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首例H7N9确诊者家庭记录:晾被褥引邻居不满

　　4月2日，躺在鼓楼医院重症监护室（ICU）的许丽（化名），被江苏省确诊为该省第一例人感染H7N9禽流感病例。同一天，许丽的丈夫叶英（化名）收到了病危通知书。

　　3月19日，45岁的许丽感觉身体酸痛，孰料病情急剧发展，4天后即因重症被送入ICU.H7N9突如其来的袭击，使叶家就像折了条腿的桌子，叶英父子不得不苦苦支撑。

　　截至4月8日，国家卫计委共收到24例H7N9确诊病例报告。发病迅速、有禽类接触史、病危甚至死亡、治愈未有期，这是不少感染者共有的特征。许丽的经历，或许对处理这起突发卫生事件，有着典型的参考意义。

　　现在每每看到有H7N9禽流感新增或死亡病例，叶英的心就要咯噔一下。经过4月2日的抢救，妻子许丽的病情有所缓和。叶英说，医生的话语让他略感轻松，但新闻里传来的坏消息，总让他的心无法落地。这些天来，他的情绪就像钟摆，在紧张与稍显平稳之间来回晃荡。

　　H7N9的迎头重击，让这个家庭措手不及。叶英称，在过去25年的婚姻生活中，妻子的身体一直很好，最大的病也只是头疼脑热。

　　3月19日，许丽开始觉得“头脑发昏、浑身酸痛”。过去的经验，让包括许丽在内的一家人，并没有重视这次身体不适。

　　3月20日，许丽仍然在东新农贸市场度过了劳碌的一天，她在这里靠宰杀鸡鸭挣钱。但是当晚，叶英与儿子发现，许丽不停地咳嗽，晚上还发烧了。

　　第二天，许丽终于放下了工作，在儿子的陪伴下到江宁区中医院就诊。她接受了肺部的X光片检查：两肺纹理增多，右下肺有片状高密度阴影。医生由此判断，许丽感染了肺炎。之后，许丽到当地一所社区医院接受输液治疗。叶英称，“挂了两天水”，但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倒更加严重。

　　3月23日，许丽又到江宁区中医院输液。叶英回忆，当晚8时许，许丽在输液过程中，突然脸色骤变、呼吸困难、体力不支，在随后的检查中，她的体温高达41℃。医院立即将她送入ICU接受紧急治疗。

　　此后四天，许丽病情每况愈下，至3月27日，已需要上呼吸机维持生命。直到这一天，江宁区中医院的医疗能力，已经无法为许丽提供有效的治疗。她转院至鼓楼医院的ICU，继续接受治疗。

　　当许丽与呼吸机分离的时候，脸色青紫、出现抽搐症状。那一刻，叶英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离这个家庭如此之近。“25年了，从没想到过要分开。”说到这里，叶英眼圈发红，点燃的香烟已烧去半截，烟灰因手的颤抖跌落。

　　3月31日，国家卫计委发布消息称，新发现H7N9禽流感病毒，上海有3例确诊病例。这3例病例的发病症状与许丽极为相似，初期咳嗽、发烧、头昏乏力，短时间内，患者出现重症肺炎和其他症状。感染者均出现危重病症，致死率高。后来，这成为全部未及时发现病毒的感染者的共同症状。

　　南京方面也将病毒样本送检。4月2日，江苏省卫计委确认，许丽是该省第一例H7N9禽流感确诊病例。同时，江苏省卫计委还称，全省内另发现其他3例确诊病例。各地病例不断出现，截至4月8日，江苏省确诊病例为8例，国家卫计委共收到24例确诊报告。

　　4月3日晚，叶英为自己倒了一纸杯白酒，就着桌上的一碗菜汤、一盘炸物，他把自己喝得微醉。经过了一天的抢救，许丽的病情恢复平稳，但仍处于危险期。叶英并不敢奢求太多，虽处危重，妻子的病情平稳已经可以令他稍舒一口气。“我的压力太大了。”叶英反复念叨。

　　叶英和许丽结婚已有25年，当时，夫妇二人在江宁区丝织厂工作。后来，因为工厂效益不好，夫妇二人下岗。大约8年前，做起了现在的生意，宰杀家禽。

　　许丽在东新农贸市场租了一个摊位，叶英则在另外一个市场忙碌。东新农贸市场的活禽交易位于一个角落，出现禽流感病例后，南京市政府决定停止活禽交易，这个角落变得空空荡荡。摊位旁的卖鱼人称，人们在东新农贸市场或其他地方买了活禽，便拿到许丽这里宰杀。本市场的活禽，许丽杀一只收1元，外市场的则要收2元。

