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将货车加长20米 坦言每分钱都赚得惊心动魄

　　本版图片均为晚报 王浩然 现场图片

　　晚报记者 程怡 周柏伊 报道

　　“去年同事死了，今年我不干了！ ”1997年从江苏来上海打工的老吴，带着既不舍又绝决的复杂感情，离开了上海，离开了这个为之奋斗了十多年的汽车运输行业。 35.6米，比行驶证上核定的14.6米要长整整20米的距离，拖着庞大的身躯和多出整整一倍的运载量，在高速公路上飞速行驶，把自己和周边的人置于危险境地。

　　随着中国步入世界第一大汽车市场，各大汽车商之间的竞争也从单纯的技术面转为价格竞争，而运输这些商品车的物流也因油价、人力成本等上涨，影响了车辆最终定价。为了节约成本，不至于“大马拉小车”，这种用来运输车辆的商品车运输车也在不断被加长、加宽、加高，以便能塞得进更多的车。一辆装满车后有两三层楼高的商品车运输车，远远看去用“变形金刚”来形容毫不为过。

　　运输车被无限度加长

　　6辆、8辆、10辆、12辆……看到自己的车子被一次次地加长、加宽，吴明浩的心中一阵阵发凉，32米的长度，就算走走也要有段时间，何况是在狭窄的马路上转弯或掉头。 1997年，吴明浩和妻子来上海打工，由于自己之前在老家学过开货车，且有A2的驾照，他很快就在嘉定安亭镇上的安吉迅达汽车运输有限公司觅到一份收入相对颇高的职业，那就是货运车驾驶员。由于当时私家车并没有像现在那么普及，老吴的业务量也不算多，一般每周也就跑一次长途，四天左右就能完成一个来回。有多年驾驶经验的他很快就适应了这辆13.9米长，装运6辆轿车的商品车运输车。

　　“当时我们公司并不大，运输车也没那么多，大家做得都挺开心的。 ”回忆起入行的情景，老吴还是觉得很满意。很快，汽车行业的“春天”就来临了，进入到了2000年后，业务量开始猛增，公司的人员也开始不断扩充，这种商品车运输车的数量也同比提高。直到有一天老吴进入公司准备取车时发现，虽然牌照未变，可这车子似乎和往常有些不同了。仔细查看了一圈后发现，原本最多只能装载6辆商品车的运输车，竟然被装入8辆车，车子的车身被硬生生地加出来了一截。在向负责人询问后，老吴得知，是因为业务量增加，汽车销售企业为了降低成本提高竞争力，决定节省运输费，既然运输费省了，那每次的运输量就要有相应的提升，这才能收支平衡。

　　就这样，车子被一次次地加长、加宽，直到去年年末，老吴开的这辆核定14.6米的商品车运输车被加长至32米，这还不包括车头部位的长度。车子长了那么多，别说是交警，就是高速公路收费口的工作人员一眼就能看出异样。无奈，老吴和其他驾驶员为了能保住这个饭碗，只能是铤而走险，偷偷摸摸干着运输的活儿。 “罚款是小，扣分是大，我们出去一次被罚个2000元、3000元算是好的，一般被运政抓到，5000元是逃不掉的。”对于罚款，公司的态度倒是非常坦然，拿好罚单回来报销。就这样，老吴开着比自己所能驾驶的车辆长了一倍的“变形金刚”，连平时睡觉都能被吓得惊醒过来。根据今年1月1日起，公安部令第123号《机动车驾驶证申领和使用规定》正式实施，如果再开这样的违法改装车上路，驾驶员将要受到严厉处罚。对于驾驶员来说，这种扣分的处罚可能直接会导致他们的驾照“降级”，这也就意味着，一次被抓住他们会面临无法从事这个行业的危险。

　　就在老吴和其他驾驶员对于自己驾驶的车子心中都充满恐惧时，一起车祸让他打定了要离开这个行业的决心。那是去年，老吴的两位同事在山东德州出了一起车祸，导致两人当场身亡。 “车子实在太长了，想要超车的时候没能过去，和前面的车子追尾了。 ”老吴告诉记者，除了驾驶员很危险之外，若是在平时的马路上开，转弯的时候要格外小心，由于车身太长，根本看不到内侧的人和非机动车，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把人卷到车轮下。

　　为此，老吴和其他73名驾驶员写下了这份联名信，希望能保障自己的权益。

　　转弯时需探出脑袋

　　记者来到了位于嘉定区安亭镇上的园大路、园业路上，这里是安吉汽车运输公司，与安吉迅达汽车运输公司相隔两条马路的距离，由于地理位置相对偏僻，这里的马路两边停了不少被改装过的商品车运输车。

　　记者看到此时恰好有一辆装满轿车的运输车从宝安公路右转进入园大路，也恰好有一辆非机动车在其内侧道上。由于之前驾驶员已经发现这一情况，所以在右转时速度特别慢，为了看清后方的情况不至于出现意外，驾驶员把头都伸了出去，查看外面的情况。骑助动车的人也早有准备，索性就停了下来，等着这个庞然大物转弯后才继续前行。在园业路上，记者看到路两边停满了这种大型运输车，这些车子基本上都是上海牌照。见到有陌生人接近，并且拍照，原本正在车上休息的驾驶员十分警惕，有几辆索性是开启了发动机，很快驶离。

