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双峰曾以制假证闻名全国 打击后转为PS敲诈

双峰各地都挂出了宣传标语,营造全民打击PS图片诈骗的氛围。

一名男子从打击PS图片敲诈犯罪宣传栏前走过。

　　文/片　本报深度记者　龚海

　　“全社会动员起来,掀起一场打击利用PS技术合成淫秽图片敲诈的‘人民战争’!”过完年的湖南双峰县,只要有人经过的地方,就有类似的标语赫然悬挂。

　　这次,PS敲诈者的胆大妄为让当地政府相当恼火,“个别犯罪分子居然敲诈到了公安部部长、原广西自治区党委书记郭声琨的头上”,双峰县委书记吴德华在2月底的全县干部大会上说,他誓要发动一场“人民战争”,来割除PS敲诈这一毒瘤。

　　十几年来,在湖南双峰县,从制售假证,到短信诈骗,再到PS敲诈,形成了持续的违法潮,一种灰色隐秘的社会生态难以铲除。

　　这次,公安部已经介入督办此事,而如果3月底治理还没有成效,将会由中央综治委亲自督办,这将是县委书记吴德华最不愿看到的,那样“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政治压力让当地官员如坐针毡。

　　发起“人民战争”

　　近来,双峰县杏子铺镇的街头巷尾挂满了红色标语和横幅,宣传车深入村组,开到了田间地头,声势浩大地宣扬禁止使用PS淫秽图像进行敲诈违法犯罪活动,在全镇范围内营建了稠密的宣传空气。

　　按照镇上的要求,重要路段要悬挂横幅,每个村不少于30条标语,布告粘贴至组,公开信发放到户,做到妇孺皆知。镇里的3台宣传车在公路上来回喊了一个星期,连中小学校都被要求上好禁止PS敲诈的法律教育课,每个班还要办一期专题黑板报。

　　在PS敲诈高发的三塘铺镇,已经发放了公开信2万多份,张贴公告1000多份,悬挂横幅100多条,张贴不干胶标语15000多条,还对在逃人员实行了“五包一”工作责任制,即由一名党政班子成员、一名公安民警、一名追逃对象户籍所在地责任区书记、一名追逃对象户籍所在村村干部、一名坐点干部组成专案组,镇书记李双红要求对外出务工人员进行全面摸底,“摸排出重点嫌疑人,侦破一批案件,打掉一批团伙,追回一批逃犯,形成强大的震慑力。”

　　整个双峰县打击PS敲诈呈现高压态势,县直各单位一把手、各乡镇及经开新区书记都递交了打击治理PS敲诈目标管理责任状,全民动员,强力打击,快捕快诉,从严从重判决,争取在3月底取得第一阶段成效。

　　近一两年来,黑龙江、江西、广西、山东、浙江等省先后破获PS敲诈案件,犯罪嫌疑人大多来自双峰县,外地警察三番五次奔赴双峰抓人,已经让当地官员颜面尽失。

　　早在2011年4月27日,娄底市就宣布对双峰县挂牌整治,集中四个月时间,开展打击利用淫秽图片敲诈勒索违法犯罪专项行动。公安部的这次点名让危机升级,双峰县如鲠在喉。

　　2月21日,在双峰县三级干部大会上,县委书记吴德华说:“有些人敲诈一些重要的领导,公安部下最大的决心,如果这一次没有取得成效,将由中央综治委直接挂牌督办,在座的都没有好果子吃。”

　　对坐在台下的村支书们,吴德华说,“我不相信你们不清楚你们这个村哪些人在外面发财,发的什么财,请各个村支书认真积极配合,一定把底子摸清楚,一个不漏,不管在哪里都要把这些人抓到位……在3月底以前,公安机关一定要强势地搞几个漂亮案子……把这个翻身仗打好。”

　　“诈骗产业”

