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战情报丑闻：美主流媒体都是战争“拉拉队”

雷蒙德·麦克戈文。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南都：2003年3月，你曾致信时任总统乔治·W·布什，向布什指出有关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情报错误。你当时有没有得到回应？

　　麦克戈文：我们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美国主流媒体当时都是伊战的“拉拉队”，他们以为美国很快就能取得胜利。因此，虽然这是退休情报员有史以来第一次联合起来向政府谏言，但我们的声音并没有受到很多关注。

　　南都：作为退休情报官员，你们的话应该有一定的分量。美国媒体当时没有报道你们对战争的质疑吗？

　　麦克戈文：很多人会有这个印象：美国的媒体是自由的媒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个观点在一定程度上是正确的。美国宪法给了媒体很大的自治和言论自由，这是不容质疑的。但媒体也是经济主体，也追求经济利益。一些媒体的股东、控制者是战争的获利者，例如美国国家广播公司(N BC)的控股股东通用电气公司(通用电气2009年已转让旗下N BC环球控股权)。一般来说，战争过后，国家要进行基础设施建设，需要购买机器设备。就拿通用电气来说，伊战结束后，伊拉克的精炼厂、石化厂和市政客户都购买了该公司生产的污水处理设备。

　　南都：布什决定攻打伊拉克时，他内心是不是很清楚伊拉克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或者他就是相信伊拉克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麦克戈文：我们不可能知道布什内心的真实想法。但我知道的是，情报人员当时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伊拉克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然而，布什想表达的意思很清楚：他要对伊拉克开战。于是，时任中情局局长乔治·特尼特就决定：如果总统要对伊拉克开战，我们的工作就是制造、伪造证据，为战争提供一个合理理由。这是一种最糟糕的腐败。它不是错误，而是赤裸裸的欺骗。有些情报根本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例如布什在发布2003年国情咨文时说，伊拉克从尼日利亚买入了大量的铀。联合国后来对此进行了调查，推翻了此论断。

　　中情局利用伪造的情报欺骗国会议员，我想象不出比这更糟糕的事。2002年10月11日，美国国会参众两院以假情报为依据，先后通过了授权布什对伊拉克发动军事打击的决议。虽然情报人员提供了大量观点不同的报告并发出警告，特尼特却并没有出于职责而向布什提出反对意见。

　　南都：伊战爆发前，代号“曲线球”的伊朗人阿勒万向德国情报局提供大量情报，情报称伊拉克已开始使用移动生化实验室研制生化武器，躲避联合国武器核查人员。德国情报局后来又将这些情报转给美国中情局。你对这件事了解吗？

　　麦克戈文：这是美国情报界的一桩丑闻。特尼特把阿勒万提供的情报交给时任美国国务卿科林·鲍威尔，作为向联合国安理会论证对伊动武的证据。但当时没有任何情报官员相信这份情报。阿勒万声称他曾在伊拉克一家生物武器工厂任负责人。但德国情报机构经审讯和调查发现，阿勒万的证词并不真实。尽管疑点重重，德国情报部门还是向中情局通报了阿勒万的事情。德国情报机构曾致信特尼特，提醒他没有证据证明阿勒万所言属实。

　　没想到特尼特如获至宝，他将此情报直送鲍威尔和布什的案头。这下可好了，伊拉克不仅要制造核武器，还要制造生化武器。特尼特和布什编造谎言，让主流媒体配合，让人们觉得这场战争是正义的。

　　实际上，链条上的每个人都知道真相。中情局里有无数文件、电子邮件、会议记录，都记载着阿勒万的可疑之处。德国人也清楚阿勒万的话不可靠，但他们没勇气站出来指出布什的错误。因此，德国人不吭声，所有人都不吭声。

　　南都：为什么萨达姆一开始没有回应联合国的武器检查要求、装作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后来到2002年12月的时候才配合联合国的检查？