　　在园大路上，记者看到，这里停着好几辆挂“桂”牌的运输车，这些车子相比沪牌运输车，体型更加大。看到记者在打探车辆的情况，一旁等待加油的驾驶员很是警惕，询问记者想要干什么。记者随即向其打听他车子的长度，他含糊地说道：“大概三十多米吧，反正大家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好看的。 ”

　　昨天上午，记者致电位于园大路上的安吉汽车运输公司，一位业务部经理听闻记者的采访内容后立即表示，这个现象并非他们一家独有，全国各地都是这样。公司方面也只知道这样的改装确实有危险性，但是若按照规定的车距，公司方面肯定没办法营运下去。

　　既然知道这是违法改装，公司方面是否有其他的方式来改变现状？对此，该经理表示，这个问题必须由总公司来回答，下属公司能做的就是按照上头的规定来操作，其将安吉物流总部的电话告诉记者，并让记者与其总部联系。

　　记者随后通过多种方式试图联系安吉物流总部，但截至发稿前，该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专家说法

　　限制“巨无霸”上路 需“从上至下”努力

　　14.6米的车被加长一倍多，这对于驾驶员们意味着什么，对于道路安全又有什么影响？记者采访了同济大学汽车学院汽车安全技术研究所所长朱西产教授。一听说记者针对的是这种在行业内被称为“变形金刚”的运输车，他就连声说道：“这个现象太普遍了，基本上汽车运输行业里都是这种改装后的车子。 ”

　　据了解，一辆运输车从其设计到生产再到出厂，车辆的长度、宽度、高度都是要经过严格论证的。被运输公司改装后的车辆自然是无法经过这一验证环节，安全性根本无法保证。朱教授介绍，这种“三超车”在道路上行驶最大的两个问题就是，内轮差和盲区。越是长的车子内轮差越是大，盲区的范围也会增加。那对于开车的驾驶员来说很难判定车辆后侧的安全，在其内侧行走的人和非机动车很容易被卷进去。除此之外，这种车子转弯的时候由于违规加长加高，非常容易侧翻。

　　随着私家车拥有量的大增，汽车行业的竞争也日趋严峻，虽然可以通过多种运输方式送达到全国各地的经销商处，但公路运输由于具有门到门的优势，承担了超过80%的运输总量。如今，汽车厂家在成本控制里早已将物流运输成本核算到了总成本里，按照市场的运价水平，若正规14.6米的运输车内只能装载五六辆轿车，那企业肯定是亏本的。这种加长、加宽、加高也就应运而生。“现在想要一锅端，一下子解决那么多改装运输车，不仅仅是一个地方能够解决的，而是需要从上至下的努力。 ”朱教授不无感慨地说。

　　相关规定

　　目前，我国的商品车运输车是作为普通运输车辆来统一管理的，机动车辆上路行驶必须符合国家强制标准 《机动车安全运行技术条件》的规定。而根据这一规定，有关机动车辆外廓尺寸则必须符合国家标准 《道路车辆外廓尺寸、轴荷及质量限值》GB1589-2004的有关规定。该标准明确规定：自2008年1月1日起，在高等级公路上使用的整体封闭式厢式半挂车，车长最大限值为14600mm。

　　[司机自述]

　　“驾驶3年，每一分钱都赚得惊心动魄”

　　后视镜看不到车子全貌

　　闹钟虽然设置在清晨5点，可王松亭还是4点多就醒了，尽管他知道，今天要出车，应该休息得更好一点。闭着眼睛终于等到闹钟响，他蹑手蹑脚地起身，看了看身旁熟睡的妻子，轻轻地走出卧室。简单擦了把脸，王松亭拿起隔夜备好的两个肉包，出了门。他要赶最早的一班公交车到位于松江的单位，然后开上他的“巨无霸”前往湖北，这一次的目的地，是荆门，一路跋山涉水，并不轻松。

　　34岁的王松亭是崇明人，家庭环境不好，为了养家糊口，他很早就考出A2驾照，外出赚钱。最早是在公交公司上班，虽然他勤勤恳恳工作，但工资却很微薄，后来就辞了职，开起了出租车。

　　尽管此前有着“八千的哥”的业内传奇，可真正做了出租车驾驶员，王松亭才知道，即便他起早摸黑，收入还是比较有限。他没有经商头脑，也没有满腹经纶，唯一的技能就是开车，但如何才能赚得更多，他一直没有头绪。

　　“有家运输公司招人，到全国各地运输新车，一万多一个月，有没有兴趣？ ”三年前的一天，一个朋友兴奋地打电话给他，介绍了这份工作。王松亭一听，激动得心咚咚直跳，他迅速到朋友介绍的公司招工点报了名，一番面试和操作考查后，签下了劳动合同。

　　“喏，这就是你的车。 ”合同签好后，王松亭被人事部的主管领到了车队，见到了后来跟他“并肩作战”三年的 “伙伴”一辆超级庞大的运输车，王松亭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好像太长一点，毛估估也有20多米。 ”他虽然之前没有开过类似的车辆，但从业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样的车子掌控起来并不容易。