　　邻居们似乎鲜有人与许丽一家相熟。邻居说，这两口子，早上四五点就要出门，晚上七八点才回到家。

　　凭着起早贪黑的辛劳，夫妇俩供养儿子长大成人，在江宁区比较偏远的位置买了一套房子，并为这个家留下了数万元的积蓄。

　　同样，许丽之所以感染H7N9，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从早到晚与活禽接触所带来的偶然。在全国确诊的感染者中，许多病例在发病前有过禽类的接触史。专家们认为，H7N9病毒很可能是从活禽及其分泌物、排泄物中传播到人的。

　　为此，南京市暂停了活禽交易，对全市的活禽进行检查。可感染源还是没能找到，官方只称全市的活禽未现异常。东新农贸市场的活禽交易区也被关闭，官方表示，该市场活禽来自外市，并对外市运输活禽的过境车辆不予放行，但未对外市进行追查。不仅仅在江苏，感染源在哪，在全国范围内目前均未有明确说法。

　　在官方做出反应的日子里，叶英家的经济承受力已经到了极限。叶英称，自从许丽患病以来，家里花光了9万多元的积蓄。一周前，叶英到医院查询，得知已经欠费1.7万元。尽管医院并未追索欠款，但这笔钱最终从何而来，还是让叶英头疼。

　　与许丽几乎同时被确诊为感染H7N9的安徽滁州患者家属也说，家庭已经无力再支付更多的医疗费用。

　　H7N9是否可以算做公共卫生事件，医疗费用是否该由政府负担，迅速引起争论。广东设立了H7N9救助专项基金。但在江苏省，政府如何介入医疗费用的问题，仍无明确规定。

　　叶英告诉记者，在得知许丽患病后，民政部门为叶家捐助了1万元钱，社区民警捐助了2000元。这让叶英十分感动。但这些钱还不够缴纳一周前的医院欠款。

　　在许丽还未确诊感染H7N9病毒时，叶英就与儿子开始商量卖房子筹钱的事情，“啥都可以没有，人不能没有。”不过，随着许丽被确诊，叶英家的地址在网上被曝光，这让他很烦心，卖房筹钱的计划也不得不停止。但他一定要澄清，“卖房子是为了救人，可不是因为这里有病毒才卖的。”

　　一到晚上，叶英与儿子就在凳子上铺开写纸条，算计着家里的钱能支持多久。他们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列个单子，把能借到钱的人写下来。

　　叶英的压力不止来自于经济一个方面。

　　尽管在许丽出现不适时，H7N9这种病毒尚不为人所知，但叶英还是颇为自责，许丽最初的不适，没有引起他的重视。

　　许丽病情愈重，叶英的自责就愈深，“要是她走了，我对不起她。”叶英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感慨这屋子里没有了许丽高嗓门的笑声，只剩下父子俩对坐吸烟。

　　这间屋子是两年前买的。两年的时间里，夫妻俩专注在起早贪黑的忙碌中，甚至来不及处理邻里关系。以至于那些在此居住十多年的人们，提到这家人时，仍认为他们是外来者。

　　禽流感，更引起了邻里之间的隔阂。

　　不用守在医院的日子里，叶英父子找阳光好的时候，将家中的被褥晾晒在自家窗外。小区里的邻居虽不明说，背地里却并不乐意。4月4日，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居民称，自从出现禽流感病例，没见到政府部门来人，到小区进行消毒、防疫，哪怕只是对居民如何应对进行指导。多位居民确认了这一说法。叶英父子也表示，无人到家里来进行消毒。

　　居民们对这种致死率高的病毒忧心忡忡，他们自行购买84消毒液，将屋里屋外喷洒了一遍，转过头却说，也不知道这对新型病毒是否有效。有两户居民说，4月2日，在许丽患禽流感被确认不久后，他们拨通了镇政府的值班电话，甚至有值班人员告诉他们，都是谣言。

　　叶家不得不为政府工作的死角埋单，承受着来自邻里的压力。许丽一双常年肿胀的双手、叶家在杂物室养着的一只狗、叶家有时乱扔垃圾等，都成了邻里口中可能传染H7N9的途径。

　　叶英说，一天回家时，一个邻居跟在他的身后，始终保持着足够远的距离，在他闪身进门后，邻居才敢走进楼道。

　　叶英理解邻居的苦衷，可他无暇理会。“其他的都不管了，我就想着能把人救回来”。

　　鼓楼医院并不向患者家属之外的人透露患者的病情。关于许丽的状况，4月7日，南京官方的通报只是提到，本市收治的5例患者，均处于危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