　　作为湘中的农业大县,双峰兴盛于随曾国藩征战的军人回乡办教育,半耕半读一直是当地传统。

　　行走在双峰街头,这里和中西部大部分县城并没有两样,诈骗难觅踪迹,却真实而隐秘地进行。事实上,从事这个行当的人还只是极少数,并且主要集中于走马街镇、三塘铺镇、甘棠镇等个别乡镇,但他们的危害对象却遍及全国。

　　15年前,双峰以做假证名闻全国。曾深入探访假证制售链条的当地人朱继辉告诉记者,走马街人一贯喜欢外出闯,当时,打工潮刚兴起,他们发现中国人几乎离不开证件。几个走马街农民就开始在街头巷尾摆摊办证,为有需要者提供高仿证件。

　　证件的原本来自温州、邵东等地下非法印刷厂,一张身份证成本只有20元,卖价100元,丰厚的利润让办证在同乡同村人间扩展开来,逐渐蔓延到双峰全境,形成组织严密的产业链。“上到房产证、边防证、护照,下到身份证、文凭,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

　　假证产业让许多双峰人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这种畸形致富的示范效应被放大,村民固有的道德观受到冲击,不少人不再相信勤劳致富。高峰时候,双峰有不少于3万人在从事假证业务,连一些村干部、公务员、教师也挡不住诱惑,加入其中。

　　从2004年开始,全国各地密集打击办假证,双峰则被公安部列入黄色警告名单。在连续两三年的打压后,加上毕业证的网上查验,假证业迅速萎缩,但仍有人在从事。

　　一些不甘心失去不劳而获机会的双峰人则想出了新招,通过群发短信推销办证,但光骗不做,变着法子收取定金、保证金。随后,双峰一些人又想到了各种广开财路的点子,短信谎称中奖、提供二手豪车、无抵押贷款、迷药、枪支等等,甚至直接编造短信要求对方汇款,坐等粗心的人汇钱过来。

　　2008年前后,在走马街唯一的银行农业银行分理处门前,每天站着大量的闲散人员,手机短信一响,知道来钱了,他们就迅速到取款机上取钱,然后继续等待,成为诈骗奇观。

　　诈骗内容“与时俱进”,汶川地震后,一些诈骗者甚至向包括高层领导在内的手机用户发短信,假冒募捐名义行骗,促使中央决定出手严打。2009年4月27日,公安部召开全国公安机关社会治安整治行动电视电话会议,将制售假证及短信诈骗的双峰列为公安部挂牌整治的16个县区之一。

　　第二天,双峰县公安局迅速决定自5月1日起,开展半年声势浩大的打击制贩假证及短信诈骗犯罪专项行动。截至2009年10月12日,打击成果可谓“丰硕”,全县共破获制贩假证及短信诈骗案件330起,抓获犯罪嫌疑人130名,涉案金额1025万元,比之前数年的总和还多。

　　高压的打击迫使一些双峰人转而寻找新的路子,PS图片敲诈勒索又开始兴起了。

　　PS敲诈心理战

　　相比制作假证和短信诈骗,PS敲诈的目标群体更为明确,即有头有脸的政府官员和企业人士。2009年,随着官员生活作风问题不断在网络上被曝光,一些双峰人敏锐地意识到,现在很多领导干部、名人、富人生活不检点,他们就通过网络搜索到这些人的照片,再找到各种淫秽图片,用Photoshop等软件,替换掉淫秽图片中的人物头像,如此移花接木,一张名人政要的艳照就产生了。

　　接下来,敲诈者会把这些图片邮寄给敲诈对象,只要写上其单位名称和姓名,敲诈信就完全可以到达敲诈对象处,因为涉及到领导隐私,即便是秘书也不敢擅自截留。

　　尽管这些PS图片在技术上还很粗糙,造假痕迹明显,却屡屡攻破各类领导干部的心理防线。对生活原本就不检点的官员来说,他们宁可信其有。而对于其他官员,特别是处于提拔考察关键期的官员,即便私生活清白,也担心惹上一身骚。

