子开始乞求健二也离开郡山。“我告诉他不要在乎工作,我不在乎钱。”但20岁起就在当地邮局工作的健二听了后很不高兴,他觉得这个时间离开同事就像逃兵。爱子还透露说:“郡山市的一些人甚至向我施加压力,要我回去。他们宣称,如果所有人都要死,那么也应该死在一起。”
2011年11月,快要生产的爱子从大阪来到了东京,目的有两个,一是让更好的专家来检查一下胎儿遭受辐射的情况,另一方面也便于健二来探视。然而,正是在那个时刻,两人的婚姻出现了危机。爱子说:“我们两个其实都希望保住这段婚姻,但当时看起来这已经不可能了,没有人愿意作出让步。”
永远无法摆脱核事故的影响
对爱子来说,即将生产又不得不带着大女儿樱子、以 “核事故难民”的身份在东京生活,成为让她濒临崩溃的临界点。不过,二女儿琴江健康出生,让两人终于找到了一份慰藉。美中不足的是,琴江的臀部有个新月形的奇怪胎记,而多名专家查看了以后都无法确认是什么。截至目前,野村夫妇还是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琴江几个月大的时候,爱子终于妥协,搬回了郡山市。“对孩子来说,长期无法见到父亲是一种非常有危害的情况。”回到郡山以后,爱子发现跟她离开时相比,当地的氛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福岛县原来是日本的主要农业区之一,出产大米、海鲜、蔬菜等,核事故对福岛这些产物的销路造成了严重的影响,如今只能一步一步地恢复在民众当中的信誉。
爱子说,她理解应该努力恢复当地的名声,打消人们对核辐射的心理阴影。但她认为这种努力不能凭借故意忽视灾难给这个地区带来的威胁。正是因为如此,爱子至今对刻意隐瞒真相的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还心存愤怒。她甚至对自己,以及福岛县每一个居民此前容忍核电站的存在而不满。“我们都有责任,”她说,“我们曾投票同意核电站建在这里,曾经希望借助它获得各种好处。”
福岛核事故发生两年后,野村夫妇对当地积极争取“康复”、自己恢复正常家庭生活的情景感到高兴,但隐患依然存在。如今,爱子和丈夫健二最担心的还是两个女儿的健康问题。小剂量的辐射对身体组织或DNA的严重损伤,并不会在短时间内显现出来。
“要想完全摆脱核事故的影响,其实是不可能的,”爱子说,“每到核事故的周年,我和健二都会想到这么一个问题:‘今年我们的两个女儿中会不会有人生病?"
日常生活必须慎之又慎
尽管在核泄漏后,郡山市通过大面积清洗和移除表面土壤等方式降低核辐射,但风雨依然会带来高强度的核辐射威胁,诸如操场、停车场等空旷的地方往往成为辐射集中的“热点”。
野村夫妇认为,他们根本无法从政府那儿获得确切的安全信息,在无法搬离郡山市的情况下,“需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确保孩子不受到核辐射的危害”。为此,他们不得不竭力为两个女儿营造一个安全的环境:出门尽量开车,必须步行时则带着口罩;晾晒衣服也都选择在室内进行;防止食用任何当地出产的大米、蔬菜、牛奶、鱼类等;甚至在两个女儿在外玩耍时禁止她们触摸花朵等各种事物。
如今,野村夫妇偶尔外出就餐,也会专门选定一家名为“银河边缘”的健康食品餐厅,理由是这家餐厅“担保提供未受辐射的食物”。餐厅老板有马胜来(音译)介绍说,餐厅专门配备了一台伽马射线机,所有食材首先经过削皮、切割等加工,然后放入伽马射线机内接受30分钟的照射,测试食材可能有的铯-137含量。
“我们选用的食材都是经过检验再检验的,”有马说,“尽管耗费大量时间,但我希望通过这样做让人们在这里进餐时能有安全感。”
与此同时,当地许多超市和购物中心也配备了类似的机器,提供给市民自行检测放射性物质的工具。有马说,当地居民已经不再相信政府了,尤其是当政府宣称安全的牛肉、大米和蔬菜被测出辐射程度严重后,“我们只能相信自己”。
野村夫妇也这么认为,他们还指出,食品安全方面的信息矛盾已经让他们发生过无数次的争吵。爱子说:“我们经常会朝对方大声尖叫。”如今,他们已经达成了协议,要尽可能地借助自己的力量确保家人的健康。
健二说:“我们曾希望能彻底离开这里,但经济条件不允许我们这么做。因为那样我将失去工作,如今找一份新工作并不是简单的事。”由于郡山市并不在日本政府划定的强制撤离区域内,因此无法得到政府为核电站30公里内城市提供的各项便利。
核危机阴影引发“核离婚”
截至目前,野村夫妇之间的婚姻还没有破裂,但这并不代表没有危机。过去两年间,他们承受了分离、没有安全感的严峻考验。类似的阴影同样压在福岛县200万居民身上,当地夫妻不合的现象广泛存在,甚至拥有了一个专门的称谓:“核离婚”。
尽管尚没有确切的统计数据,但当地岩木明星大学临床心理学教授久保法子确认,已经有许多“核离婚”的案例。“人们长期生活在一定水平的焦虑中,当裂缝出现时,他们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去修补相互之间的关系,”她说。许多夫妻因为种种争执而离婚,例如是否应该继续留在这个地区、核辐射的危险该怎么理解、是否能够安全怀孕、怎样保护孩子等等。“当人们在这些敏感问题上出现意见分歧时,往往没有折中的方式能够解决争议。”
久保法子还指出,灾难发生后人们团结起来互助的“灾后蜜月期”已经结束,取而代之的是长期的心理创伤。“我们开始逐渐在这个地区看到越来越多的自杀、抑郁、酗酒、赌博以及家暴等问题。”年轻人也无法幸免,2012年末,福岛县儿童的肥胖率首次登上日本“头名”,而主要理由就是为了避免辐射而长期逗留在室内、以及家长为此提供的“安慰性饮食”随之增加。
最严重的问题还在于,日本社会对福岛居民的歧视问题正处于不断提升的阶段。这种歧视甚至可以与二战时期广岛和长崎被美军原子弹轰炸后的情况相提并论:当地男性找不到工作,女性嫁不出去,唯一的原因就是外界担心他们是“被污染的”。甚至还有流言称,福岛的居民连献血都遭到了禁止,在申请工作时还被要求出示是否铯辐射程度超标的医学证明。
据悉,一家东京的妇产科医院甚至建议一个新妈妈不要让居住在福岛县的父母探望他们的外孙,“为了确保孩子的安全”。而对于灾区女性的偏见是最普遍的:媒体和网络上有大量关于她们的负面评论,甚至暗讽她们是“损毁的人”,尤其是在生育方面。
去年,日本著名的反核分子池屋芳文曾在公开场合发表过一番言论,宣称“福岛的居民不应该怀孕,因为他们的孩子畸形率将非常高”,由此足以见到外界对灾区居民的歧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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