　　麦克戈文：萨达姆并不是装作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萨达姆的女婿候赛因·卡迈尔在逃出伊拉克后对中情局和英国军情六处人员透露，萨达姆1995年已亲自下令销毁了全部生化武器以及远程导弹系统。卡迈尔曾担任巴格达负责管理核武器和生化武器的官员长达10年之久，因此他提供的情报是可信的。萨达姆知道这件事，他认为经过卡迈尔的揭秘后，国际社会都清楚伊拉克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2002年圣诞节前夕，联合国检查小组进入萨达姆官邸搜查，对伊拉克的科学家挨个进行审问，但没有发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任何迹象。伊战爆发前夕，负责伊拉克核武器检查的前国际原子能机构总干事穆罕默德·巴拉迪曾两次向联合国安理会明确报告，表示核查人员未在伊拉克境内发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伊拉克武器调查团的首席调查员汉斯·布利克斯于是说：“奇怪啊，美国说百分之百确定伊拉克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只是不能确定这些武器的储存地点或生产地点。”联合国调查团从2002年12月至2003年3月期间都在伊拉克检查，但什么也没检查出。

　　南都：英国前首相托尼·布莱尔近期接受BBC采访时再次为英国军队参与伊拉克战争辩护，他说即使伊拉克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他仍会决定出兵伊拉克。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麦克戈文：我认为，托尼·布莱尔不是一个严肃的人。他很清楚，成千上万伊拉克平民在战争中遇难，两三百万伊拉克人流离失所，至今伊拉克仍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地区之一。但他依然坚持伊战是正确的。这难道不是厚颜无耻的谎言吗？

　　南都：但不可否认的是，萨达姆确实犯下了反人类的罪行。虽说伊战令伊拉克平民损失惨重，但似乎战后的伊拉克享有更多民主，经济也迅速发展。

　　麦克戈文：我并没有要为萨达姆开脱的意思。萨达姆确实是一个独裁者，他践踏人权、滥杀平民。但有没有人统计过，萨达姆时期有多少人被捕、有多少人被酷刑折磨，而现在又有多少人被捕，还有多少人死于暴力事件中？美国有一些独立媒体人长期驻扎在伊拉克，他们的反馈是，伊拉克现在的人权状况也不容乐观。如今伊拉克的情况并没有变得更好，暴力事件频发，基础设施被破坏，什叶派和逊尼派的教派之争和民兵组织间的内战等仍在继续。

　　南都：在中情局任职27年后，你对中情局有什么样的感情？你如何看待现在的美国情报界？

　　麦克戈文：经历了伊战的情报丑闻后，我担心中情局会“一蹶不振”、继续腐败下去。2005年，为防止再次出现类似伊拉克战争的情报失误，美国政府决定挑选诚实可靠的人来领导伊朗核武器情报评估工作。美国情报机构2007年公布研究结果，认为伊朗早在2003年就已经终止了核弹头设计项目，这是美国16家情报机构一致的观点。后来布什在回忆录中承认曾命令美国国防部制订打击伊朗核设施的计划，但由于情报机构的报告，他最后放弃了对伊朗动武。我认为，这是美国情报机构取得的一次胜利，也是美国政府的一个进步。我们需要更多诚实的情报人员，需要敢指出总统错误的情报机构领导人。

　　采写：南都记者　胡超平

　　人物简介

　　雷蒙德·麦克戈文

　　Raymond McGovern

　　现年73岁，美国前国家情报委员会主席，在美国中央情报局(C IA)任职27年，曾服务过从约翰·肯尼迪到乔治·H·W·布什的7任总统。除情报分析外，麦克戈文的工作还包括向总统汇报《总统每日简报》，该文件是中情局给白宫的一份高度机密的情报文件。麦克戈文于1990年退休。2003年1月，他创建了一个由退休情报官员组成的团体“Veteran Intelli-gence ProfessionalsforSanity”。2003年3月，该团体联名致信时任总统乔治·W·布什，向布什指出有关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情报错误。

　　2003年3月20日，时任美国总统乔治·W·布什以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为由，发动了对伊拉克的战争。然而，美军迄今仍未能在伊拉克发现任何这类武器。2003年7月7日，白宫首次承认布什对伊拉克武器指控的情报有误。这桩情报丑闻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就此，南都记者采访了美国前国家情报委员会主席雷蒙德·麦克戈文。麦克戈文透露，伊战前夕，时任中情局局长乔治·特尼特(G eorgeT enet)为迎合布什开战的需要，伪造了一系列的假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