　　2012年10月,浙江省上虞市教体局原局长宣霞金收到了双峰籍犯罪嫌疑人寄来的PS敲诈信。按照寄信人要求,他汇出了10万元,没想到对方得手后还要继续索款,宣霞金无奈报警。此事张扬出去后,引起了当地纪检部门的关注,宣霞金最终因经济问题和生活作风问题被“双规”。

　　据双峰本地文化人、知名网友“湘中樵夫”介绍,敲诈者完全摸透了官员的心理,把他们吃得很死,而敲诈行为本身的成本非常低。

　　雷政富事件以后,官员深刻明白个中利害,PS敲诈生意变得尤为红火。从双峰县走出来的学者陈杰人感叹,此行为虽然很不光彩,但之所以有人能成功钻营,并形成产业,其背后的根本问题正是官德的大幅度滑坡,整个社会对官员的道德信赖感已经降到了最低点,如果不治官德只治敲诈者,将永远治标不治本。

　　“运动”后遗症

　　外界一再指责双峰县打击诈骗不力,当地则大张旗鼓地搞运动式治理,宣传严打的高压态势。然而这种治理似乎陷入了死结。双峰县的诈骗犯罪已经呈现了相对稳定的地域性,许多人认同了这个“产业”,并形成利益共同体,走进村子里,村民对陌生人相当警惕,关于诈骗的事情则绝口不提,多数敲诈者都在外地行骗,漂泊不定,且常年不回双峰,让警方的取证、追逃异常困难,当地一再开展的严打也显得鞭长莫及。

　　然而诈骗的帽子扣不得,正处在产业结构转型,需要大力招商引资的起步阶段,吴德华说,“它的政治破坏力、社会影响力非常大,对双峰的形象和发展损坏特别大。”吴德华要背水一战,为了震慑诈骗分子,他说,“公安内部已经统一了思想,已遂和未遂同样论罪。”

　　要打赢这场仗,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吴德华说,“几个主要的案子办好了,我相信全社会、公安部都会肯定双峰的成绩。”

　　为了工作便于落实,双峰筛选了永丰镇、青树坪镇等6个乡镇作为重点打击乡镇,执行快捕、快移、快诉、重判,惩治一批犯罪分子。专项行动很快就将在6月底结束,7月初就可以接受湖南省综治委的考评验收了。

　　2月19日,刚召开整治利用PS技术合成淫秽图片敲诈勒索犯罪情况汇报会,印塘派出所就即刻动员,第二天在茅伦村抓获PS敲诈犯罪嫌疑人刘某,刘某供认了和两名同伙敲诈党政、企业领导干部,获利数十万元的犯罪事实,被双峰县公安局称为打响了专项行动“第一枪”。

　　3月9日,公安部刑侦总局副巡视员陈小坤率督察组到双峰县检查工作,吴德华汇报说,双峰县的专项工作做到了思想认识到位,宣传声势浩大,具体措施强硬,有信心打好这场“人民战争”。

　　一周之后,叶某等8人因涉嫌敲诈勒索罪被双峰县公安局执行逮捕。自2011年以来,他们利用PS技术合成淫秽图片向政府官员、企业董事长、经理等投递勒索信210余封,非法所得25.5万元。按照已遂未遂同样论罪,其涉案金额就达到了惊人的4500万元,双峰县检察院认定其“涉案数额特别巨大,社会影响恶劣”。

　　几天后,因PS敲诈被广东警方追捕的三塘铺镇大云村雷丰组邓红海、凤竹组欧阳俊两人选择了到三塘铺派出所投案自首。

　　3月已过,这意味着专项行动第一阶段已经结束,至于打击效果如何,中央综治委会不会来亲自督办,双峰县委副书记、县打击整治PS敲诈违法犯罪专项领导小组组长李铁雄一直拒绝回应。

　　不少当地人认为,目前的打击成果显然还只是冰山一角,更是无法冀望专项行动能铲除当地的PS敲诈产业。“湘中樵夫”说,“在这个农业县,没有什么比诈骗更能满足人们的发财梦了,即便PS敲诈失去市场,他们也可能再找到新的诈骗方式,除非有新的产业,能吸引他们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