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希望不要到我老家去 我会用新作回报大家

昨日，莫言北京对话库切。裘大力 摄

　　“获奖后我的确很想恢复以往的平静、悠闲、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实在是处于身不由己的境况中。

　　“其实我什么活动都不想参加，希望借媒体向社会呼吁一下，不要邀请我，不要到我的老家去。我将会用新作回报大家。”

　　莫言

　　昨日，为期两天的“第二届中澳文学论坛”在北京中国现代文学馆拉开帷幕。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澳大利亚作家J.M.库切领衔8位澳大利亚作家参加了此次论坛，中方代表团则包括中国作家协会主席铁凝和新科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其中还包括作家刘震云、李洱、徐小斌等也作为主持者及演讲者出席了论坛。

　　现场以作家演讲和观众互动的形式展开，话题涉及文学的传统与现代性、诺贝尔文学奖及其意义、文学的本地化与世界性、文化包容、文学体裁与阅读等。除了中澳双方的作家，还有一批文学编辑、批评家、学者参加此次论坛。

　　自从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莫言一直深居简出不接受媒体采访，几乎也像库切一样成了隐形人，因此这两位沉默寡言者的对话让人备受期待。此次，两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和库切的演讲及会谈，早就成为文学界翘首期盼的焦点。身为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他们共同经历和感受了这个奖项带来的荣誉与责任。莫言特别不想谈论任何有关诺贝尔文学奖的话题，但一贯的“沉默先生”库切却很喜欢这个话题，调侃“那我就附和一下”。据悉，库切的最新长篇小说《耶稣的童年》简体中文版也在这段时间由浙江文艺出版社重磅推出，与英文版几乎是全球同步首发。

　　“我将会用新作回报大家”

　　现场连线：

　　莫言答现场观众提问

　　提问：获得诺奖的困扰和正能量各是什么？

　　莫言：我出现这些场合，其实是拒绝了大部分活动之后的结果。十次邀请我顶多参与一次，这已经让你感觉到我无处不在了，若每次都去，我确实分身乏术。获奖后我的确很想恢复以往的平静、悠闲、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实在是处于身不由己的境况中。其实我什么活动都不想参加，可是没有办法。也希望大家最好不邀请我，希望借媒体向社会呼吁一下，不要邀请我，不要到我的老家去。我将会用我的新作回报大家。

　　提问：获得诺奖这样的国际奖项，对于你在国内的地位有什么改变？

　　莫言：昨天老领导约我吃饭，我说要参加活动，他说你现在也是个人物了，我听了满脸发烧，我竟然也成了“人物”。关键不要看外界对你怎么看，而是内心深处对自己有个定位。获奖与否，对一个作家作品的文学价值没有任何增加，奖项不可能改变作家作品内涵的价值。当然在当今这个时代，曝光比较容易，可是这些对你本身并没什么改变，你还是你。

　　我反复地说，一定要知道自己值几分钱，用老家话说就是‘你要知道你吃几碗干饭’。越是这种情况下越要谦虚、自责，越不把自己当个人物看，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写小说的人，是社会上最普通的公民，我该干什么干什么，该排队排队。任何情况下绝对不能摆出诺奖得主的嘴脸，这会落下笑柄，无论外界怎么变，自己的内心不要变。

　　铁凝论“文学的险情”

　　链接

　　作协主席铁凝在致辞中表示，人类的生活里如果没有了文学，那么人类将会更加困难。并以“韩国祖父与晚辈”的故事，道出现代人处理自身的难处，对进步和退化的困窘和疑惑。她认为，尽管我们的灵魂出了事，也不应该把自己的灵魂丢弃。“现代社会挖取八卦信息愈加猖獗、网络信息的日趋膨胀足以淹没一部几万字的文学作品。时代的不耐烦、作家的不耐烦一点点干扰了文学创作。现代人需要思考如何唤醒灵魂、摆脱倒退的窘境，我们需要意识到当代‘文学的险情"。

　　南方日报驻京记者 刘长欣 记者 钟琳

　　实习生 侯润芳

　　谈对诺奖的看法

　　一旦被封为最有希望获诺奖的作家，苦日子就来了

　　库切素以不苟言笑闻名，但在现场他仍然挑起了关于“诺贝尔文学奖的话题”。

　　“有一个现象，在艺术领域，每年会颁发成千上万个奖，那么有的可能只是奖章和证书，有的会有奖金，有的意义会重大一些，而有的会小一点。如果我们把相关的艺术看作是一个经济体的话，奖项就像一种货币一样，比如说赢得迈尔斯·富兰克林文学奖（澳大利亚最高文学奖）的一部小说，那么它在澳大利亚文学经济当中就有一种分量，在这个经济体当中人们懂得这个奖项的价值，懂得它代表什么，购买力如何。”库切说道。

　　“就我所知，唯一一个价值在自身领域之外也广为人知的奖项，或者说全世界受教育的人都深知的奖项那就是诺贝尔奖。”库切分析诺贝尔文学奖为何有此独一无二的地位时表示。“但是这也不能解释为什么诺贝尔文学奖在大众心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把它视为终极的嘉奖，那么今天台上有两个人比较了解诺贝尔奖，因为经历过奖项的整个程序，所以说也有立场去思考诺贝尔文学奖受人顶礼膜拜的地位和其人为的、并不尽完美的甄选方式之间的落差……”

