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纸人,吹哀乐,搭灵棚……上百年来,作为老北京的习俗,哪家遇到白事,总少不了这些老礼儿,以此祭奠逝者。
不过,随着社会发展,这些带点迷信色彩的民俗慢慢衰落。
清明,记者寻访到几位殡葬行业的老艺人,记录他们的手艺,听他们讲述对于这些“绝活儿”的迷茫和坚持。
纸活儿艺人
“现在越来越不讲究,只追求量”
3月30日下午3时,密云县新城子镇新城子村,46岁的村民蔡树山不断打着哈欠,盯着刚糊好的纸牛发愣。
纸牛一米多长,近1米高,牛角上扬,牛首微颔,牛头系红带、佩紫花,眼睛被墨汁描得发亮。
“如果去世的是女人,应该糊一头牛……女人们忙了一辈子浆洗,走的时候污水什么的也被带了去,糊个纸牛,牛会舔去污水。”蔡树山说。
蔡家一个10余平米的仓库里,放着他用彩纸糊好的金童玉女、亭台楼阁、金山银山,还有一些批发来的半成品。
20厘米高的金童玉女是他的绝活儿,俩小人儿脸上略施粉黛,眉黑目秀,朱唇轻启,惟妙惟肖。
二十多年来,老蔡一直靠纸活儿手艺养家糊口。密云多个村镇村民每每家有白事,总会花几百元,请他糊个金童玉女、亭台楼阁。在他看来,糊纸活儿不算封建迷信,只是给去世的人祈福。
23年前,做瓦匠的蔡树山在大伯手把手的指导下,开始学做纸活儿。“大伯的父亲也是纸活艺人,加上我这一辈已经做了百余年……刚开始我不愿意学,认为不吉利,不过我得赚钱。”
做纸活讲究画、挖、糊。画功要好,仙鹤美鹿要画得如同真的似的;糊得要匀称得体、美观大方。跟着大伯,蔡树山学得有模有样,一年时间,基本能扎一些库(金山)、马、人了。之后,他开始自创花样。“有人想要奔驰车,有人想要电冰箱微波炉,我得想办法糊。糊得都还不错。”
8年前,市场上开始出现纸活儿印刷品,电冰箱、电视机,都是印刷出来的,简单一折叠,就成了。“没有立体感,不如手工做得真。”不过,抵触过后,蔡树山开始接纳这种新东西,他批发来这些半成品,和自己的手艺活儿搭配着卖,“以往糊一次得十天半月,现在装一个印刷品不到半天就能搞定。”
“这手艺,在我手里迟早要烂掉。”有时候用高粱秆扎着纸人儿,蔡树山会秃噜出一句话。“现在越来越不讲究了,只追求量。”
他有两个女儿,学习都挺好,蔡树山说,不希望女儿学他的手艺,“没啥出息。”“我响应文明祭奠,如果没人要纸人了,我就关张。”
唢呐艺人
“我答应为去世的老人送一程”
夕阳西垂,袅袅炊烟中,密云县太师屯镇松树峪村,63岁的朱纪力从满是浮尘的墙上摘下一把擦得锃亮的唢呐,鼓足腮帮,吹起《苏武牧羊》。
乐声悠扬而哀伤。落日顺着他的曲子一寸寸向下坠。
朱纪力认为,《苏武牧羊》在清明时吹奏再恰当不过了。
朱纪力的父亲就擅长唢呐吹奏,密云一带村民每每办红白喜事,有请必到。“父亲唢呐吹得倍儿好,长时间不换气,尤其是吹百鸟朝凤,那叫一个欢实。”
尽管经常看到父亲吹唢呐,但朱纪力并没机会学。“正赶上‘文革’,吹唢呐被列为‘四旧’禁止”。
直到10多年前,闲暇时,当电工的朱纪力拿起了唢呐,偶尔,他会把自己关在配电室里,学习吹奏。
3年前,退休的他联合密云县城周边村子另外7位老人,组成一个“乐队”。“大家都六十来岁,笙、箫、锣、鼓……聚在一起演奏,为去世的老人送一程。”
朱纪力宛若“明星”,被密云及毗邻的河北周边县城办白事儿的人家邀请,吹奏哀乐。几个老哥们学了《苏武牧羊》、《父亲》、《母亲》等七八首乐曲,也掐头去尾,筛选电视剧《篱笆女人与狗》中悲哀的一节渲染气氛。“河北一些地方的风俗是希望乐曲越悲越好,北京这边的则讲究热闹。”
朱纪力记得,父亲演奏的时候,往家背粮食。“现在不兴给粮食了,给钱,不过我们几个老头子不在乎钱,一个人吹奏一两天,一百来块钱就够了。”遇到家里穷的村民,朱纪力干脆不要钱了。
有的老人生前会主动叮嘱朱纪力,死的时候你得吹吹送一程。“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还能说啥。得给人家吹。好好吹。”
朱纪力并不认为自己吹得好,但是,“这活儿得传承。”
一曲《苏武牧羊》后,朱纪力用皴裂的大手摩挲着古铜色的唢呐,“我们这些老哥们还能吹几年?能吹几年是几年吧。”
说话间,三岁的小孙子走过来,吵着凑近爷爷。
“我有三个孙子,希望其中一个能接下我这手艺。”朱纪力说,两个儿子都爱玩电脑,“不热乎唢呐这玩意”,他只好将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
余晖打在唢呐上,音乐悠扬又哀伤。
扎彩子艺人
“葬礼去了殡仪馆,我们进了博物馆”
“过去是个糊口的营生,落到我这辈儿,就是沉甸甸的责任了。”李连贵是京城“彩子李”的第五代传人。经历曾祖、祖父、父亲的心手相传,如今的李连贵承担着让这门老手艺传承下去的使命。
“慈禧棺材的路祭台,吴佩孚死后办丧事的彩子,孙中山从碧云寺往南京移灵的路祭台……这些都是我们家扎的。”谈及祖上的辉煌历史,李连贵颇为骄傲。
所谓扎彩子,是指过去一些人家办红白喜事,为将居室、庭院进行装饰,并有更多适合招待客人的空间,往往搭棚、扎彩子。扎彩子用木条做边,以各色(依据雇主事由而定)绸带编织而成。
说起父亲的手艺,李连贵满心敬仰,“做彩子活从来不用尺子,就用步子丈量,可每次做的都正合适。”
如今,在送走自己的亲人时,李连贵才做与葬礼有关的彩子,特别是父母的葬礼,李连贵严格按照祖上传下来的老礼儿,布置灵堂、迎宾送客,都按老规矩来。“我觉得重要的是里面出来的那种仪式感,很庄重。”
不过,随着红白喜事等民俗的现代化,曾经名噪京城的彩局纷纷消失,四九城的京彩只余下“彩子李”一支。
“葬礼去了殡仪馆,我们都进了博物馆。”李连贵明白,彩子退出人们的日常生活是必然的,“这门手艺,糊口肯定不可能了,但也不能这么丢了,好歹是老祖宗留下的手艺,还是应该传承下去。”
新京报记者 申志民 易方兴 卢美慧 实习生 李馨
本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周岗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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