　　公司显然也是懂行的，不会让一个新人直接独当一面，给每一个新员工都配了一名老司机做 “师傅”。第一趟出车，王松亭跟着师傅老陈，从上海开到江苏徐州。 “之前也开过大车，但没有这么长，有很多经验根本用不上。”一进驾驶室，王松亭就发现一个致命难关：反光后视镜根本不能看到车子的全貌。“我能看到的，基本就是车子被加长前的这个轮廓，后面有十几米完全处于盲区。 ”

　　王松亭傻眼了，对车身无法掌握，无疑是定时炸弹。看到他呆滞的神情，老陈浅浅一笑，坐上驾驶位，云淡风轻地说：“凭感觉呀，习惯了就好。 ”点火、启动，老陈将车子开出公司，随后600多公里的行程让王松亭始终捏了一把汗。好几次老陈超车，王松亭都不自觉地紧握住一旁的扶手，等到车子顺利过去，他总是悄悄地松一口气。当车子最终开进了客户公司的停车场，王松亭才发现自己的腰几乎都快断掉了。

　　为躲避处罚

　　找带路人打通路障

　　毕竟有着多年的驾驶经验，有好几段路，老陈都放手让他来操作，从徐州回来之后，王松亭就基本上熟悉了车况。

　　“开这种车是违法的，我一开始就知道。 ”王松亭说，他原本也是循规蹈矩的人，但考虑到这里的工资比较高，也就咬咬牙坚持了下来。三年的驾驶经历却告诉他，每一分钱都赚得惊心动魄。

　　首先是安全得不到保障。虽然时间长了，驾驶员对车子非常熟悉，操作起来可控性比较强，但人毕竟不是机器，还是会有失误。有一次送货到福建，山路十八弯，平原出生的王松亭非常不适应，在一个转弯时一不小心就蹭上隔离栏，虽然他尽力想稳住车身，但最终还是造成了侧翻。所幸，当时是空车，没有物损，他自己也只受了些皮外伤。从此之后，他开车就更加小心，即便是在高速公路上，也绝不会把速度超过60码。“可能跑得时间会长一点，但总是相对安全些。 ”即便如此，小擦小碰也非常频繁。

　　除了安全性，各种检查也很让王松亭头疼。超长车是国家明令禁止的，虽然各地细则不一样，对于车辆长度的规定也不一样，但无论是哪一个城市，他这辆30多米的车子都已经远远超标。违规，也就意味着面临各种执法。交警、路政、运政……任何一套制服，都足以让王松亭紧张不已。“被交警抓到，一般罚400元、500元，路政要罚1000元，运政就要罚5000元以上了。 ”虽然这些罚款最后都会由公司报销，但如果罚款次数太多，金额太大，自己也要承担风险。更何况，如今违规操作不仅罚款，还要扣分，这让吃驾照饭的王松亭无时无刻不提了一口气。

　　为了躲避执法，他只能另谋出路。能够走国道的，绝不走高速公路，能够夜间行车的，最好白天睡觉，即便这样，有时还是难逃处罚。“还有一个办法，找带路人。 ”见他焦头烂额，一个同事支招。原来，因为超长车在全国各地都有出现，一些消息灵通人士便打通当地的一些环节，游走于灰色地带，从中牟利。这些人就被称为“带路人”。在他们的指引下，超长车可以相对顺利地通过路障，躲避执法。顺利过境之后，驾驶员需支付他们几百元费用。但是，毕竟每一次运输都路途迢迢，在每一个城市都寻找“带路人”是绝对不现实的。

　　“家人不知道我开这种车”

　　以前，一辆车配两名驾驶员，主驾和副驾，收入相差一半。为了多赚钱，王松亭总是抢着做主驾，如此一来，他要比另一个人多开一倍的路程，可每个月发工资成为他最满足的日子。“现在都不用争了。 ”最近一年来，很多老驾驶员都纷纷改行，公司员工减少，一辆车只配一名驾驶员了。

　　如此一来，危险系数陡然上升。原本两人搭伴，长途中还能稍事休息，如今却要一个人全程撑下来。“疲劳驾驶的现象经常发生，事故概率也比以前高了。 ”王松亭说。他自己就深有体会，以前跑湖北，两个人搭班，一人开半天就能到了，睡一觉第二天返程，像没事人一样，如今一个人开，跑一趟来回，要休息好几天才能恢复。

　　“我家人不知道我开这种车。 ”王松亭苦笑，他深知这一行业的危险性，为了不让父母和妻儿担心，只说自己开货车。有一次休息日看新闻，妻子指着电视里翻下悬崖的超长车说：“这种车一天到晚闯祸，驾驶员不要命了。 ”他听在耳朵里，竟久久不敢呼吸。

　　王松亭很矛盾，看着同事们一个个离开，他不是没有犹豫过。他希望能够靠开车的本领谋生，希望自己赚的每一分钱都踏踏实实，不希望自己背离社会的准则，不希望自己成为家庭的担忧。但他却不知道，哪里能给出答案。