　　“如果让我选择我绝不会选择以诺贝尔文学奖为话题。既然库切先生非常喜欢谈论这个话题，那我就冒着风险。”莫言以开玩笑的语气为他演讲的开场白。莫言表示，在他印象中自上世纪80年代起，每年9月底10月初，中国媒体都要炒作一番诺奖。起初他还愿意接受采访，认真发表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但后来就成了一场闹剧，成为了声讨中国作家的由头。这种情况下，如果谁来回答诺贝尔文学奖的问题，就是十足的傻瓜。”

　　“关于鲁迅拒绝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的事，几乎就是一条抽打当代文学作家的鞭子，我确实佩服鲁迅的骨气，他当年听说自己被提名严词拒绝了。不过但我看来，把鲁迅等人奉为神明，不把中国当代作家当人看，显得稍微过分。不管怎么说，最近30多年来，中国作家还是在努力在创造，创造的成果是丰硕的。而这些创造的原动力也不是诺贝尔文学奖，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奖项能推动一个国家、一个时代的文学车轮滚滚向前。”莫言说。

　　莫言认为，文学发展根本的动力是人类追求光明、惧怕黑暗的本性使然，是人类认识自我、表现自我的愿望使然。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文学的发展繁荣与文学奖没有必然的关系。而要想写出好的作品，首先应该要把文学奖忘掉，如果一心想着文学奖，把得奖当做写作的动力，甚至去揣度评委的口味，试图改变自己的风格，这样写作多半南辕北辙。“尽管对诺贝尔文学奖顶礼膜拜者有之，嗤之以鼻者有之，但它的存在和影响确实是不容置疑的。”

　　回首获奖心路历程

　　诺奖犹如一面镜子，照出世态人心

　　在现场，莫言不无幽默地谈起自己多年来所受的‘诺奖’困扰。

　　早在1994年，因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在瑞典文学院的演讲中提及莫言的名字，使得诸多人将莫言这一名字与诺贝尔文学奖联系在了一起。莫言说，这让他不胜其烦，以至于他曾经公开表示，如果跟哪个作家有仇就造一个谣言，说他是最有希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在中国，你一旦被封为最有希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你的苦日子就来了。如果你想表达某个问题的看法时，有人批评你是用这样的方式吸引瑞典学院的注意，总之你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前也不对后也错误，因为你是最有希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人。”

　　“我今天并不是要批评诺贝尔文学奖，或者批评瑞典皇家学院，正是因为他们的慷慨，我才能受益匪浅。”昨天的演讲中，库切更愿意从诺贝尔文学奖产生的参考条件这一角度谈到了自己对这一奖项的理解。不过，他是以抛出诸多问题的形式。"具有理想倾向的最佳作品’肯定让早期的评委们十分苦恼。到底什么才叫‘具有理想倾向的最佳作品’？理想主义倾向到底应不应成为诺贝尔文学奖的关键价值？”库切说道。

　　莫言则从切身的体验分享自己对于这一奖项的理解。“诺贝尔文学奖最根本的意义是文学，而不是其他。在瑞典领奖的十几天里，通过与瑞典文学院的院士们和瑞典各阶层的广泛接触更使我深刻认识到，瑞典文学院从来都是把作家的文学成就当成最重要的标志，对于其他方面，根本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之内。”

　　“去年8月份，西方两家著名博彩网站公布诺奖赔率，我与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先生分列第一和第二，这让往年迟些发作的诺奖综合症提前到来。我在北京不胜烦恼，就和家人躲回了高密，没想到高密也不是世外桃源，随着开奖日期的渐近，谣言四起，我起初心烦意乱，但渐渐我就明白了，这就是诺贝尔文学奖被曲解的意义。诺贝尔文学奖犹如一面镜子照出了世态人心，也照出了真正的我。”莫言说。

　　谈诺奖对个人影响

　　再过6个月估计就没人理我了，我期待

　　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有何意义？莫言做出了如下分析：“大概可以概括为几条：一是能让文学在短时间内成为世界瞩目焦点，每当文学被人们渐渐遗忘的时候，诺贝尔文学奖可以刺激一下；二是一段时间内引发阅读热情，很多久不读书的人会买来读一读；三是短期内让获奖作家的作品很畅销；四是让原本默默无闻的作家置身于聚光灯下。”

　　但莫言坦言，一个获奖者到底应该扮演什么角色是个问题，得奖之后是否改变自己的行事风格甚至是个难题。他表示：“我得奖之后，亲戚朋友让我帮他们的孩子找工作、帮他们打官司，也有很多素不相识的人写信让我给钱，让我给他们的儿子忙房子治病等。还有人希望我以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身份，改变社会上存在的种种弊端……如果我帮了，他们自然很高兴，但我帮了你的儿女势必挤掉了其他人儿女的机会，我利用名声帮助人，势必影响到后面更多的人。”

　　“写作是更重要的发生，我一向对把自己抬举太高的作家不以为然。我也听说过西方有诗人或作家与国王称兄道弟，真实性与否不必深究，但中国文人这样的话就让人笑掉大牙。我平生最讨厌拉帮结派拉货，党同伐异，违背良知。”莫言表示，“作家最好的状态是独往独来，冷眼旁观，这样才能洞察世态人情，才能创作出别的小说或作品。把自己的地位抬举太高基本是作家的自大幻想，当然抬举自己也是一种选择，但我没有这个能力。目前我最该做的事就是尽快回到书桌前，这是最好的回报。据说今年的诺贝尔奖提名阶段已经结束，再过6个月，估计就没人理我了，我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